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渴望

人與人是不同的。從人類有認知開始，就學會給自己定位，給別人分類。善與惡，黑與白，聰明與愚笨，勇敢和懦弱，說什麼生而平等，怎麼可能呢？

華夏一族的文明源遠流長，更是將這種區別誇大，簡簡單單一個「死」，就有無數說法。皇帝死了，叫「駕崩」、「山陵崩」，意思是大山都崩塌了！震撼不震撼？諸侯大臣死了，叫「薨」，聽起來也是振聾發聵。

普通平民呢，死就「死」了。還想要什麼謚號嗎？

這些詞語不全屬於成語大全，是芸熙指明要「對對碰」里的，總不能光學成語，而不理解相關的意思？

飛快的把「壯烈犧牲」「英勇就義」等放在一起碰撞出火花，芸熙直接連續通了十道關，轉頭，就看到小洛晃頭晃腦的，百無聊賴的樣子。

「走吧，今天媽媽提前下班了，好好陪小洛玩。」

「真的嗎？」

小洛開心的蹦蹦跳跳，要求完精彩程度三星級的「過山車」。嚇人的鬼屋也想去看看。至於「火流星」「海盜船」，當然也要去的。

說來小洛算是遊樂場內部員工的子女，可是也沒今天這樣敞開了，不限時的盡情玩耍。一直到天黑，玩到一點力氣也沒了，才依依不捨的回家。

「媽媽，我們下次還來玩吧！」

回家的路上，小洛趴在芸熙的背上，嘴角還帶著愉快的笑意，故意拖長了聲音，撒嬌道。

「下次？沒有下次了。」

小洛就像受驚的小動物，敏感的伸長的觸角，試探氣氛，大約等了一會兒，似乎沒發現危險，就眨巴眨巴眼睛，「媽媽，小洛喜歡遊樂場。」

「嗯。媽媽小時候，也喜歡遊樂場。」

「真的嗎？那媽媽你喜歡哪一個項目嗎？是摩天輪嗎？」

芸熙淡淡道，「媽媽喜歡所有的項目，因為小時候……根本沒機會進入遊樂場，一個也不沒玩過呢。撫養媽媽的人，他們希望把錢花在食物上，衣服上，或者買個炫耀的東西，能在鄰居面前顯擺一下。就算媽媽主動要求了，可以不要新衣服，他們也不會花時間帶媽媽去遊樂場玩耍的。」

「媽媽，好可憐。」小洛用自己的小手用力抱著芸熙，「小洛以後可以陪你過來玩！玩多久都可以。」

芸熙聽了，輕笑一聲，「可是媽媽長大了，看到遊樂場和小時候的感覺不同了。大概是回不到過去了，看到心心念念的東西，也沒有那時候的急切渴望。」

「可是媽媽你喜歡遊樂場的工作啊！」

「哦，沒有告訴小洛嗎？媽媽選擇在遊樂場工作，因為小洛喜歡這裡。每次經過這裡，都能看到小洛的眼睛在發光呢。」

「呵呵，是嗎？小洛看不到自己的眼睛。」

小洛把臉窩在芸熙的背後，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的小秘密。他有點不安，敏銳的察覺到有點東西不一樣了。

可是年紀幼小的他，分辨不出來。

「等以後，長大后的小洛回憶過去，就會記得今天盡情玩耍的快樂了。到那時，小洛沒有遺憾，也沒有淡淡的不甘，失望，只有大笑，無憂無慮的快活。」

「媽媽？」

小洛扭動了一下身體，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了，不會是卡爾爺爺已經辦好了監護權轉移？然後媽媽受刺激了吧？

「媽媽，你怎麼了？」

「小洛，媽媽辭職了，以後不會去遊樂場上班了。」

「……哦。」

「過兩天，會有人過來把小洛帶走。有人奪走了媽媽對小洛的監護權，小洛也要離開這裡了。」

「……哦。」

小洛還小，懵懵懂懂，抱著母親，卻不知道簡單的一道監護權轉移手續，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嚮往大城市，嚮往那些豐富的知識所在地，看到天網上大人物揮揮手，就能得到無數人的尖叫吶喊，就覺得興奮。

