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味蕾

這裡面有多少是學術霸凌，以及爭權奪利，不得而知。朝家後代唯一知道的，是朝家當初是自願離開首都星，自願放逐到偏遠星球。

外人是無法理解的，只以為是斗贏了，把競爭對手趕走了。朝家內部當時也不理解，反抗的聲音一直沒停止過，都被朝家先輩給按壓住了。之後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隨著基因技術的發展，基因置換的後患越來越大。四五代后，頑固的、根本無法治癒的，會給後代帶來無窮無盡痛苦的基因病，也出現苗頭了。

諷刺的是，基因置換技術創造的初衷，就是為了治療基因病，幫助那些天生就帶有致病基因的人解決煩惱。到最後，不僅沒有從根本性解決，還讓大批只是攜帶基因，沒有發病的人們，患上了基因病！

朝明是年滿十八歲后，才獲准在天網的虛擬空間，觀看朝家先祖留下來的隱秘。原來母星時代那位眼光超絕的「醫生」，早就斷言過，基因技術發展的盡頭，是人類人性的喪失。他身處的那個年代，太過黑暗，出賣至親換取生存的，比比皆是。所以朝家先祖，根本沒把這句評論沒當一回事。

直到他自己陷入痛苦的糾結中。

基因置換，是要用別人的基因代替的。朝家先祖發現他的後代子女，親子鑒定，不是確定性的99%，只有30%。可以預想，再下去，連10%都達不到了。這還是他的孩子嗎？

這些實驗誕生的孩子，和他還有關係嗎？

這也罷了，他還發現，通過基因置換，後代子孫中，丟失了朝家最重要的一個特性。

是，孩子們越長越漂亮了，身體強壯，體質上有個根本性的飛躍，智商……也貌似提高了，學習的速度飛快。但朝家的老祖宗，那是在母星時代就能跟在「醫生」身邊學習當助手的人啊，本身的智商就已經是出類拔萃的。雖然不是「醫生」身邊最優秀的，那也是十幾個助手中一個，一直沒被取代。

朝家的特質，是專註力，是創造力，是忍耐力，在學術上，能堅韌不拔，一頭扎進實驗室中，吃睡就像是維持生命的必須，其他所有精力都放在研究目標上，數十年如一日。

不是好看的外表，不是強壯的身體，不是智商上顯得優秀，卻連基本的創造力都沒有，人云亦云……

朝家後代，把最重要的特性給丟了。

原本朝家先祖的計劃，是趁基因技術的後患沒被人發現，趁早離開首都星，更名換姓。百八十年後，誰知道朝家是誰？朝家從來不是高調的人家。

那些搶奪朝家功勞的人，謝謝你們幫助了朝家，避免了被釘在歷史恥辱柱上。等風頭過去，朝家再回來，憑藉朝家人的頭腦，母星時代都被「醫生」發掘，星際時代也不會例外。

哪裡曉得，朝家後代一個不如一個，智商沒問題，但沒人願意天天窩在實驗室中，每天就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外出玩樂……

對他們來說，人生的價值可不是實驗室小白鼠能理解的，吃喝又不愁，幹嘛壓榨自己，不對自己好一點呢？

人生苦短啊！

朝家老祖的痛苦就別提了。為了這群和自己沒多少「親緣」關係的人，他還得忍，還得花力氣幫他們計劃未來生存。最終，他到底是大毅力、大智慧的人，找了兩條路幫助朝家。

一是發現了「鑒真盤」。這是「醫生」留下的，「醫生」在晚年一直研究異能的方方面面，「鑒真盤」是一個試驗品，目的是檢測異能潛質，讓朝家老祖給研究出來了。

第二點，就是朝家老祖壓根不相信那些基因技術誕生的後代，他自己留下很多精子，然後挑選那些未經基因置換的女子，花些財物，讓她們留下卵子。

一代代，朝家每一代都有孩子誕生，和其他的，普通的朝家子孫一起。不同的是，嫡出一支，都是朝家老祖的親生孩子！

朝明和朝峰，就是這一代的所謂「嫡出」。他們兩個的存在，一是保證朝家不倒，保留一絲未來的希望；二是讓其他朝家子孫，吃好玩好睡好，安穩過完一輩子——儘管親緣關係已經很淡很淡了，朝家老祖還是不希望這些孩子和他們的後代，下場凄慘啊！

