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開封城就在前面里許處。」騾車的主人豪爽的說著:「閣下只要一直往前走,沿著路去便到了。」
「多謝了!」
坐在後頭的那名「年輕人」笑了笑,飄身下了地,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個瞎子,又有誰相信?
騾車主人顯然有點吃驚,但是他可是豪爽的漢子,哈哈大笑道:「我胡某人有幸載了一位武林高手。」
他的神色露出了真心的喜悅。
這幾天的相處,可是認定了這瞎子是個磊落光明的好漢,打從心底喜歡他。
就算現在發現他是武林高手也沒什麼分別心。
柳夢狂笑了,覺得這位胡大漢是個真誠的人。
真誠的人有一顆真誠的心。
遇上這樣一個人,是令人覺得很高興的事,柳夢狂沒有給他銀子,因為那會變成一種侮辱。
「你的左肩曾經受過傷?」柳大先生微笑的問著。
「是!」胡大漢訝異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從你搬東西的呼吸聽出來的。」
「真是神奇。」胡大漢既讚佩又高興的道:「聽知道這件事真令人愉快,多了一分見。」
柳夢狂心中湧起了一股溫熱,這名漢子真是個男人。
不有名利富貴欲求,充滿了純真的赤子之心,他一笑向前,探手點了胡大漢背後幾處穴道。
同時,杖用力朝胡大漢腰際一拐擊下。
「所有的動作在同一剎那完成!」神秘而乾澀的聲音,是來自星海亡人那個老頭子的口中:「看見了吧,這就是帝王絕學的『慢』動作。」
因為,如果是「正常」的動作,人眼難見。
人眼所能看清楚物體,動作移動的速度是每小時一百四十五公里。如果超速,則肉眼望不真切,在那個時代並不知道這些物理觀念,但是卻知道有些人的出手根本不是肉眼所能判斷的快速。
「很好!」斷頭印全身的肌肉繃緊,神經也拉扯似張滿了的帆,道:「像這種對手不是刺激多了?」
修羅天堂里出來的人,如果不是「刺激」在引誘著,又那裡有生存下去的樂趣!
殺人只是例行的工作。
殺難殺的人是一種愉快的事情。
而去殺一個像柳夢狂這種宗師高手,那才是樂趣。
「哇啊!」胡大漢大叫一聲,只覺得那個瞎子一拐杖打下來以後全身精神飽滿,立即充滿了活力。
「太妙了!」胡大漢朝柳夢狂一抱拳道:「這已經纏了十來年的宿疾好像忽然間就消失無蹤!」
柳夢狂一笑,點頭道:「經絡受損之傷已是治好,日後你搬運東西時不會再有痛楚難過。」
「真是大謝了!」胡大漢恭敬的揖了個身,看著柳夢狂微微一笑,大步往開封城而去。
真是奇人,胡大漢雖然沒有問對方的名字,但他相信這一輩子會永遠記住這個人、這件事。
就在胡大漢轉身要上車時,忽的被一個人側偏撞了一下,撞的力量不大不小,奇怪的是周身有一股怪異的氣機通過。
胡大漢震了一下,看清楚了那人是乞丐。
是一名中年歲數,但是一身百丁補衣卻乾凈得發白。
「對不起!」那乞丐抱拳一笑,道:「匆匆趕路,撞到了這位仁兄。」
胡大漢呵呵一笑,上了車座,回道:「沒礙事的!」
他吆喝一聲,騾蹄一抬,便是動了飛塵走了。
中年乞丐淡淡一笑,默然不語的往西快了步子而去。
往西,開封城。
「嘿嘿,這乞丐可不是乞丐!」星海亡人冷冷的由路旁草叢內負手踱了出來,是有一張像風乾橘子皮似的老臉,陰沉沉的。
「他撞那個姓胡的一下目的是在探測柳夢狂的氣機。」斷頭印越來越有興趣了,道:
「江湖上以往似乎沒有這個人。」
「這就是江湖的魅力所在!」星海亡人極有深意的道:「任何時間、任何地點,你都有可能遇上一個想不到的對手。」
