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饒命

芸熙第一眼看到特務處的人，就猜出蔣靜飛的身份了。她已經參軍入伍，躲到了理論上蔣靜飛夠不到的地方，偏偏禁閉室一出來，迎面就看到人家的身影——不得不承認，這份執著很可怕。彷彿不管躲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棄的。

躲不開，何不正面應對呢？

親眼見到蔣靜飛，比想象中好多了。蔣女士身上有一種刻板的中學老師感覺，不好接近，然而絕不是那種花花腸子，喜歡玩弄陰謀詭計的人。

她的眼中，大約只有實驗數據，和實驗結果吧？

本質上，芸熙挺喜歡這類人，直來直去，需要什麼直接說，許下的承諾堅決完成。

不過第一印象其實做不了數。想當初，她對梅歇爾還觀感良好呢，怎麼弄成最後仇人相見的地步？

這是一直以來，芸熙思索的一個問題。她想過，是她做錯了什麼，相處中是不是太過軟弱？給人錯覺了？也想過，梅歇爾是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天性就有惡毒的一面？

不，不應該是，綜合梅歇爾的履歷，加上天網上各種評論，最後她理智、可觀的歸咎於星際時代本身的特性——或者說，人類的劣根性，欺軟怕硬，柿子撿軟的捏。

她和梅歇爾的身份地位完全不對等，一個是為聯邦立下過軍功，本身是異能者的優秀軍官，一個是瘦弱可憐，沒親人、沒什麼朋友，連族人都疏遠的母星時代落後人。

兩人簽署的協議，怎麼看，都覺得是前者照顧後者，後者附屬前者。時間一長，哪怕雙方都知道這是平等條約，也變得不平等了——一方可以仗著自己的身份地位優勢，侵佔另一方的人生。

侵佔之後，還理所當然，畢竟整個大時代就是奉行這種優勝劣汰的法則！

星際時代，真的很現實。你有幾分能力，才能得到幾分尊重。你沒有，就是被欺壓了，又怎地？好比當時在法庭，芸熙沒有展示出自己的異能，梅歇爾和她的律師不就得逞了，監護權拿下，她連自由都失去！到那時，又能哭喊什麼？是她先選了梅歇爾，也是她心甘情願貢獻卵子的啊！沒人會替她抱屈的。

同樣的錯誤，芸熙不會犯第二次。她接受了蔣靜飛「輔導功課」的建議，卻沒說自己能回報什麼，到時候隨機應變吧！

笑著和蔣靜飛握手，芸熙心理告訴自己，記住梅歇爾這個教訓吧！幸好人已經死了，不然每次想到法庭上對她存的惡念，都忍不住殺人的心思！

對了，上次那次爆炸事故，好像還是梅歇爾的丈夫哈特所為，他為了替妻子報仇，也算不顧一切了。放著這麼一個仇人在外，時不時弄出鑽地彈的，芸熙也有點擔憂了。

她沖蔣靜飛笑得親切，心中已經想怎麼借著這位來頭極大的蔣女士，來找哈特的下落了！

……

作為一顆圍繞第六行星做圓周運動的小衛星，本地人叫它「衛六」，體積不大，重力在10左右，氣候介於寒冷和極度寒冷中間。簡單的說，相當於母星的南北極，容納的人口大約在兩百萬左右，基本一半都是YC的編外人員。

芸熙原先是軍方的特殊人員，關押在禁閉室，和蔣靜飛達成口頭協議后，待遇翻了好幾倍，吃住都在最好的訓練中心。

「我們這裡有高壓訓練工室，重力訓練室，機甲訓練室，以及飛行操作室。後者只對軍方在職的飛船操作人員開放。」

「哦，挺好的。」

芸熙一路都面帶笑容，不停的點頭。YC是一個關聯到聯邦方方面面的大系統、大組織，各星球都有YC的訓練室，高中低檔次不一，專門開放給在聯邦登記的異能者。

她都公開了自己異能者身份，自然有資格享受YC的福利待遇。參觀過程中，她眼神清澈，笑靨如花，對各大訓練室好奇又喜歡，沒有哪裡不合格吧！可意外的是，那幾個特務處的，先是對她帶著一股怨氣，眼神都不帶正視的，後來就變成警惕，最後則有些畏懼。