「怪不得，怪不得你總是罵你弟弟朝峰，可當他快死了，你卻生無可戀……」聽完朝家的隱秘，索安也無話可說，深深的一嘆。

朝明一個大男人，抱膝哭得可憐。

「朝家其他人，和我沒什麼關係了。我只有朝峰一個親人，他死了，我也堅持不下去了。你知道我當初知道這些秘聞，心理有多恐慌，多想逃避么？恨不得直接就自殺死了！聯邦有多少基因病患啊，數億人口啊！這麼大的罪孽，我背負不起！」

「不，朝明，你聽我說。基因置換技術，本身並沒有錯！錯的是當時人們根本沒有深入了解過，就濫用了。就和母星時代一些藥物，剛剛研究出來，基本的藥性都沒研究透徹，就大規模使用，好多心臟藥物，不就是這麼害死了數萬人么？」

「那些研究人員，放任藥物流入市場，是為了利益。而你朝家，可沒得到任何實際的好處。你的先祖……父親，他是一個有遠見的，這一切的惡果，不能讓他一個人承擔，更不該讓你承擔！」

「索安，你不用安慰我。你是我的好友，才會站在我這一邊。出去說一句，我家發明的『基因置換』，想要打死我的人，可以從首都星排到蟲族母星。我……也夠了，說實話，這些年我背負這麼大的壓力，對生死看淡，其實都無所謂，軍事法庭要判我，怎麼判都行。只是我弟弟朝峰，他很蠢，什麼也不知道，就讓他安安分分的，當一個普通聯邦公民，一個弔兒郎當的朝家子弟。」

朝明擦乾了眼淚，說這些話的時候，平靜多了。其實他能無聲無息的在新兵營藏下那些炸彈，也能悄無聲息的拿走。讓人發現，大概也是他真的累了，秘密藏在心底，都快發霉發爛了。憑什麼么，他就要背負這些痛苦？