斷頭印同意這句話。
柳夢狂也同意這句話。
四個粗布衣的乞丐擋在馬路中央,也擋住了柳夢狂的去路。天下除了想殺人以及想被殺的人以外,沒有人敢對柳大先生如此。
「從這裡距離開封城還有半里之近。」其中一名年紀最大的老乞丐呵呵笑道:「可惜,黃泉路更近!」
柳夢狂微微一笑,緩緩道:「是,更近!」
「帝王」說的話一向就是結果,對別人而言是結果。
而別人說的話他如果重覆了一遍,那就表示那句話對柳夢狂而言是狗屁,但是對說話的人而言就是結論。
這四名乞丐都是好手,而且合搏之術也不弱。
但是,在柳夢狂出手后他們忽然發覺了一點,在帝王絕學之前,無論多少人的結果是相同的。
「這就是帝王絕學么?呵呵呵!」有人在柳夢狂背後淡淡的笑道:「想知道我是誰?」
柳夢狂沒有回身,在他來說前面背後完全是一樣的。
「很好的輕功,呼吸已經跟天地融合。」柳夢狂微微一點頭,道:「如此好手,江湖少見。」
「嘿嘿,你已經了解你的敵人不少事。」「你是秘先生的三個分身之一吧?」柳夢狂一嘿,道:「第一個叫秘道劍的在三燕子潭,另外一個叫秘儒刀的在開封城內,你又是叫什麼?」
「秘丐棍!」背後這名中年乞丐哈哈大笑道:「棍為百器之祖,這正是他用拐杖當劍的理由吧?」
秘丐棍手上的打狗棍似乎比柳夢狂的拐杖長了一點,他伸兩手輕輕撫著棍身,棍身上雕了九條盤龍。
「這棍叫九龍棍!」秘丐棍冷冷一笑,道:「柳大先生不會不知道吧?」
柳夢狂雙眉一沉,緩緩回過身來,道:「能用這種棍的人值得我尊敬,所以我面對你出手。」
「我明白!」秘丐棍點了點頭,雙目深邃處一閃,道:「所以我願意告訴你這棍的雕制出於巴山老人的手藝!」
柳夢狂的眉頭在挑動間有一股迫力。
「好,很好。巴山老人的九龍盤天棍是真正的棍!」柳夢狂朗嘯一聲直入雲霄,接道:
「同時能讓九條龍飛出的人,自古以來只有兩人!」
秘丐棍雙眉一挑,已握棍平橫於胸前。
「那兩個?」他忍不住問了。
「第一個有這種能力的人叫『武皇』!」柳夢狂的神色有一絲敬重,也有一絲凝重,道:「在十五年前做到了。」
秘丐棍肅穆道:「第二個人是誰?」
「第二個人?」柳夢狂淡淡一笑,道:「第二個人叫『帝王』,在八年前做到了這點。」
武皇和帝王。
「帝王」是柳夢狂,「武皇」的真實身分又是誰?
「你是第三個有這種能力的人?」
「是!」秘丐棍吞了一口口水,鎮定中冷笑道:「我們兩人都有這個能力,但是死的人會是你!」
因為九龍棍在他手上。
而巴山老人的九龍棍有奇妙難測的威力。
更重要的一點是,他所雕制的每一根棍子都不同,不同的使用法,不同的大威力。
「想要用巴山老人的九龍棍,必須將所有的棍法忘記!」柳夢狂仰天長嘯,道:「巴山老人每一根棍成,就是一門創新的武學成就!」
秘丐棍沉納一口氣進入丹田,喝道:「果然真明白!」
一喝,棍出!挾威迫力劈向柳夢狂。
柳夢狂的臉色凝重賽勝以往。
因為秘道劍創傷聞人獨笑的事他已經知道,而眼前這個秘丐棍最少應該有秘道劍的實力。
更因為,對方使出來的是十足十正宗的九龍棍。
柳夢狂雙眉一挑,拐杖已是如探如刺落向對方,這剎那,秘丐棍的九龍棍有了變化。
那雕鏤的棍身九條龍像是「活」了。
棍勢所來,九種盤旋的氣機各自飛騰。
九龍棍並不是出手一棍,而是一棍加九共十之數。
柳夢狂出拐到了半途,已叫九道氣機纏住。
沒錯,對方已九龍棍的精髓發揮到了極致。
「當你使用九龍棍到最頂峰成就時……」巴山老人曾經說過:「棍上的九道魔龍氣機可以纏鎖住任何兵器。」
柳夢狂是不是也遇上這唯死無生的情況?
