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二四章 世事不盡如棋
科雷維爾在雨夜的公路上疾馳,甚至轉彎時隨時都有車翻人亡的危險,譚經緯雙手握著方向盤,踩著油門,卻不去看前方的路,而是不時側過臉看坐在副駕駛上的宋天耀
,宋天耀取出香煙朝著譚經緯讓了一下,譚經緯騰出一隻手,從煙盒裡取出一支,宋天耀又慢條斯理的點燃打火機,幫對方點燃。
「就算你胃口大,也沒必要這麼拚命吧?」譚經緯嘴裡冒出一股煙氣,也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宋天耀把頭靠在椅背上,面帶微笑:「鄉下有句粗話,叫如果做人不肯去拼,食大便都只能食冷嘅,第一,我不想食大便,第二,我不想食冷掉的大便。」
「現在就我們兩個人,我一隻手就掐死你,你不怕?」譚經緯也呵呵的笑了一下,隨口說道。
「嚇我?想嚇到我飆屎飆尿,然後你食熱的?」宋天耀把後腦抬起來,側過臉正視譚經緯,一本正經的問道。
譚經緯哈哈哈哈的笑了起來,笑聲暢快,宋天耀也笑了起來。
過了好一陣之後兩人才收起笑聲,譚經緯才說道:「喂,於世亭的養女到底漂亮不漂亮?值得你這麼拚命。」
「我要是知道漂亮不漂亮,下午還會和你聊這個問題?再說,她靚不靚有什麼打緊,最主要錢夠靚。」宋天耀把煙灰直接彈在了腳邊說道。
「喂喂喂,這輛車不是我的,能不能有點公德心?」譚經緯看到宋天耀隨意彈落煙灰,馬上不爽的開口。
宋天耀停下動作,看向譚經緯:「那你能不能有點公德心?借著我的人洗牌,你趁機潑我髒水,不道德吧?」
「這種事不好放到一起講的,對吧?」譚經緯嘿嘿乾笑兩聲:「當我沒說,你要彈煙灰隨你,我藉機潑水你也別管,扯平了。」
「扯平了。」宋天耀淡淡點下頭。
「我覺得你雖然張嘴閉嘴和我講鈔票,可是你不像是要大撈一筆的商人。」譚經緯看了一眼宋天耀,隨後繼續目視前方開車說道。
宋天耀說道。「你口口聲聲說要做生意,可現在看起來似乎生意也不太放心上,反倒是對男人更感興趣,尤其是我和我那幾個男性朋友。」
「上了我的車還一直糗我,你不是真當我不敢殺你吧?」譚經緯噗的吐出半支香煙,香煙準確的掉進汽車內置的煙灰盒內,隨後對宋天耀冷下臉問道。「殺人從來就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有沒有必要的問題。你如果是為了你弟弟師爺譚就不顧一切的人,不管是號碼幫還是曾春盛的產業都不會落到你手裡。現在不是打仗
的時侯,大家都是商人,商人不問敢不敢,只問需不需要。」
「我知道你是個商人,不用在我面前張嘴閉嘴提自己的身份,我還知道你能為了利益可以賭上性命。我現在好奇的就一點,那些鈔票到底有多靚,才讓你這麼拚命。」
「你懂不懂規矩啊?商業機密,這種事也能打聽?」
「大家下午還一起閑聊,難得投契,何況現在搞不好很多人以為我們在合夥唱戲給他們看,這種情況下透露些口風也沒關係吧?」
宋天耀吐了口煙圈:「我不是泄了機密給你,莦笈灣老廣街你不是派人去了嗎?可是最後你自己不夠膽,不好怪我不肯透口風吧?」
譚經緯收起笑臉:「那就是你自己親口承認了?今晚大家算是平手,不過來日方長,急的不是我。」
「我更不急,做生意向來是急不來的。」「今晚你勾結上海人的名聲傳出去以後,不知道到底還能威風多久?我聽人說過,香港這個地方是有規矩的,不守規矩的人通常會死得很慘。你如今壞了規矩,怎麼辦呢?
」宋天耀哈哈一笑:「多謝替我擔心,不過規矩嘛,人定的,從小就有人告訴我,香港這個地方是風雲地、英雄地。可是我長大之後就知道,都是騙人的。這裡只是殖民地,英國人的殖民地,這裡的規矩很簡單,英國人最大。只要我不破壞這條規矩,其他規矩都奈何不了我!不管你是台灣人還是大陸人,在這裡都沒用。我是個商人,眼裡只有鈔票。天大地大鈔票最大,不管是字頭還是警察,就算是鬼佬又怎麼樣?只要有鈔票一樣砸到他們乖乖聽話。只要我有錢。所以想和我做朋友,談交情,拿錢出來,其
他的,就不需要你擔心了。」
「是嗎?」譚經緯一邊開飛車一邊還朝宋天耀看了一眼。「如果你只想要錢的話,我正好有一筆賺錢的生意介紹給你。不知道宋老闆有沒有興趣?」
「早說嘛,賺錢的生意我當然有興趣了。」
「宋先生剛才不是說,自己的原則就是要賺錢么?」「錢肯定要賺,但是原則也不能不講,否則註定走不遠的。我的原則其實非常簡單,我得維持我的商譽,接了生意,就一定會做完它,你如果是想讓我半路丟下這筆手上的
生意,然後跟你合作,那還是不要開口了。」
譚經緯一腳剎車踩下,汽車向前滑行了幾米才堪堪停住。
四周漆黑一片,路燈都不見一盞,譚經緯眼含殺機的看著宋天耀:「那就不用聊了。」
「嗯,太晚了,我還有事要忙,多謝你載我一程,下次再聊。」宋天耀笑眯眯伸出手,要和譚經緯握手告別。
譚經緯愣了一下,朝著自己身旁的車窗外扭頭望去!