當年那些搶奪了朝家功勞的人呢，你們去哪裡了？真以為掩蓋了歷史，就沒人發現了么？

……

安吉爾小口小口的吃完大米布丁，視頻抖動了下，聽到她的聲音，「沒吃飽。」

「不是才吃過晚餐嗎？」

「可剛剛氣氛那麼壓抑，我姐姐一直盯著我，我都沒吃多少。」

「好吧，你想吃什麼？」

「呵呵，謝謝林恬兒，我還要剛剛那個桂花烤鴨、蜜汁雞翅、熏魚醬肉……嗯，就先這些吧。對了，剛剛打鬥，沒傷到這些菜吧？要是碰到了，沾上了什麼血腥兒，那我就不吃了。」

「看不出來，你還挺挑剔。放心吧，我注意著呢！辛辛苦苦燒的菜，能讓他們污染了？」

視頻轉向林恬兒，她動作很快的端來幾樣菜肴，光是擺放就令人賞心悅目，醬肉切片擺成花瓣形狀，中心一碟肉汁，看著就美味可口。更別提那些名字就十分好聽的菜了。

安吉爾太可惡了，她不是過來和林恬兒談判的嗎，居然大吃大喝！還故意把鏡頭對準那些菜肴上面，是欺負他們看得到吃不到嗎？

太可恨了！

無數的怨念直衝安吉爾而去。不過也有聰慧的人看出來，林恬兒居然願意？

她居然願意給安吉爾送吃的？還安靜的坐在一旁等待？

這說明什麼？說明兩人的關係，比想象的更融洽啊！

看來安吉爾不是逞強，她是真的有把握！

時間過得很慢，小廣場的人所有目光都緊緊盯著視頻，看著肉片一片片減少，聽著安吉爾時不時打個飽嗝，心理有火不能撒，只能強忍。

就快忍不下去了，就聽安吉爾放下刀叉，滿足的嘆口氣，突然開口道，

「香楓區現在是多事之秋啊！屍體被外人發現的話，要亂上好長時間，香舍里也不能開業了！所以我想著，能不能想個辦法，一勞永逸呢？」

「什麼辦法？」

「哦，我家裡人正在想。肯定能想個萬全之策！」安吉爾隨隨便便的說，拿起手邊的一杯茶，抿了一口，態度輕鬆，「你覺得怎樣？」

「我覺得……」

小廣場所有人的心都提起來。

剛剛還覺得安吉爾不是信口開河，做事有把握的人，也開始痛罵安吉爾，怎麼說話一點不轉彎呢，要是林恬兒一口回絕，不是連最後的挽回餘地都沒了嗎？

沒想到林恬兒也態度隨意的點頭，「好啊。」

假的！

肯定是假的！

他們香楓區所有人緊張了半天，躊躇了半天，害怕被趕出首都星，害怕全家流浪在外，又是祈禱又是恐懼，丑相出盡，怎麼到了安吉爾這裡，就是去吃了一頓美味大餐，然後兩句話，解決了？

「快，傳信給你孫女，把話問清楚點。別給林恬兒模稜兩可的機會，一定讓她把話說明白，是不是肯定會配合我們！」

老者點點頭，給安吉爾發了條信息。

鏡頭轉向香舍里那邊。鏡頭抖動了下，安吉爾調整了喝茶的姿態，分明是看到了信息內容，可一點也沒提，而是和林恬兒開始聊天，

「聽說大餐之後更應該配紅酒。母星時代有一種水果，可以釀酒。」

「很多水果都可以啊，葡萄，草莓，櫻桃，獼猴桃，蘋果，枇杷……每種酒味道都帶了點水果原味，個人喜好不好，偏好也不同。」

「哇，真羨慕母星時代，奢侈的用水果釀酒！我們星際人，說出來比母星時代發達繁榮，可憐基本的水果都沒吃過幾個。林恬兒，你找到嗎，我們在外星系生活的時候，別說吃上剛剛的菜肴了，就連普通的糧食，也是偶爾吃一回。平時都是營養劑。」

「營養劑我吃過，上次去航行，吃了兩個月，我就快要發瘋了。」

「哈哈。」安吉爾大笑，「我們從小吃到大啊。」

她笑著笑著，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林恬兒，你做的食物很好吃，可是我……對不起，我其實吃不到什麼味道。我的味蕾退化，只能品嘗到普通的甜味和苦味。」

「什麼？你，你才十五歲！怎麼會味蕾退化。」

「很奇怪嗎？人類只有晚年味蕾才會退化？不，想我們這種長久在外星系生活，根本就沒吃過正常的食物的人，胃部很小，因為常年吃營養劑，維持基本的生活，所以只能容納一點點食物。像我，還是到了香楓區，慢慢有了充足食物，胃部才一點點撐大了，才知道『吃』的樂趣。剛剛我祖父，我姐姐，他們也很想用心品味你做的美食。」

「我知道你做的東西，肯定是很好吃的，你那麼用心的料理，但是對不起，我們什麼也品嘗不出來。」

視頻鏡頭對準了林恬兒，就見林恬兒眼中，流露出一種深深的同情和憐憫。她的憐憫不是高高在上，站在上峰對下面的人施捨，而是好像這個時代，居然有味蕾退化的年輕人，讓她覺得很痛苦。

她想幫忙。

她是真心的想要幫助！

小廣場所有人都想起了一句話，那是冷凍人第一次直播，有人說起的：林恬兒的眼睛會說話。

就比如此刻，林恬兒什麼話也沒說，她的眼神已經說了一切。

她對香楓區所有人，是抱著同情之心的，就像當初她幫忙修改他們的申請移民書一樣。

「你剛剛吃得津津有味，我還以為……」

「我努力的吃啊，因為我還年輕，我有機會復原。早晚有一天，我會知道這些食物有多美味。到那時，林恬兒，你還願意為我做一次晚餐嗎？」

「當然。」

林恬兒輕輕的說，手指拂過安吉爾的發梢，「我能感知，你品嘗食物時感覺的幸福了。」

「你……當初說想要餐館，就是因為吃東西感覺幸福嗎？」

「哦，因為那時你們載歌載舞慶祝移民成功，讓我想起了母星時代，附近鄰居有一家小餐館，樓上住宿，樓下開館子，七八張小桌子，每日都是周圍鄰里過來吃飯，氣氛特別好。我很懷念那時，隨意才說心愿是擁有一家餐館。但沒想到，是這麼大的……」

林恬兒悠悠的一嘆。

香舍里，擁有桌椅近百張，這是她累死也當不了的廚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