「難道這兵器是天下第一?」八年前,柳夢狂達到那個境界時曾經問道:「無可破解么?」
秘丐棍的眼中有了笑意,棍上的九龍棍氣旋已經完全封死了柳夢狂的拐杖變化,就等他真實一棍劈下打殺。
「天下沒有第一,也沒有不可破解的武功。」巴山老人那時的回答,是柳夢狂這一輩子中學到最後的一句話。
從那時起,他的智慧圓通明了人間一切情理事。
柳夢狂已「死」的拐杖竟然還可以挑換一個角度。
一個非常微妙的角度,就在秘丐棍擊中他左肩的同時,他的拐杖已是點撞破對方的護身罡氣碎斷心脈。
「為……什麼……」秘丐棍真的不敢相信,道:「你的棍……明明已被封死………如何……能擊出這一技……」
柳夢狂對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瞳,他看不見,卻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眼、對方的心是多急切的想這個答案。
「巴山老人曾經說過一句話。」柳夢狂輕輕噓出一口氣,忍住左肩被擊碎的痛苦,淡淡道:「如果不怕死,天下沒有攻不破的武功!」
不怕死,所以生!
柳夢狂以左肩硬挨的時候,根本就沒有「能活下去」的意念,他心中想到的是,自己的出手如何達到完美而「神化」的境界。
他做到了,所以死的人反而不是他。
「我明白了!」秘丐棍躺下去的時候說道:「這需要極大的定力……不管是在不怕死或者在出手上……」
在死神面前猶能不動心的出手,這要多大的定力?
「但……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秘丐棍雖然已趴在地上,但是仍然有他最後一口氣要知道:「告訴我,除了……這點以外……還有什麼?」
柳夢狂輕輕一嘆,道:「我不能回答,因為,就算你死了仍舊有辦法通知『武皇』這一點!」
秘丐棍上眼的時候他對柳夢狂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已經由自己肯定了秘先生就是昔年的「武皇」。
另外一點是,柳夢狂之所以一直在江湖中沒有敗過,因為他是個極謹慎而且對內力可能達到的範圍有極深研究的人。
如果柳夢狂說出了破解九龍棍的秘密,自己用內力在體內的確可以留下線索告訴秘先生這件事。
當然,以秘先生的能力也可以由其中找出破殺柳夢狂的技法,只需要一招就可以。
秘丐棍覺得生命力消失了,最後他在腦海里的問題是,如果他在出手以前就這麼了解柳夢狂,自己會敗嗎?
***□
柳帝沒有經過開封大城,他是由另外一條路直趨到洛陽名邑內。
當然,潘離兒用了某些方法讓他們很快的到達。
「那個女人到底想怎樣?街柳大公子朝皮小子苦笑道:「瞧她一付十分誠懇的樣子真令人心底發毛!」
皮俊聳了聳肩,道:「我能怎樣說?好歹好真的幫我們少幹了十來場架是不是?」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柳大混混才會嘆氣。
「這下可好了,她表現的絕對誠心誠意,我們就更沒有理由跟人家翻臉。」
「不翻臉又找不回宣大小姐?」
「可不是!」柳帝王大大嘆了一口氣,道:「翻臉也一樣找不回,不過,最少心情可以好受一點!」
「能明白翻臉也找不回來是最好的啦!」門口,潘離兒巧笑目的走進,那體態曼妙以及那張艷絕天下的面可令人喘不過氣來,道:「因為,我可以死,死了那宣雨情就一定不可能活下去。」
咱們柳大公子可不願這樣子一命換一命。
皮俊張望了四下一眼,嘿嘿道:「這間屋宇你不怕有夏自在的人在監視著?」
潘離兒笑了起來,道:「你以為我是誰?」
