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半為江山半為卿 (四)
第四十九章半為江山半為卿(四)
「嚯嚓——!」
一道粗壯耀眼的金黃色閃電,凌空劈落。緊跟著,狂風怒吼,從九嶷山帶來一股股潮濕之氣,將舂陵鄉,乃至整個新野,瞬間橫掃。
雷聲轟轟,暴雨傾盆,天空中像是被撕破了一個口子,水瀑從烏雲上方飛流直下。
「駕!駕!」從新野到舂陵的官道上,幾十騎快馬忽然出現,頂風冒雨,速度宛若閃電。馬背上的騎士雖然視線受阻,卻總是能在最後關頭繞開路上的所有障礙,一路狂飆,直抵柱天庄門口。
「速開大門,我有急事拜見叔母!」為首的一名騎士猛地勒住馬匹,頂著滿身雨水和汗水,高聲向門口的庄丁咆哮。
那庄丁聞聽,慌忙掀開頭上的斗笠,待看清了騎士的面孔,頓時嚇得頭皮發乍,「鄧,鄧將軍。您,您稍等,小的,小的這就開門,這就開門!」
說罷,與同伴趕緊將門閂拉除。才開了一條縫,鄧奉已經催動坐騎直衝了進去,隨他而來的其餘人,則手按刀柄,在門前一字排開,無論天空中的暴雨如何猛烈,都巍然不動。
「壞了,怕是有人要對付主母!」先前跟鄧奉打過招呼的庄丁,偷偷低下頭,跟身邊的同伴小聲嘀咕。「否則,也不會讓鄧將軍親自來護駕!」
「不會吧,就這麼點兒人,能護得了誰?!」
「怎麼說話呢,這裡四處都是劉玄的眼線,鄧將軍能帶著人來,已經非常不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是說,這麼點兒人,如何護著主母去投奔將軍。!」
「主母若是走了,咱們怎麼辦?」
「怎麼辦,咱們找地方藏起來唄!劉玄想對付的是咱家將軍,抓咱們這些人有什麼用?」
「藏起來,早晚大將軍會打回來……」
「對,藏起來,劉玄肯定不是咱家將軍的對手!」
……
正忐忑不安地議論著,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響。緊跟著,就看到一男一女,騎著快馬從自己身邊沖了出去。男的自然就是先前直闖而入的鄧奉,女子,當然就是他們口中的主母,劉秀的妻子陰麗華。
後者走得雖然匆忙,卻未見有多慌亂,在臨出門前,竟扭過頭,對追出來的管家高聲吩咐,「把家裡的財帛全都散了,讓大夥每人分一份去鄉下躲躲。告訴大夥不要怕,用不了太久,夫君跟我就會一起回來。告訴各位叔伯,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一抖韁繩,跟在鄧奉身後,迅速消失在無邊風雨當中。
「咔嚓!」「咔嚓!」「咔嚓!」
閃電一道接著一道,劈開雨幕,彷彿要將醜陋的人間撕碎。
從新野到洛陽,無數信使頂著暴雨,策馬往來穿梭。
「轟隆隆!」雷聲滾滾,將洛陽城內的金鑾殿,震的簌簌土落。
「什麼?鄧奉救走了陰麗華!」劉玄大吼站起身,一把將書案上的奏摺,全都推到了地上,「狗,養不熟的野狗!朕這些年來,哪裡對不起他?朕,朕給他加官進爵,朕賜他豪宅美田,朕恨不得將他們姓鄧的全族,都像神仙般供起來。他,他居然背叛朕,居然,居然居然背叛朕去投奔劉秀。他……」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見利忘義?!」王匡,陳牧、申屠健等綠林軍將領,以目互視,滿臉漠然。誰都不覺得,鄧奉棄了劉玄賜予的高官厚祿,帶著陰麗華去河北投奔劉秀,有什麼不對。
