第18章 粉身碎骨又何妨?
「少爺,您真能說出剛才琴曲之不足?」
雅芝有些擔心,因為她也是此道行家,就剛才琴曲而論,無論是詞曲、聲線、琴技、情感都找不出問題。
其他人跟雅芝的想法一樣,能在這兒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鑒賞力,是好是壞是蒙不過去的。
仙兒姑娘讓他說,肯定是心有不悅,待其說完定會好好羞辱一番。
至此,眾人便安靜下來,倒要聽聽這個京城來的「夏春秋」有何種見地。
氣氛已足,夏商從位子上離開,走到台前,對著台上的古琴:「且問可以試琴否?」
試琴?
難道他要彈奏一曲?
難道他認為自己會比仙兒姑娘彈得更好?
這狗膽也太大了吧!
身側的姑娘也愣了愣,看了看樓上,然後點點頭:「公子自便。」
夏商走到琴前,理了理穿著的直裰,微眯雙眼,顯得很嚴肅,然後伏耳貼於琴面,雙指撥弦,隨意而動,幾個毫無關聯的音符輕輕傳出。因琴質地極佳,故而琴音依舊好聽。
「果真良材道音!琴之極品!可惜遇人不淑,失了本真!」
「哼!故弄玄虛,也不知所言何意。」
「諸位,此琴以梓木為底,梧桐木為面,取的是極品底材,配的是大師工藝,故琴聲兼具輕、松、脆、滑等特點,優美非凡,如泉水叮咚,聲聲入耳。各位說對否?」
「嗨!這誰人不知?你倒是說說仙兒姑娘所奏有何不足。」
「仙兒姑娘所奏雖好,用此琴卻是對琴最大的侮辱。」
竟然說仙兒姑娘的彈奏侮辱了琴!
歐陽長浩心頭一樂,追問:「此話怎講?」
「梧桐木所制琴瑟,其聲清脆且乾淨,坦坦蕩蕩,毫不拖泥帶水,乃琴之君子,當大起大落,收放迅捷。而仙兒姑娘所奏琴曲,凄美婉轉,聲聲相連,正與梧桐琴之聲背道而馳。諸位之所以聽得陶醉,實則是仙兒姑娘硬生生將君子之聲賦予靡靡之態,看似婉轉動人,實則曲不達意。
彈奏要選對琴,正如吃飯要選對碗,點將要選對人,釣魚要選對餌,一點兒馬虎不得。一木一弦一彈一聲,看似是個百搭的組合,實則包含著琴的靈魂。想要去除中間繁複的工序,選一款滿足所有曲子的琴來,那是不懂音律,不懂琴音之人才有的言論。
對的琴和對的人是一生的伴侶,相互組合,無論何時何地,隨性而發,不怕音澀,不怕意走,一撥弦,一出聲,一曲仙音便是渾然天成。」
言罷,場間針落聞聲。
「你……你……你這不過一家之辭,仙兒姑娘沒有選對琴,天下千萬歌者,皆以梧桐琴唱笙歌,那天下人皆是選錯琴乎?」
夏商撫了撫琴,說時真有幾分心痛:「這便是琴之悲處。本該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淸泉之聲,卻被世人演繹成艷詞濫調,好比君子著濃妝,真是奇恥大辱!此琴當真應了那句『相識滿天下,知交無一人』!」
嘩!
一席話畢諸人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什麼叫才學?
談笑間經綸滿腹,措辭時引經據典!
由內而外散發出的儒雅和學識比那些為一題目而苦思冥想者強了太多太多。
先前作詩以贊琴聲,或四句,或八句,或十數句也無一人能形容琴聲十之一二。
如今談笑間一句『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將梧桐琴聲形容得淋漓盡致,只消這半首詩便已將在座所有的文人甩了不知十萬八千里?
更別說結尾時一句『相識滿天下,知交無一人』的無奈嘆息,一語中的直指琴之悲楚,天下皆知梧桐琴,卻無一人真正懂它!「相識滿天下,知交無一人」,何其悲壯!是經歷何等人生才有如此精準又絕妙的感悟?
雖也只有兩句,卻將面前古琴的悲情和無奈傳遞給了在場的所有人!
尤其是先前拍得古琴的富商,此時激動地走到了夏商面前,緊緊地攥住夏商的手,顫聲問:「先生!此琴可悲,我得此琴也痛心疾首,不知如何處置?」
夏商想也沒想:「砸了!」
「砸了?!」
「既無人識珍,又何必留於世間受人羞辱?」
「這可是價值一萬兩白銀啊……」
「琴之君子,萬金亦不屈膝,粉身碎骨又何妨!」
富商渾身一震,豪氣上頭:「粉身碎骨又何妨!」
說罷,舉起古琴狠狠摔在桌角,古琴瞬間粉碎。
夏商所言,能讓一商人如此,可見其震撼。
結果已然明了,沒有比琴碎無聲更具質地的答案了。
一席話,讓先前的琴聲變得索然無味,眾人反倒覺得有些礙耳,因為是他們聽了琴聲才使一把好琴消失於世。
樓上,之前還對夏商有所好奇的女人此刻已攥緊了拳頭,森然殺機如利劍一樣釘在夏商身上。
「胡說八道的混子!該死的夏春秋!」
低喝一聲,女子上前一步就要衝出珠簾,忽的身後傳來一個低沉的女聲:「住手!大局為重。」
樓下,因為夏商的話讓氣氛變得沉悶了許多,不知為何,看著粉碎的琴在場的文人們都感覺看到了自己。
這時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就如這古琴一般,本該是身具傲骨,仰視於天的驕子,如今卻為了討個女人的歡心而絞盡腦汁。
一古琴尚且能為君子之聲而粉身碎骨,而身為一活生生的人卻在這些鶯聲燕語中不知進退,好似已經忘了自己因何求學。
帶著一份羞愧,陸續有人離場。面對如此局面,怡春院也是始料未及。
老~鴇有些急了,想趁著還有人在趕緊給仙兒開出個價來。
「諸位別急著走呀,仙兒姑娘今天招幕賓,價高者得!」
之前還說要比文采,現在見形勢不對,直接掛牌叫價,實在是有些可笑。
可當老~鴇的聲音落下,場間立刻有人站起:「我出十萬兩黃金換仙兒姑娘一日時間!」
十萬兩黃金換仙兒姑娘一日時間!
這這這……
這究竟是誰?
是腦子被門夾了嗎?
看著廳中站立的中年,面貌普通,無人認識,似乎不是揚州人士。
夏商正在離開,聽到聲音回頭看了一眼,思考著。
這時,小胖子追了過來,有些靦腆地搓了搓手:「那個……那個……」
「有話就說。」
「那個關於詩作的事,你也是看到的,我買你的詩,但是被人認出來了,是不是該把二十兩銀子還給我?」
「還你銀子?天下還有這等事?」
夏商笑了,這胖子一身土豪氣,怎麼還對二十兩銀子念念不忘?
小胖子也是底氣不足,他也知道現在叫退錢也不好說,可又不想吃這個啞巴虧,支支吾吾不知如何表達。
夏商一想,忽然開口:「把錢給你也行,但你得幫我打聽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