皮大堡主聳了聳肩不說話了,柳帝王嘿的一聲,說道:「行了,有一處落腳的地方,哥哥我跟皮小子出去走走。」
潘離兒淡淡一笑,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今晚會下雪了吧?天氣挺冷了起來,早點回來烤熱爐吃晚飯。」
這語氣簡直是新婚妻子對著夫君在低聲呢語。
柳大公子可不敢聽完,一把拉住皮大堡主便往外走。
「太可怕了!」柳大混混走在街道上時,捂著心口直叫道:「他奶奶的,這女人這一招可以劍狠比刀毒!」
皮俊苦笑的搖了搖頭,看一眼天色,嘿,還真的是快下雪的樣子。
他收回了目光,忽然間住了,道:「乖乖,這個夏自在可真是大手筆!」皮俊傻了眼,道:「這條街……這條街……」
街?柳帝王苦笑道:「昔日乾坤堂總舵所在,哥哥我干過園丁、三總管的地方……變了!」
是變了!整條街左右加起來二十六戶屋子全改了樣兒,可以說,把二十六戶人家的子全部打通改建,而且左右對面的屋宇上頭又架了通道。
街道反而變成了「洞道」,整條漆上了山水風景一系列的盆栽沿路而放,說真的,別有一番風情。
尤其是長明不滅的各形各式長串及地燈籠,直讓人以為元宵節就是此刻。
「這個夏自在倒是挺自在挺有心思的。」柳帝王仰首看了一眼天橋,再低頭看看那些盆栽,道:「上頭可以擋風擋雪,加上燈籠的光,這些盆栽在初冬猶可常綠。」
皮俊嘿嘿一笑,道:「看來這小子對洛陽的控制已經是十分十的了。」
他們兩人踱步進入其中,兩邊屋牆在山水畫中別具風韻,彷如是人入畫中融成一體。
這整條街左右全數開闢成商店、館子、布店、茶樓,取的名字倒也是風雅。
倚風臨歌、豪情天地、驀然見你、望塞外天……
柳帝王走過十來間店外,抬頭這一座是「不忍別離樓」。
「好!」柳帝王抬了抬眉,道:「咱們就進去吃喝他一頓飽再說。」
皮俊拍了拍肚皮,呵哼笑道:「可不是,總要見識!」
兩人四腿就這樣一前一後進入了「不忍別離」內,當下,一名乾乾凈凈的店小二已是迎上道:「兩位客倌,請跟小的來!」
應對舉止,這店小二氣度大是不同。
柳大公子和皮大堡主雙雙一笑,便由店小二帶到了樓上一處臨窗的位子坐下了。店小二不徐不緩道:「這裡有本樓五十五道名菜,請客倌點著吧!」
說著,遞過來一冊木簡,打開上頭寫滿了名稱、價錢,字字清晰,一目了然。
柳帝王贊口道:「這真是創舉!」
在那個時代,可沒有人是這麼做的。
「那是夏大爺的功勞……」店小二微微一笑,神情穩重而有恭敬之意,道:「是他提倡這點,全洛陽家家奉行。」
皮俊看了他一眼,嘿聲道:「真是不同,不知那位夏大爺住居在何處?」
「就在本條街底右首那間木屋子裡便是了。」店小二淡淡一笑,道:「兩位可是要點些什麼?」
柳帝王隨口點用了六道菜、一壺酒,店小二點頭收了木簡菜冊去了。這廂,他們兩人不由得又互望了一眼。
「不得了了!」皮大堡主苦笑道:「咱們這回的對手實在是太強了!」
「這簡直是跟整個洛陽城為敵!」柳大棍棍苦笑一聲,道:「而我們現在就在洛陽這個大裡面!」
菜送上來得很快,酒則是好酒,已斟滿。
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殺氣,也沒有任何的敵意。
但是,他們的心裡都非常的明白,敵人正很悠閑自在的看著自己兩人在「玩」些什麼。
「這是一種壓力。」柳帝王苦笑道:「任何一個地方都讓你覺得自己赤裸裸而無處下手的壓力。」
「難道咱們就這樣坐著讓人家看笑話?」
「當然不是!」柳大混哈哈笑了起來,道:「哥哥我以前可不是混假的!」
柳帝王說著站了起來,朝向隔壁桌那一名花甲老頭子獨坐的位子旁一屁股落坐,招呼道:「老丈可好?」
那老頭子翻眼看了他一下,嗯哼一聲,道:「這位小哥兒有什麼事指教?」