距離自己這輛車五步外,一個頭戴尖頂緞帽身穿馬褂的老人持傘而立,正冷冷的看著車內的兩人告別。
譚經緯深吸一口氣,收回目光看向宋天耀,伸手與宋天耀握了一下:「這一次,勢在我。」
宋天耀淡淡的說道:「命在我。」
宋天耀下車,譚經緯發動汽車繼續向前駛去未作絲毫停留,宋天耀則向著馬路對面走去。
等候的老人,正是於世亭身邊那位高手僕人「水叔」。
宋天耀十分自然地朝老人揮揮手打了個招呼:「水叔,這麼大雨還堅持散步,辛苦了。」
水叔臉上始終掛著那種模式化的笑容,看上去恭敬實際猜不出他的真實情緒:「老爺吩咐,讓我來接宋先生。」
說話間水叔向前兩步把傘擋在宋天耀頭上,宋天耀也不推辭,隨著水叔向遠方走去。跟隨水叔上車,重返於世亭的靜園,宋天耀白天大鬧靜園,又是動刀又是動槍,還鬧出打傷於世亭的亂子。此時再入靜園,卻是神色如常,彷彿是一時興起跑到朋友家來
拜訪。宋天耀依舊被帶到水榭廳,一身唐裝的於世亭坐在太師椅上,面前茶几上擺著一盤象棋殘局。這位航運大王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似乎這盤殘棋里隱藏著天大的秘密,
對宋天耀走進毫無反應。在他額頭傷口位置貼著塊葯布甚是顯眼,也讓這不問世事一心下棋的世外高人形象打了不小的折扣。看到這一幕的宋天耀臉上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道:「於老闆,不用把事情做的這麼絕吧?你一把年紀,又是上海人中有頭有臉的魁首人物,這副模樣出去見人哪有面子。到時
候不光是你,所有上海人都得跟著你丟臉。」於世亭看了宋天耀一眼,面上似笑非笑:「小赤佬腦筋活絡,但我也不是戇大。這塊葯布等於戰士的勳章,不但不丟人反倒是光彩。我這把年紀為所有在香港的上海人挨打
,管它是真是假,大家都要念我的好處。我頂著這葯布一天,大家就要念我的好處。換你是我會不會摘下來啊?再說,我摘下來你要是不認賬怎麼辦?」
宋天耀輕輕拍掌:「薑是老的辣。不愧是打下這麼一片家業的人物,腦筋果然精明。不過你越有面子,我便越被上海那些人記恨,這似乎不大公平。」
「記恨你的人還少么?過了今晚大半香港商人都會恨你入骨,多幾個上海人又能怎樣?」
「話不能那麼說,我是為上海人得罪香港人,你這時候不撐我還要害我是不是太過分了,我不要臉面的嗎?」「你需要人撐么?」於世亭再次看向宋天耀,兩隻老眼精光四射,如同兩柄出鞘利刃。「外面的人都在說你是我的女婿,看你接下來的招數了,如果招數走對了,女婿打丈人
就是簡簡單單的家務事,只要我不追究,誰又會對你多說一句呢?可是招數走錯了,那說不定上海幫就要有人找你聊聊傷了我的事。過來看看你的招數如何?」
於世亭招呼了一聲,宋天耀來到於世亭對面,低頭看看棋盤,隨後笑道:「這是單騎救主?嘖嘖,不過加了好幾個子,把棋局搞得大亂。現成的棋譜都沒用了。」
「世事如棋,怎麼可能事事都有棋譜可以參考?想做我的女婿,就得有陪我下棋的本事。」
「聽說於先生的養女很漂亮不會愁嫁,怎麼看上去一副急著出手的樣子?」
「想娶我女兒的人可以從靜園排到尖沙咀,但是夠資格進入水榭廳陪我下棋又能讓我看順眼的就不多了,遇到一個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宋天耀看看棋盤,搖搖頭:「這盤棋亂得不成樣子怎麼下?要下也可以,復盤從頭開始。」
於世亭一搖頭:「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最擅長的就是亂中取勝渾水摸魚,所以我從一開始就只加子不亂局,少給我打馬虎眼。讓我看看你有沒有本事堂堂正正贏我一盤。」
宋天耀臉上笑容漸去:「既然於先生有此雅興,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不過你一把年紀,一晚上不睡熬不熬得住啊?」
「年輕人聽我一句,永遠不要和老頭子比熬夜,否則註定會輸得一塌糊塗。今晚上睡不著覺的不止我一個,可是我敢保證,到了明天天亮,我絕對是精神最好的一個。」
「既然如此,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麻煩水叔端兩杯茶來,口渴啊。」
「慢!」於世亭卻沒讓宋天耀動子,而是對水叔吩咐道:「我於世亭的未來女婿不能這副狼狽樣子見人,帶姑爺到後面洗頭換衣服,讓廚房把燕窩端來。」從進屋之後就默然不語的水叔點頭,引著宋天耀向外走去。等到兩人走出房間,於世亭望著宋天耀的背影面露冷笑自言自語:「想用我乾女兒打掩護?於某人若是連弄假成
真的本事都沒有,豈不是被人笑死?」他邊說邊拿起棋盤上一枚多放上去的卒子輕輕摩挲:「這些小卒都以為自己是主角,卻不知道無非是用來犧牲的棋子而已。宋天耀,就讓我看看,你到底是棋子還是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