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一章 打完這一場,我就返鄉下
「阿泰,今晚不關你的事,何苦卷進來?你在這裡打生打死,宋天耀也不會記住你的,看開點,現在停手,看在大家都是和字頭份上,我讓兄弟們讓一條路出來俾你走。」
雨中的廝殺暫時陷入停止,和字頭的江湖人們還能站著的,都朝後面退開,只剩下倒地不起的十幾個人,和此時身上掛了幾道傷痕,立在原地的陳泰。汗巾青右手拖著一條九節鞭,一邊邁步朝前走,一邊用手腕抖著九節鞭,每次抖動,九節鞭都如同靈活的毒蛇,從地上迅速纏繞到汗巾青手腕,然後隨著下一個動作,再
度脫落,鞭梢掉在積滿雨水的地面上。「我是不是要同青哥你講一聲多謝,給足我面子,很少見你肯拿出招牌兵器來動手。」陳泰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挺直了身體,朝汗巾青露出了一個絕對算得上燦爛的笑容
。和洪順的汗巾青,與人打鬥時,如果對方只是幾個人,那隻靠拳腳不動兵器,就足夠打發掉對方,如果對方人數再多些,汗巾青抽下肩膀上的毛巾,或者腰間的皮帶當做九節鞭,也足夠打到對方落荒而逃,汗巾青這個花名也是因此而來。他成名的九節鞭,反而很少會拿出來真正和人交手,除非對方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大佬級人物,或者
是真正讓他覺得難分勝負的對手。「今晚店裡的人,你保不住的,就算掛了我,後面還會有其他兄弟趕過來,今次我想出頭,你肯讓一步,我一世記得阿泰你的人情,你不肯讓,今晚就是你一世的最後一夜
。我不想對你出手。」汗巾青右手握拳攥住鞭梢,讓九節鞭纏在自己的手腕上,平視對面的陳泰開口說道。
陳泰左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隨後雙手握緊刀柄,手中長刀橫舉與雙眼平齊,擺出了一個攻守皆宜的功架。
「我當然是傻子,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他們才叫我傻佬泰,你難道唔知?」
「出手吧。」汗巾青手上九節鞭鞭梢下垂落入水中,彷彿一條僵死的蛇。但是知道他身手的人都知道,這條鞭隨時可以變成一條蛟龍,撕咬對方直至倒地不起。遠處無論呂樂還是汗巾青的人,都清楚,陳泰方才一番打鬥身上已經挨了幾刀,雖然傷勢不至於致命但也會多少有些行動不便。以這種狀態,迎戰巔峰時期的汗巾青必死
無疑。「打完這一場,我就返鄉下。」陳泰自己低聲嘟囔了一句,雨聲嘈雜,除了自己沒人聽見,隨後陳泰猛衝向汗巾青,手中鋒刃已經砍出十幾道缺口的長刀在昏黃的煤氣燈光
下,帶著沾染的雨水,朝著汗巾青劈去。
汗巾青的九節鞭猛地一抖,抽在積滿雨水的地面上,一道水浪隨著鞭梢甩起,重重打在陳泰臉上,讓他的雙眼一陣刺痛。但是陳泰不退反進,一聲大吼,邁步前沖!
「啪」的一聲鞭響,聲音並不是抽動空氣發出的尖銳聲,是九節鞭抽在皮肉上發出的鈍厲聲!
