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自古忠孝不兩全
雨勢漸猛。
只片刻功夫,沙塵覆蓋的小院內便成了一灘泥池。院中站立的人們無不濕透了全身,樣子十分狼狽。
秦峰手臂還在滲血,混在雨水中不是那麼明顯,但手臂的疼痛哪裡比得上心頭的苦楚。想自己這一生把寶貝女兒視為掌上明珠,所有一切都給她最好的,到頭來女兒卻對自己拔劍相向!作為一位父親,那是何其可悲,可嘆!
「不孝女!你對為父出手,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秦峰的一聲咆哮伴隨著滾滾雷聲,天彷彿被一層黑布遮住了一般,陰沉、壓抑,雲間滾動著閃電,就在秦懷柔的頭頂,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落下。
「轟隆……」
「轟隆……」
這是天在憤怒,在咆哮,似乎是對秦懷柔的警告。
唯一站在屋檐下的丫鬟小月早已被此情此景嚇得魂飛魄散,慘白著小臉兒抱著一根門柱跪在地上哆嗦著:「完了完了,小月也會遭報應的!」
然而秦懷柔並不在意,在翻滾的雷電下依舊擰著眉頭,舉劍的手紋絲不動。任憑雨水洗刷著本就蒼白的俏臉,雨水流入眼眶也不曾眨一下。
「為臣者常言自古忠孝不兩全,為婦者亦忠孝不得兩全。我對父親動手視為不孝,若任由父親殺我相公又視為不忠。既忠孝不可兼得,女兒只有不孝盡忠了!」
「好一個不孝而盡忠!好!好得很!」秦峰顫抖著身體,只覺氣血翻騰,感覺就要噴出一口心血來。
此時最心痛的還不是秦峰,而是秦峰身邊欲哭無淚的秦氏,兩邊都是自己最親最近的人,此刻卻如仇人一樣對峙著,如何是好呀?
「老爺,咱們走吧!我頭暈,快……快回去!」
秦氏只想離開這裡,她不想再看父女二人撕碎自己的心,這種痛苦真的太難熬了。
秦峰早已失控,哪裡看得到夫人的痛苦?回身便是一耳光!
「啪!」
「瞧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老子養她十八年,到頭來竟要殺我,這都是你的罪過!我秦峰戎馬半生,沒想到垂暮之年會遭此報應!」
「啊!」
一席話畢,秦氏心神聚散,哀嚎一聲暈倒在了秦峰身側。
「娘!」
秦峰扶著夫人,回頭的瞪向秦懷柔:「孽障!你別過來!如今夏家得罪了庸王殿下,你這般一意孤行不僅會把自身置於危難之中,還會連累整個秦家!你是要把整個秦家也搭進去嗎?」
連累……
父親口中的兩個字如針一樣扎進了秦懷柔的心裡。
往昔種種如流光幻影一樣出現在秦懷柔的腦中。
……
幼時,因個頭過高被兄弟姐妹嘲笑,不被父親正視。以為學得一手好女工,通讀一套《女訓》便可讓父親多給自己點兒好臉色。卻不想自己如何努力都換不來父親的正眼相看,永遠都在小小的後院中望著高牆……
「秦家有位高小姐,大胸肥臀竹竿腰,走起路來搖一搖,一陣風兒吹得倒。哈哈哈哈……」
「你們……你們不許亂說。」
「厄……厄……長這麼丑還不讓人說?」
「嗚嗚嗚……我跟父親告你們。」
「告去啊!我們才不怕,父親才不會管你呢!」
「就是!我聽娘親說過,說你就是秦家的笑話!知不知道父親為何不讓你出門?就是怕別人看到你這麼丑這麼高嘲笑秦家!」
「你們……胡說!這不是真的!」
……
「爹爹!爹爹……弟弟和姐姐說爹爹不讓柔兒出門是怕我丟人……」
「不要胡鬧,爹馬上要出去一趟,回來再說。」
「爹爹……你告訴柔兒這不是真的……爹,您別走!」
……
「柔兒,告訴為師,你因何習武。」
「柔兒不想被人欺負,不想被人笑話!柔兒要做一個能撐起一個家的女人,日後要讓父母,讓夫君,讓下人都不敢輕視我!」
……
「今天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你娘教你的三從四德都忘了嗎?敢跟為父唱反調?」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父親覺得女兒只值這一萬兩黃金,女兒嫁給夏商便是!」
……
那一段段刻骨銘心的傷口因「連累」二字再次被撒了把鹽,傷痕纍纍的心彷彿要被撕碎一般!