冥冥中，他覺得自己長大了，應該也是那樣的。

所以莫拉奶奶告訴他，他出身不好，連合法身份都是靠卡爾爺爺辦理的，要想達到那種高度，只有一個辦法——轉移監護權，他就同意了。

梅洛女士很好，他很喜歡梅洛女士啊。

可若是讓他為了和梅洛女士在一起，放棄自己未來的大好前途，天天窩在小星球，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這怎麼可以呢？哪有母親阻攔兒子的前途的？這太自私了！

小洛覺得，自己總是要長大的，長大的孩子就像會離巢的鳥兒，總要展翅高飛的！

他的選擇沒有錯，對不對？

雖然這麼想，他的心臟忽然有點抽抽的疼，再次用力的抱緊了梅洛女士。

「媽媽，我喜歡你。」

「媽媽也喜歡小洛。」

芸熙閉上眼，沉默的把玩到脫力的兒子背回家。遠遠的就看到家裡亮著燈，原來是莫拉大嬸和卡爾大叔來了。

芸熙這時還很遲鈍的，完全沒有懷疑兩位老鄰居，客氣的道謝，「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兩位老人，哪裡是關心芸熙？他們是知道這兩天，就該有正式的書面文件通知過來了。怕到時候梅洛女士接受不了，歇斯底里大喊大叫，鬧得不好收場。所以才等了這麼久，打算見機行事。

可看到芸熙臉上，半點震驚、憤怒也沒有，納悶的想到，難道通知還沒下來？看到小洛都睡熟了，也不好打擾，敷衍幾句，就各自回去了。

芸熙把小洛放下，如常般開始放洗澡水，同時在廚房隨便做了兩片吐司麵包，做了一杯奶昔。

她的動作不緩不急，還有閑心坐在窗前慢條斯理的吃吐司。一直沒有激烈的舉動，讓還有些疑心的塔菲也放棄了，知道唯一兒子被奪走的母親，不可能平平淡淡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那監護權通知，肯定是明天了。

今晚就好好睡一覺吧。

哎，想想也有點不忍呢，奪走可憐母親手中唯一的兒子。

不過他們也是為了小洛好，等小洛將來出息了，梅洛女士會感激他們的！他們為了小洛的前程，可是付出一大筆錢呢。沒有這些錢鋪墊，梅洛女士拿什麼給兒子？她和小洛這輩子就只能在遊樂場做個普通員工！

所謂誤會……恐怕就是這麼產生。

幾個老鄰居以為自己在做善事、做好事，而芸熙自己……

說實話，她對這一天的到來，一點也不吃驚。索安么，他的智慧早被公認了，那麼找上門來索要兒子，也是正常的。

如今他人還沒到雲藍星球，先一步通過天網等手段，奪走兒子的監護權，估計也是他精心算計好的。他比自己更精通律法層面，做這點小動作，她就是找專業律師，也鬥不過他。

至於索安為什麼這麼做，還用問？

為了報復她不辭而別吧？

芸熙不急，不慌，是因為心底有一點點對小洛的愧疚。雖然她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可畢竟是讓小洛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一個孩子，對父母的孺慕是天生的。自己可以給小洛無盡的母愛，那也不能代替父愛。憑心而論，索安會是個好父親，他看到小洛一定會非常疼愛。