道路本就積滿的雨水中,又增加了幾許暗紅顏色。陳泰的動作始終沒有任何停滯,似乎肉體留在暴雨中仍在與汗巾青死斗,但是眼前恍惚間出現家鄉情景。少年時赤著腳在家鄉的泥濘小路上奔跑,習武練功做工嬉鬧的情
景在眼前一一浮現。原本以為到了香港,就可以穿上鞋子,腳不沾泥,沒想到兜兜轉轉一圈下來,又變回家鄉時的樣子。這一切能怪誰?怪天怪地怪自己,就是不能怪宋天耀。他能夠讓身邊人飛黃騰達,自然不會忘記自己這個親戚。只是自己一步錯步步錯,以為靠一身武藝可以在幫會裡出
頭,最終走上這條不歸路。今晚走到這一步怪邊個?宋天耀?不可能,宋天耀就算現在和自己沒有瓜葛,但絕對不會害自己,何況他給過自己很多機會,如果自己能和師爺輝一樣,恐怕早就已經飛黃騰達,想來想去,今晚好像都只能怪自己蠢,自己這一世,每一步路好像都走的錯了,不該來香港,不該在碼頭打架,不該被宋天耀擔保,不該不聽宋天耀的話,不去工廠做工,不該拜大佬,不該入字頭,更不該傻乎乎今晚來這條街,想著來通風報信,宋天耀那種頭腦,怎麼可能會讓身邊的人遇到麻煩,芬嫂她們一定不在樓上,否則
那個花名九紋龍的肯定會出現助戰,不會看著自己在這打生打死,傻佬泰,這花名真的是冇被叫錯。原來是自己想錯了,自己以為,宋天耀,師爺輝如今都是大人物,恐怕早該忘了鹹魚拴的家人,自己這才想著替宋天耀補救一下,沒想到,難得自己想到一件事,卻仍然是宋天耀的計劃中?不過也好,不是所有有錢人都是刻薄寡恩不念舊情。宋天耀、師爺輝這些人並未因為自己富貴,就忘了當日舊人。早在動手收拾這些江湖大佬之前,
已經把阿芬嫂她們轉移到安全地方。在宋天耀心裡,這些舊人就和自己的阿爺、父母一樣,都是親人骨肉。
這樣的人才更值得被人叫大佬,才能一步一步越走越高,只可惜自己看明白的太晚,看今晚的局面,這輩子再想見宋天耀,怕是沒有機會了。
從小糊塗的陳泰,第一次覺得自己變聰明,懂得用腦,可惜太遲了。
現在向汗巾青低頭?告訴他們,裡面其實沒有芬嫂,自己也不想再捲入這池髒水,還來不來得及?還退不退的出?算啦,既然被叫做傻佬泰,那就傻到底好了。
身行晃動人影交錯,長刀在九節鞭上劃出一串火星。本來汗巾青的九節鞭纏住長刀刀身想要讓陳泰兵器脫手,沒想到陳泰竟然靠著蠻力讓長刀擺脫束縛,反倒藉機近身。汗巾青雖驚不亂,九節鞭朝著陳泰的後腦捲來!陳泰低頭避過頭部,鞭梢卻詭異狠毒的卷在他的後背上!一塊皮肉被生生帶了下來!如果不是要撤招躲避陳泰要以命換命
的這一刀,汗巾青有把握這一下就抽斷陳泰的脊柱!陳泰背部重傷,可是也趁機在汗巾青身上留下了一道傷口,只不過看起來嚇人,胸腹間淋漓一片,卻入肉不深,如果不是汗巾青撤步收招及時,就是兩個人一個被斷了脊
柱,一個被開膛破肚的局面!
呂樂原本站在街邊如同看戲一樣看著雙方打鬥,臉色無動於衷,但是這時卻已經不由自主把手放在了槍柄。這個傻佬泰應該叫癲佬泰才對,這種打法根本是同歸於盡不顧死生。這種不要命的人是最難對付的,汗巾青的死活呂樂並不關心,但是他覺得陳泰這個傢伙有些不對勁,作為警務人員呂樂也算是見多識廣,卻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在命懸一線時能笑得如此安詳。這等笑容看上去人畜無害,可是在這種場合,這樣的笑容簡直比他手上的刀還
可怕,讓呂樂毛骨悚然。
這傢伙瘋了。雖然汗巾青場面佔優,可是兩人此時生死搏命,生死一瞬誰又說得清?若是汗巾青有不測,呂樂只怕真的要親自上陣拔槍殺人。直到此時呂樂才發現,自己因為想看清這
場戲,離兩人戰場太近了,從看戲人變成了劇中人。
今夜香港,遍地舞台。站在舞台上,便是戲中人。皇后大道上看起來空空蕩蕩,但是兩側的風雨廊或是輔路陰影中,卻人影憧憧。那些人影三三兩兩自成體系。他們就像是群居動物,緊守著自己此時此刻佔據的勢力範圍
,偶爾會與其他身影遠遠隔著雨幕對視一眼,更多時候。是向雲霄宮酒店方向張望,探看動靜。十幾個大漢高舉雨傘,為幾個頭髮已然斑白的老人遮擋雨水。雖然這些老人的眼神或陰沉,或驚惶,或無奈,不一而同,但身邊其他的江湖人們看向這些老人的目光則全