「大事沒有小問一樁!」柳帝王偏頭笑道:「這條街……怎的回事改了這般多?」
那老頭子呵呵一笑,道:「這話可問起老夫興緻來了!」他清了清喉嚨,接道:「老夫趙子錢活了六十好幾年歲,可沒見過有人像自在爺作事如此魄力的……」
柳帝王嘿的一笑,道:「如何個魄力法?」
「哪!小哥兒以前如果來過洛陽應該知道,這條街原本是乾坤堂總舵所在……」
「是。晚輩在去年時來過,知道的確如此!」
「就在個把月前……」趙子錢一捻頷下鬍鬚,道:「自在爺忽的下了一道令,表示要把古城洛陽弄出個特色來。」
特色,就是這條街了。
「前後不過是七天的功夫……」趙子錢面有得色,呵呵笑道:「真是要得,他硬是能做出這條街來。」
「除了這裡以外呢?」皮大堡主也湊了過來,問道:「那位夏大先生還做了什麼沒有?」
「那可多了!」趙老頭越發興緻高昂了,道:「打個例說吧,半個月前白蓮教在城外四周造反,連官府也束手無措,眼看他們就要逼迫攻入洛陽了……」
柳帝王和皮俊互望了一眼,只聽趙子錢紅光滿面的接道:「幸好自在爺出面,一個人單槍匹馬去勸退了白蓮教眾,你說這是不是了得的事兒?」
柳大混混苦笑一聲,點頭道:「是,的確是!」
***□
街道的最後的確右手邊是一幢木屋子。
很破很不起眼的木屋子。
「奇怪嗎?」有一名年輕人微笑的走過來,道:「整條街都是山水情景,到了這兒卻是黑褐色的一片?」
「不,不奇怪!」柳帝王緩緩道:「這是潑浚筆法,其實是『畫』著一矗立的山勢吧!」
「耶?好!」那年輕人笑道:「能有這點見解,我相信自在爺會很高興有這位知音!」
年輕人抱了抱拳走了。
皮大堡主可忍不住要罵人了,道:「他奶奶的,怎麼一回事?整座洛陽城好像變了調兒,以前那些活蹦亂跳的傢伙全去了那,怎的一個個斯文有禮啦?」
柳大公子苦笑一聲,在門板上輕輕敲了兩下。
「請進!」裡頭有一聲溫煦而親切的語調回應道:「夏某人的門從來不上閂,隨時可以進來。」
好個夏自在,簡直是自信得有夠自在。
柳帝王哈哈大笑,毫不猶豫的推了門和皮俊雙雙進入。眼前的布置,誰會相信是赫赫有名統領二十萬白蓮教眾、黑色火焰成員之一的住處?
屋子四周的牆壁很乾凈,用白漆和雪白棉紙一層一層的塗上、鋪上。
厚度不同,所以光線進入后自然而然生了各種不同的光影,隨著太陽光線或是火燭的變化自是產生種種不同趣味的風景山水來。
這個人心思驚人,柳大混混笑道:「好,好地方。特別是在這裡決鬥的話,克敵上可有大大的幫助。」
屋子裡除了一張桌子、四張椅子、四隻碗、四雙筷子、四個盤子、一張床、一臉盆、一毛巾、一口箱子以外,就是一個人。
「是柳公子和皮公子吧?那氣宇軒昂的中年人穿著一身布衣,緩緩由打坐的床上下來,兩腳穿插入那種很平凡的布鞋內,笑了笑道:「有何指教?」
柳帝王一聳肩,嘿道:「小事兒,想將一個人帶走!」
夏自在點了點頭道:「是蕭靈芝姑娘?」
承認得好乾脆,柳帝王點頭道:「正是了!」
夏自在輕輕一笑,指了指屋角那口箱子,道:「把箱子推開可以找到機關按鈕,下面有兩條秘道分成左右,你們可以選一條!」
皮俊雙眉一挑,哼道:「真多玄虛。嘿嘿,一條是蕭姑娘所帶,另外一條是死神所在?」
夏自在輕輕笑道:「不,兩條的過程都有死神,而兩條路的最後也都有人……」
他看向柳帝王一眼,道:「一條是蕭靈芝,一條是宣雨情。」
什麼?宣雨情也在這裡落在夏自在的手上?
「潘離兒的手下也就是我的手下。」夏自在輕輕笑道:「這個理由夠不夠讓你相信?」
這個夏自在似乎比自己估計的更高明,柳帝王嘿嘿一哼,道:「你是無條件讓我們下去救人?」
「當然不是!」夏自在哈哈大笑道:「我只允許你們其中的一個下去,因為,另外一個必須留在這裡與我交手,生死各命!」
什麼生死各命,這簡直是要命!