如果這次索安到來，他想和小洛相處一段時間……也沒什麼不可以。只是永久奪走小洛，那可就是做夢！

芸熙一邊喝著奶昔，一邊暗自琢磨，等索安自以為得逞，再怎麼把小洛「偷」出來。

她辛辛苦苦生的兒子，這些年她又當媽又當爹，容易嗎？可不能給了索安！

而此時，毫無所知的索安，已經乘坐聯邦飛船，陪同帝國羲和公主——林恬兒克隆體，前往雲藍星球。

不得不說，一個天大的誤會，或者說是巧合，就此誕生了。

……

次日清晨，小洛睜開眼，發現母親真的沒有去上班了。平時上班忙碌，會把他送到莫拉奶奶那邊，今天竟然要帶他去看冷凍人的演出專場。

這……

不對勁啊！

莫拉聽說后，急急忙忙通知卡爾大叔，老沙，和塔菲幾人。

「你們說，梅洛這是知道了哇，還是什麼也不知情？」

「應該是知道了吧！小洛說，梅洛已經把遊樂場的工作給辭了！要不是受刺激了，能衝動了連工作都不要了？」

「可知道兒子被奪走，也不該是這種表情吧？你看她，居然給小洛做了一套對襟的小馬褂，可愛到爆！」

「也許梅洛和別人不同，受刺激就是這樣的？」

「也或許，她自知身份能力有限，不能給小洛更好的，所以就含淚忍耐，就趁最後幾天加倍對小洛好？」

最後一個說法，比較符合「偉大母愛」設定，難道梅洛真是這種捨己為人的性格？塔菲試著接受，笑著沖芸熙道，

「難得你有時間，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好啊。」

芸熙大大方方拿出車卡，請了所有人的車票錢。到達演出地，這回卡爾莫拉說什麼也不讓她刷卡了。

莫名有一種內疚，讓他們主動請客。

冷凍人在雲藍星球設了好幾個演出場所，和遊樂場不同，這裡是以「戲劇」形式存在，每一個演出場所，都是一個舞台。到了表演時間，觀眾可以買票進場，觀看演出。

觀看的時候，可以吃東西，但不能大聲喧嘩。

小洛還是第一次進有寬大舞台的地方，這裡氣氛比較肅穆，演出的內容也不是小孩子能喜歡的，莫拉卡爾再有閑工夫也不會帶他來。

「梅洛啊，一會兒演的是什麼啊，『渴望』？一個城市來的小夥子和村民姑娘相愛，結婚後養了兩個孩子，居然分開了？這個大女兒還不是親生的，是抱養的。小兒子倒是親生的，可父親居然為了前途放棄了孩子？丟棄給村民姑娘自己撫養？」

「梅洛，我也覺得給小洛看這種戲劇不好。」

芸熙淡淡道，「這是母星時代影響力最大的一齣劇。每一次播出，都掀起觀看的熱潮。小洛啊，你想不想看？」

「很多人喜歡看嗎？那小洛也瞄一眼，不好看就走吧。」

小洛頑皮的搖晃著座椅。

可嘆他哪裡知道母親心理也打著小算盤呢。

母星時代的「渴望」，能套用在她身上嗎？自然是不能的。第一她才沒那麼賢惠，不會為了愛讓自己那麼苦、那麼累。其次，索安也不是王滬生，真的拋妻棄子，渣到無可挽救。

他們的故事，和渴望也完全不同。

只是拋開其他背景單純看，嘿，還真有點像呢？

芸熙希望在小洛心理埋下一顆種子，等他長大點，知道事理了，說不定能理解此刻她的苦心？

反正不會索安說什麼，就相信什麼！

對芸熙來說，就是兒子可以見，也可以父子兩個相處，但是想讓兒子毫無保留的接受你，索安，別做夢了！

兒子是她辛辛苦苦養大的！

很快，戲劇開始了。完全複製了那個年代的背景穿著，以及主要情節。連男女主角的妝容，也盡量往原劇靠攏。

只有言語，用星際的通用語。

這也代表這齣戲，讓星際人完全看不懂。

看了兩三出還是鬧不明白人物關係。

怎麼那麼相愛的青年男女，說分就要分了？他們不是結婚了嗎，為什麼妻子不能和丈夫在一起？戶籍？首都星的戶籍難吧，可只要丈夫有首都星的戶籍，妻子也可以申請啊！尤其是生了孩子的，百分之百申請成功！

為什麼那個年代卻不允許？

還有車站見撿孩子是什麼鬼？不會直接送到相關部門，由聯邦撫養嗎？政應府該有專項的資金啊！

這個村民姑娘，自己可以生孩子，為什麼還要偷養別人的孩子？

看得莫拉大嬸坐立難安。

卡爾大叔也是。

最後他們忍受不了，趕緊出來了。

透一口氣，才覺得被戲劇里莫名其妙的人物壓抑的感覺，好多了。

「梅洛怎麼還不出來？」

「就這種戲劇，難怪上座率一直不高。真不明白，怎麼還沒謝幕？應該早就關門的！」

「梅洛剛剛好像看得，抹了眼淚？」

「怎麼會？她能看得懂？那些支離破碎的情節，邏輯都圓不過來！看什麼去了？」

小洛緊緊拉著芸熙，「媽媽？」

芸熙嘴角露出一絲苦澀，「渴望」渴望，她竟然不知道自己最渴望的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