芸熙也不理解，這特務處到底是怎麼腦補她的，把她想象成大魔王啦？當然，當衛六和第六行星的新兵營連線，地點選在三十六號拔高三尺的植物樓前，她大約明白了。

壯觀的植物遮天蔽日，無數觸手般的藤蔓向四周延伸，看著很是觸目驚心。

「幫我接林恬兒，我有話對她說！」

「抱歉，林恬兒不接受外人通訊。」

「我弟弟……我弟弟人不人、鬼不鬼，難道要他一輩子當顆植物嗎？找她來，我知道她在你們那裡！我要她立刻幫我弟弟恢復原樣！」

「朝明，請注意你的語氣。你在命令誰？我嗎？還是命令一個正式授銜了的軍方士官？你有什麼資格命令？」

蔣靜飛拍著桌子，「你不過是區區一紈絝子弟，無德無能，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跟在院長身後學習呢，小夥子，勸你抬頭看看天，低頭看看地！」

「不然永遠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那邊朝明也紅著眼睛，一臉猙獰，「我管天高地厚，總之你們不把林恬兒叫出來，不讓她救我弟弟，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麼叫做後悔！」

「呸！」蔣靜飛嗤之以鼻。她不會罵人，也講究身份不能罵一個小輩，免得有失風度。但這口氣不能咽下去啊，趕緊回頭瞪了一眼護衛。

可憐特務處的只能伸頭靠近，擺出冷嘲熱諷的模樣，「后不後悔的，我們不知道，朝大公子煩請多看看你弟弟，前車之鑒，莫要害得自己也是這般下場！」

另一個特務處的則又添上一句，「免得自作作受不說，又害得新兵營又少了一座宿舍樓！」

朝明氣得七竅生煙，「好……你們給我等著，YC了不起啊，YC就可以霸道橫行了？我朝家不是千年世家，可屹立三百年不倒，可不是靠嘴上吹的！給我等著！」

飈了狠話，算是終結了這次不順利的談話。

蔣靜飛滿意的對兩個護衛點頭，「午餐加雞腿。」

當著芸熙的面，兩人的眼眶都要滾出熱淚了，「謝蔣教授。」

蔣靜飛冷不丁回頭，才想到芸熙，找補的說，「你天天有雞腿。」

好意外的福利啊！

芸熙：……

誤會的芸熙的表情，蔣靜飛還特意解釋了下，「你天天學習，更應該補充營養！」

都這麼體貼了，芸熙還能說什麼，只能道謝了。

「對了，那顆植物還有救吧？」

「有救。」

就見蔣靜飛明顯鬆懈下來，看來她也不願意看到堂堂異能者變成一株植物啊。

至於朝明怎麼連線找到這裡，YC的大BOSS蔣女士也沒掩藏，直接將始末原由說了一遍，包括卡利西先前出的主意，連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也沒隱藏。

「是我只給她三小時，她被逼無奈，才讓那顆植物誕生的。」

「後來也是我威脅開除她妹妹，她走投無路，才關你禁閉室。」

比起這些話語的分量，蔣靜飛此刻的坦誠才讓人震驚。對方在星際聯邦可是成名已久的大人物。芸熙分析了下，大概有幾分「公平交易」的意味，好像在說，「我沒把你當傻瓜，你也別愚弄我。」

難道對那顆種子起了覬覦之心？

要的話就把中了毒又解毒種子拿出來，反正沒有她，種子也發芽不了。

可蔣靜飛至始至終都沒要。

芸熙判斷，要麼是知道那顆種子出了她別人用不了，要麼是……有一絲絲的警惕？不敢用？或者其他？比如說，尊重？

反正不管出於什麼心態，芸熙在衛星六過了很是舒服的一段生活。功課上有聯邦智者輔導，還開始了「異能課」，觀察其他異能者的訓練。

持續了大約十五天，加上之前關禁閉一起，剛好一個月。

大智者出手，不同凡響，僅僅半個月的補習，芸熙順利通過了小學生考試。

什麼高人能讓基礎差得不行的學生，幾天時間就補習通過兩年的課程？答案是：誰……也不能。

那蔣靜飛是怎麼做的呢？

她動用自己的身份特權，將芸熙不會的功課剔出去，規劃到中學階段了。

好吧，有點走後門，不大光彩……

但怎麼說，芸熙也是正式擁有小學生畢業證的人了！

接下來，她在大學城的指導老師，建議她學習一到兩門選秀課，幫助將來就業——這是所有中學生都要有的指導課。例如有志在軍方發展的，就可以選格鬥術、偵查和反偵察、野外生存課、武器保養，以及一些基本醫療課程。