皮大堡主哼哼道:「你不怕我們兩個現在聯手攻擊?」
「你不怕你們雙雙一出手下面的兩個女人就斷了氣?」夏自在哈哈大笑的反問,接道:
「男子漢,這重事就用男人的方法解決!」
柳帝王和皮俊現在才真的了解了夏自在的可怕。
他這個人瞧著好輕鬆隨便,卻是每一步棋路都逼得你走往滅亡的路,而且,又是讓你心甘情願如此去做。
「唉!停雲和夏兩忘怎麼會有這種堂伯?」皮大堡主嘆氣道:「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自在雙目一閃,淡淡笑道:「如果你們不是柳夢狂的兒子以及我堂侄的好朋友,現在早已死了!」
他隨口說著,可是肯定得令人不能不相信。
「決定好了嗎?」夏自在緩緩道:「誰和我交手?」
「那當然是晚輩啦!」皮俊嘆氣又嘆氣,道:「柳小子,下地獄的事就交給你去辦吧!」
***□
江湖上沒有人不知道有解勉道這一號人物。
因為,他是天下最大幫派乾坤堂的堂主。
胖嘟嘟的身材,和藹可親的笑容以及風趣的談吐,不到四十年歲的人能創立這麼大的勢力,必有過人之處。
洛陽和解勉道是平等的兩個名稱,但是,現在洛陽的人似乎已經忘被有姓解而只知道有姓夏的。
「柳帝王和皮俊進入了那間黑大山木屋后一直沒有出來。」那個叫趙子錢的花甲老頭子道:「會不會有事了?」
「不會!」解大堂主笑道:「不會!」
趙子錢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傳奇人物那麼肯定?
「夏自在現在正處於微妙的心態中。」解勉道看著眼前的四個人,淡淡笑道:「一個人擁有了二十萬兵馬,是不是肯聽命於別人?而且,那些人又是蒙古人,正打算侵略中原的韃靼!」
他們專心在聽著,而且相信解大堂主現在的每一個字都關係到天下的安危。
「宣雨情原本是落在潘離兒手中……」解勉道嘿的一聲笑,道:「夏自在為什麼又將她半途劫走?」
「據我們所知,潘離兒也背叛了黑色火焰……」一名年輕而碩壯的漢子沉吟道:「最少她殺了火焰雙虹!」
火焰雙虹,可是秘先生的女兒!
「潘離兒活著的目的就是為了報復宣寒波!」解勉道一笑,道:「所以,目前黑色火焰只剩下秘先生以及塞外的董絕而已!」
夏自在別具異心,潘離兒自有目的。火焰雙虹已死,董一妙和古元文則雙雙武功已廢。
「想不到以黑色火焰這麼大的組織會在短短的時間內落到這種地步!」另外一位年輕人感嘆道:「真快!」
解勉道雙眼瞳孔一閃,淡淡笑道:「你們以為何此?」
他看了眼前這四個心腹一眼,緩緩道:「你們看到了黑色火焰的什麼?古元文、董一妙、火焰雙虹?可怕啊!秘先生這個人是真可怕!」
趙子錢那一雙白眉皺起,忍不住道:「請堂主明示!」
「黑色火焰是個組織,而不是八個人而已!」解勉道語重心長的道:「稍早你們都接到了消息,柳夢狂和秘丐棍一戰的結果。更早以前,則是聞人獨笑和秘道劍的一戰!」
他們每個人都點了點頭,恭敬應道:「是!」
「你們想,秘先生的三個分身和黑色火焰的董一妙、古元文、火焰雙虹如何?」
「有過之!」
「所以,真正的實力還在那一座神秘的大喜聖殿內!」解勉道沉聲道:「知道為什麼本座要將總舵退出洛陽?」
「鷸虹相爭,漁翁得利!」趙子錢嘆氣道:「只要我們和夏自在一戰,秘先生便可策動真正黑色火焰的力量兩方兼并!」
「而這樣子的結果是……」有人接著回答道:「白蓮教以及江湖上最少會有一半門派受到他的控制。」
屆時,秘先生最少可以握有六省道的控制勢力,那幾乎已是有半壁江山了。
解勉道嘿嘿一聲,道:「夏自在是聰明人,他一定也了解到這件事。」