「女兒……女兒!女兒一直以為父親如此關心是怕女兒過得不好!原來……原來竟是怕連累秦家!」秦懷柔心中劇痛,被雨水淋得烏青的小手緊緊地攥在一起,「如此好辦,從今往後你我斷絕父女情分!我秦懷柔從此跟秦家再無任何瓜葛!這是從秦家帶出來的百兩銀錢,現在一併還你!」
一個綉著精緻菊花的錢袋穿過雨幕落在了秦峰腳邊……
一道電光閃過,照亮了秦懷柔的臉。
本以為十分了解自己女兒的秦峰忽然發現自己的女兒是如此陌生,原來那個因身高有些自卑、竭力保持小女人姿態的女兒,內心竟如鐵打的一般堅毅。
以前以為女兒像她娘,原來自己的女兒就是另一個自己呀!
「孽障!你可要想好了,夏商這畜生百無一用,無情無義,對你更是苛刻薄情,夏家現又是殘壁斷瓦,四面楚歌。你選了這條路,以後可就沒得回頭啦!你真的想清楚了嗎?!」
秦懷柔回頭瞪了眼夏商,手中長劍重重插在地上,雙手抱拳,跪倒在地:「恕女兒不孝!自己選的路,今後就算再苦再難,我秦懷柔就算跪著也要把它走完,此生絕不後悔!」
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少夫人高義!我……我……我李忠日後若僥倖娶妻生子,後世子孫必當世世代代為少夫人鞍前馬後,以報少夫人對夏家的不世恩情!」
此情此義早已超出了兒女之情,李忠無法表達內心的感慨,跪在雨中對少夫人連連叩頭,又不禁仰天長嘆:「老爺,夫人!你們看到了吧?夏家有救了!少夫人……少夫人日後必當成為夏家樑柱!」
這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啊?!
就連雅芝也被這決絕的氣勢嚇得退到了屋檐下。
「你這女人,本有一顆好心,可說話做事太過尖銳了,說實話不是很討喜,也難怪我之前想休了你。」
夏商負手到了秦懷柔面前,輕輕地將之扶起,淡淡地說著,目光與之相對,距離不過半尺。
秦懷柔此時心煩意亂,她所說一切都不是為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或許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夏家落難,更多的則是堅持自己內心認為正確的東西。本以為這個男人會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有所感動,不曾想上來就說這樣一句話,心中忽然一酸,想要推開夏商。
正此時,夏商忽然伸手輕輕地放在了秦懷柔的臉上,輕柔平緩的動作和嘴角掛著的微笑是那麼的溫柔!
秦懷柔呆住了,不僅僅是因為夏商的外表很英俊和動作有些曖昧,還因為這是她頭一次見到相公對自己如此,這是她從未見過的溫柔,從相公的眼神中能感覺到對方打從心底里發出的憐惜,還有此刻內心感受到的濃濃的溫暖。
話說夏商的心情也很複雜,要說愛上了秦懷柔似乎有些過,但內心真被她所撼動了,如果真有這樣一位妻子,那此生也不必再奢求什麼了。
當然,要一個三十歲的靈魂直接表達自己的內心不是那麼容易的,他相信此刻地輕撫能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感動和憐惜。
女人終究是女人,就算表現得再怎麼強大,內心也是非常脆弱的。
一個輕撫的動作便成了秦懷柔今生感受過的最大的溫暖和欣慰,也是一位妻子渴望被相公關懷的小小心愿。
當被無情趕出家門時,她沒有哭。
當與父親拔劍相向時,她沒有哭。
當決議斷絕父女關係時,她也沒有哭。
卻在一個輕輕的撫摸間淚如雨下……
所有的委屈、難受、心酸都在這一刻涌了出來,藏已是藏不住了!
「滾開!你這薄情郎!以前你的心是鐵打的嗎?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