這些芸熙當然不需要，新兵營都教過了，內容也更深刻。指導老師就介紹幾個冷門的，「能源探查」「星球特產」。

星際社會都追捧首都星，可其他星球物資不夠豐富，不代表沒有好東西。一百二十多個星球呢，人類並沒有完全挖掘充分，能源不提，還有些新奇、有趣或實用的東西被忽視了。

要是能發現並利用起來，不僅解決了當地人類的生活水準，也給自己積累財富啊。

這些冷門的課程，就是教當兵的怎麼利用機會，怎麼發掘金子——指望本地人是不行了，他們都習慣了，眼皮底下也會視而不見的。

芸熙當然毫不猶豫的選修了這些課程。原因可不是小黃鴨說的，「看別人怎麼撿漏，指望餡餅也砸到自己身上」，她是天生的母星人思維，到一個地方旅遊了，能錯過土特產嗎？

沒有土特產，也要創造出來啊！

不然空手走啊？

那以後好意思和人說，你去過這個地方？

身為華夏族，總不能放棄本族女性最大的特色吧！

……

「什麼，她選修了『星球特產』這門課？」蔣靜飛苦惱的揉了揉眉，「這是八百年前設定的課程吧，為了開發星球，到現在還沒取消呢？」

「是。已經一百二十年沒人學了，課程資料還是一百五十年前的。蔣教授，這門課程，你打算怎麼輔導啊！」

「我……最近要做實驗，你幫我收集一下前人的資料，讓林恬兒自學吧。這門課程，不就是看前人怎麼發現特殊的動植物，還有礦產之類，發家致富嗎？」

八百年了，還能剩下什麼特殊東西？早被一代代的星際人發現了！

蔣靜飛很不好看林恬兒的選修課，不過她是不會幹涉的，她默默的計算著時間，也等著朝家爆發能量，越大越好。

很可惜，朝明開始還向軍方施壓，後來不知得了什麼人指點，沒動靜了。

YC內部也一片平靜。

「難道他們放棄了？」

蔣靜飛對朝明暗罵兩聲，隔個三五天就和新兵營的副官聯絡。當得知朝峰開花了……對，就是那株植物一夜之間出現好多花骨朵了，整棟宿舍樓變得香氣四溢，急急忙忙預定飛船。

「林恬兒，走了！」

芸熙算了算時間，差不多了，也正打算走呢。兩人倒是很有默契，乘坐飛船，以最快速度到達第六行星。

花開得很美，潔白的桃粉的艷紅的金紫的，自上而下，隨著微風吹來，那花瓣顫巍巍的抖動，花粉倏倏的揚到半空。

此景，醉人極了。

可煎熬整整一個月的朝明，不覺得。他的眼刺痛無比，每日里他什麼都不做，只是站在三十六號宿舍樓外，和弟弟說話。

只有這樣，他才撐得下去。

只有這樣，朝峰才撐得下來。

花期不長，美景也不過給人欣賞了兩天，從下而上的花朵就陸陸續續敗了。枯萎的花瓣落下，花蕊授粉，生出了果實。

蔣靜飛等的就是這一日，急急的叫，「快給我找人！別浪費了這些果實。」

芸熙擋在前面，「不用，種子成熟了會落地的。」

新兵營幾乎沒訓練了，全部戒嚴，保護這株植物了。連先前不當一回事的大隊長，也天天守著。

待第一顆果實以炸開的形式，拋出成熟的種子，接下來就很快了，幾乎整株植物都衰敗下來，將剩餘的能量過度給果實。幾個小時之內，籠罩宿舍樓的植物，生機退下，只剩下乾枯的藤蔓。

朝明眼巴巴的瞅著，等得心力交瘁。幸好他的守望沒有白費，晃悠悠的朝峰從宿舍樓走出來，心口還有根須垂著。他看到藍天白雲，哭得不能自已，

「嗚嗚，我還活著！」

嚎啕之聲在看到佇立在輕柔微風中的芸熙時，定住了。一個月來的恐懼濃縮出一個動作——那就是兩股戰戰，撲騰跪下，雙手投降狀，

「女王饒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