「所以他不會對柳帝王和皮俊不利!」趙子錢終於明白了,道:「甚至還有可能做個人情放了宣雨情和蕭靈芝!」
解勉道雙目一閃,道:「明白了?他這個人情一放下,洛陽便真的是變成他的勢力範圍,不過,我相信他只會放宣雨情。」
「那蕭靈芝姑娘呢?」
「等柳夢狂進入洛陽!」解勉道嘿嘿一笑,道:「這樣才是叫做『人情』,貨真價實的擺在眼前。」
「難道我們乾坤堂的地盤就這樣算了?」那個年輕人立刻叫了起來,道:「這裡可是我們拼出來的……」
解勉道威嚴的瞪了他一眼,沉聲道:「乾坤堂成立的宗旨是什麼?」
那年輕人一震,雙膝一跪,朗聲道:「逐蒙古、復中原,為蒼生、不怕死!」
「好,你知道!」解勉道朝在場的每個人嚴峻說道:「逐蒙古復中原是我們的第一宗旨所在,在這大原則下一切都不重要!」
「是!」所有人大聲應著。
「為蒼生不怕死!」解勉道朗喝道:「記住,我們是為千萬生靈而行俠義,並非只為一己私利。連死都不怕了,天下之大又豈在乎這洛陽一小塊地方!」
「是!請堂主恕罪!」一時眾人紛紛跪下,朗聲同道:「我等謹記本堂宗旨,時時護念不有所失。」
解勉道緩緩噓出一口氣,道:「本座之所以留在洛陽的目的,是希望夏自在能脫離黑色火焰的控制,這點你們千萬要記住了!」
每個人的內心都湧起了一股熱血。
他們慶,深深慶幸自己沒有跟錯了人。
***□
宣大小姐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這麼輕易的就被放了出來。
「真令人難以相信……」宣雨情回頭看了一眼那條「自在街」,道:「夏自在就這樣放人了!」
不但她不信,柳帝王和皮俊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那老小子打什麼主意?」皮俊搖了好幾下頭道:「姓夏的竟然跟哥哥我比賽下圍棋,簡直是嚇人麻!」
柳大混混可也是左思右想了半天,這才嘆氣道:「真怪,那地下秘道壓根兒沒有阻攔,就這樣一路找到了雨情。」
「那……你怎麼不順便去救蕭姑娘?」皮俊問。
「沒有路啦!」
「沒路?她不是在另外一條通道?」
「騙人的,通道只有一條……」
他們邊交談著,轉眼間已回到了潘離兒那間屋宇。
「好了,不管怎樣咱們總算把宣大小姐『要』了回來。」皮俊嘻嘻一笑,指指屋子道:
「哪!自己的債自己要。」
宣雨情輕輕一笑,道:「這當然,我還有一把扇子在她的手上呢!」
說著,身形化成一道虹影,便往屋子裡去。
宣雨情這廂方才落足踱入屋內,已見得一座純白大理石的桌上正不是放著那柄黑檀扇?
她調了調氣息,知道左近沒有任何人方是踱向前伸手拿起,扇下有張紙條,紙條有字。
「扇可歸還,人不能走!」
宣雨情雙眉一動,淡淡笑著朝窗外道:「潘離兒,我知道你人還在這裡,本姑娘回答你的一句話是,我和柳哥哥都等著看你的出窘!」
潘離兒所留下「人不能走」指的是柳帝王。
這是一種大挑戰,明目張胆的挑戰。
「別太自信!」潘離兒的聲音飄緲緲的傳來:「宣雨情,你以為我跟柳帝王在一起這幾天什麼也沒做?」
宣大小姐雙眉一挑,冷哼道:「你能做什麼?以柳哥哥的武學造詣,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一點也沒用。」
「是嗎?」潘離兒的聲音在暗處逐漸消失:「他會來找我的……而你為了他也一定會讓他來找我的……哈哈哈,這才是我真正的復仇,哈哈哈……」
笑聲,消失。
留下的卻是深深濃濃的不安。
潘離兒憑什麼那麼自信?