都是敬畏。這些老人當年在江湖上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那些被英國兵抓走的很多大佬都是這些人的門生後輩,對現在江湖上的各大字頭而言,這些早就不問江湖事的前輩大佬們就
是定海神針,自然要格外恭敬。不過對這些老人而言,內心其實並不想再捲入江湖事,江湖飯端了一輩子能平安歸老,已經是媽祖保佑,老天有眼,並且自己除了還有些所謂威望的江湖虛名之外,也再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東西,只不過是被身邊這些江湖後背架在高處無法推卸,所以只能強撐虛火,擺出個沉穩模樣穩定人心。從外表來看,幾個老人都表現得胸有成竹,呵
斥著那些忍不住走過來問計的弟子門生。
「慌什麼?鬼佬的餐廳過了十二點就打烊,別說他宋天耀是個中國人,就算是鬼佬,餐廳也不會改規矩!」
「住在雲霄宮酒店裡,他以後都不用想再出門,英國鬼佬也不會罩足他一世!」
「褚先生又怎麼樣?潮勇義的陳阿十都被槍殺!說不定褚先生過來一樣是要同宋天耀算清楚!」
「就算是港督也保不住宋天耀!」這些言語未必有多大作用,卻足以穩定人心,這是一場字頭向大亨發起的挑戰,若是人心不穩不用打就要一敗塗地。要知道江湖人盡量避免招惹富翁,哪怕宋天耀根基不
穩,其財富擺在那裡,如果不是他這次行事太過,這幫人也不至於出此下策。此時在皇后大道兩端分佈著香港幾十個字頭的骨幹成員,宋天耀用英國人抓了自家老大的事已經傳開,這幫人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抓走宋天耀,用他換出自家大哥。如果
宋天耀不肯合作,那就只能要他的命,讓其他人知道和整個幫會為敵的下場。幫會裡已經找好了頂罪的人頭,幫會裡也下了死命令,必須抓住或是幹掉宋天耀。哪怕是藍剛以及幾個警員手上開槍,這幫人也得硬頂著子彈衝過去完成,神擋殺神佛擋
殺佛,這些叔伯長輩年事已高自然不用親自上陣,樂得說漂亮話給下面的人增加信心。
正在這時,一輛黑色勞斯萊斯轎車飛速衝過街口,車身漂移帶起一片水幕,停靠在雲霄宮酒店門外。
這幫江湖人不知道這輛車的來頭,沒得到命令也不敢出手阻止,只好再度朝幾個老人詢問。一個已經頭髮稀疏花白,穿著對襟唐裝的老人最先開口:
「管他是什麼來頭,反正宋天耀只有一個人,只能上一輛車。哪輛車載他,就把哪輛車攔下。其他的不必管!吩咐兄弟們封路!」自傘下發布的命令,就像是一塊投入湖心的巨石,引起無窮漣漪。街道兩端那些雨衣男子在得到命令之後,手裡包裹著長刀的油布落地,被雨水沖走。刀光如雪,殺氣沖
霄。皇后大道街道兩側的陰影頓時擴大,慢慢朝著雲霄宮方向蔓延,除非是調一輛壓路機來,否則就算司機可以不顧人命狠踩油門,也沖不破這人肉組成的銅牆鐵壁。也就在此時,宋天耀帶著齊瑋文、盧元春走出酒店。盧元春望著遠處的陰影,雖然神色不變,可是呼吸難免變得有些急促。齊瑋文則是一聲冷哼,低聲道:「這些江湖人真
的是……難道想不清楚,阿耀既然敢出手收拾了那些江湖大佬,還會怕你們主動登門?」
宋天耀的目光根本沒看兩邊的江湖人,而是看向此時正前方五步外門外停著的那輛黑色勞斯萊斯轎車,舉起雙手,用力搓了搓臉,然後擠出個燦爛笑容:
「大佬,不是說好了裝成黑騎師騙靚女,你先得手你走先?這麼快就返來?難道是被靚女糗你功夫太差?」也就在此時,褚孝信的汽車車門開啟,阿偉、顏雄率先下車撐開兩把雨傘,換回一身筆挺西裝的褚孝信邁步下車,看向對面一身黑騎師服飾的宋天耀,表情嚴肅,與宋天
耀對視。宋天耀慢慢收起笑容,對面的褚孝信卻慢慢浮現笑容,最後與宋天耀剛才開口時的笑容一樣燦爛,朝宋天耀伸出手招了招:「肚子餓,一起去吃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