這中間是不是有自己,甚至連夫君也不知道的秘密?宣雨情全身一震,竄身出去。
「幹啥啦?」柳帝王訝笑道:「後面又沒人追你,這麼急做嘆么?」
宣雨情楞了一下,紅著臉搖搖頭道:「沒什麼。」
柳大公子看了看她手上的黑檀扇,道:「她還你?」
「不,是放在桌上……」她話說一半,停了。
這其中一定還有別的事。
皮俊了兩聲,嘻嘻道:「哥哥我發現了乾坤堂的記號了,先走一步去探路。」
他可是急忙走了,這廂柳帝王輕輕一握嬌妻的柔荑道:「好啦!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了?」
宣雨情嘆了一口氣,將字條遞給柳帝王看。
「什麼屁話嘛!」柳大公子在指間將字條粉碎,笑道:「人家隨便一張紙就動了你的心念?唉!」
聽這話,咱們宣大美人的心情可是好多了。
「不是啦!是她後來在外頭傳話……」宣雨情道:「瞧她說得十成十的把握,所以……
家有些擔心!」
柳帝王哈哈大笑,道:「你未免對我太不相信了吧?」
「那裡不相信?」宣雨情輕輕一嘆道:「就是太相信了,所以怕會失去你!」
柳帝王心中大為感動,一把摟住愛妻的肩頭擁入懷內,低聲道:「有你這話,柳帝王此生此世又豈會它想?」
宣大美人可是嬌羞紅透了臉,撐推了一下,頓足道:「這兒可是大街上哩,叫別人看瞧了說話!」
柳帝王哈哈大笑,道:「行!那咱們去找乾坤堂邦位解大堂主吧!應該會有許多有趣的事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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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兩忘看著馬飆那張臉就覺得好笑。
「馬大爺,你就彆氣啦!」夏兩忘哼道:「人家柳小子到洛陽去是賣命,你在這兒跳什麼腳?」
馬飆當然不高興了。
「什麼話!」他瞪的人是韓道:「什麼洛陽城險,非得把老子連哄帶騙的過來開封不可,好啦,人家姓柳的就這樣輕易的救出了宣雨情。」
「這是有原因的……」韓道仍舊喝他的茶,還嘖嘖有聲的連啜了五六口,這才放下茶盅。
他自以很脫,可是有人說話了:「這男人真沒品,連喝茶都那麼大聲,好噁心!」
「就是嘛!」雪蓮格格笑著,接了方才黑珍珠的話道:「瞧他還自以為很風流才子的模樣,難過呵!」
玉荷兒拍手叫道:「罵得好!」
「停!」韓道大叫一聲:「我知道你們不高興大總管我留下你們在這裡,不過,事關千萬生靈的大兵劫!」
這可是嚴重的事,果然大伙兒就住嘴了。
「夏自在可能自立門戶……」韓道簡單的道:「這是打擊黑色火焰最好的機會,如果我們跟他豁上了,豈不是叫姓秘的漁翁得利?」
大大有理。
韓道嘿嘿又接道:「所以,我們目前要做的,反而是在開封城內阻止黑色火焰的勢力擴展。」
他們從遇上秘儒刀開始就知道了黑色火焰大有染指這裡的意思。
「乾坤堂可以放棄洛陽,為的是天下太平。」韓道沉聲道:「但是,同為了天下太平卻不能不守住開封!」
因為對象不同,他們都能明白外人以為矛盾的話。
「行了!」夏停雲聳肩道:「柳大先生在城外一戰後便失去了蹤跡,哥哥我跟兩忘老弟去找吧!」
「誰是哥哥誰是老弟?」夏兩忘大叫。
「走啦!」
「不行,先說清楚!」
「你瘋啦?不趁機……那六個女人……」
「媽呀,快走!」
好啦,一對姓夏的溜了,馬飆馬大爺哼的站起來,用著自以為虎目的眼光一掃,道:
「本爺到官衙去照會一聲!」
他也走了,咱們韓大總管呢?
六個大小美人可全瞧著他,心底一陣「害怕」,韓大總管乾笑道:「各位……你們……
能不能……買點……女紅回來做?綉繡花不錯啦!」
韓道真懷疑自己竟然還活著看那個六個女人大步走了出去,大難不死,他想必有後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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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動手的時機了!」星海亡人一邊嗑著瓜子,邊用乾澀生冷的聲音道:「玉荷兒,死!」
對面斷頭印右手抓刀左掌撐桌,倏忽由這茶樓二樓竄飛下去。
下頭走著的是剛從乾坤堂總舵出來不久的那六個女人,她們絕對沒想到憑空冒出一名殺手來。
而且,是絕毒絕狠的一個。
玉荷兒連慘叫的機會也沒有,眾人眼前只見白晃晃耀眼極了的大刀一閃,緊接著是殷紅赤目的熱血噴出。
她們悲憤怒叫,五個人全數絕技搏殺而出。
斷頭印冷沉沉一笑,已是提了玉荷兒的首絕倒身飛了回去。
「狂徒別走!」倪不生雙目赤紅,大喝著和韋皓雁雙雙最先搶進,那斷頭印冷冷一聲長嘯。
刀光又起,迎面是狂飆怒卷的刀氣罡風。
倪不生在這百險中猶且能一把拉住韋皓雁倒翻閃過。
「嘿嘿嘿,不簡單!這女人能躲過印某人的五成力刀勢……」斷頭印臨走前大笑道:
「我對你很有興趣。」
聲音,一下子走了好遠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