最近一年多來,他們榮華富貴已經享受過了,對美酒美女,也不再覺得新鮮。漸漸地,就開始回憶起當初大夥起兵反莽之時,那種肝膽相照和義氣相投。雖然大夥心裡頭很清楚,誰都不可能回到過去。但是,卻不妨礙他們在看到有人做出和自己過去一樣的事情時,偷偷地在心裡挑一下大拇指。
「陛下息怒,息怒!鄧奉敢這麼做,肯定是受了劉秀的指使。」剛剛被送到洛陽邀功領賞的王朗麾下重臣,榮源、甄柯等輩,則個個嚇得滿臉煞白,果斷站出來,跟劉秀劃清界限,「劉秀那廝,謀反之心已經昭然若揭,陛下理應早做決斷,以防被他咬個措手不及!」
「請陛下早做決斷,以防不測之變!」同樣恨不得劉秀馬上去死的,還有舞陰王李秩,也快步出列,朝著劉玄大聲催促,「他若是心中無鬼,肯定不會搶先一步,讓鄧奉帶走陰麗華。」
「如今陰麗華一去,劉秀再無牽挂。舉旗謀逆,只在朝夕!」丞相李松,大司空趙萌、隋王胡殷等劉玄的嫡系,不敢落入人後,也紛紛出列,指證劉秀圖謀不軌。渾然忘記了,就在鄧奉趕去柱天庄接走陰麗華之前,劉玄已經給繡衣使者傳下的密令,讓他們會同新野地方官府,火速抓了陰麗華押往洛陽!
「眾愛卿說得有理!」劉玄跟他麾下的嫡系爪牙們一樣健忘,迅速收起了怒氣,冷笑著發號施令,「左大司馬朱鮪——」
新朝左大司馬朱鮪立刻出列,躬身施禮,「微臣在。」
「你馬上趕去河北向謝躬傳旨。」劉玄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讓他先不要去打孫登,立即回軍,去消滅劉秀!」
「微臣遵旨!」朱鮪雖然沒有參與先前對劉秀的指控,卻也不反對劉玄防患於未然,想都不想,果斷躬身領命。
「陛下且慢!」宜城王王鳳,心中卻始終念著跟劉秀曾經的袍澤之情,見劉玄竟然不經廷議,就決定對幽州軍發起偷襲,連忙挺身出來勸阻,「河北距離新野路途遙遠,鄧奉所為,劉秀未必知情。況且陰麗華乃是劉秀的結髮妻子,先前……」
「宜城王,你要包庇劉秀么?」劉玄立刻豎起了眼睛,雙目之中,寒光四射,「朕倒是忘了,當初在東征軍中,劉秀一直與你配合默契!」
「陛下,微臣並非,微臣不敢因私廢公!」王鳳被嚇得心裡打了個哆嗦,阻攔的聲音,立刻變低,「微臣,微臣只是覺得,劉秀如今羽翼已豐,謝尚書,謝尚書未必是他的對手。陛下,陛下如果想要討伐於他,應該先向天下人,宣告他的罪狀。然後,然後再從容調遣大軍……」
「然後,劉秀就有充足時間去做準備,跟朕一決雌雄!」明知道王鳳的話在理,劉玄卻一個字都不打算聽。「你且退下,即便謝尚書實力不敵劉秀,朕也不會再給此賊半點喘息之機。舞陰王聽令!」
「末將在!」李秩心中大喜,扯開嗓子上前接令。「但憑陛下吩咐!」
「你率領本部兵馬,即刻渡過黃河,為謝躬接應。若你抵達河北之時,他已經拿下劉秀,你就跟他合兵一處,捕殺孫登。若你至時,他還沒跟劉秀分出勝負。你就與他、孫登三方聯手,務必將劉秀及其爪牙犁庭掃穴,然後你領軍繼續北上,替朕撫慰河北諸郡!」
「遵命!」李秩越聽越是是歡喜,回答得愈發大聲。
「陛下!陛下莫非忘記了赤眉軍。他們可是降而復叛,隨時可能向長安發起進攻!」王鳳心中充滿了絕望,提醒聲里,隱約已經帶上了哭腔。
劉玄對他的淚諫,充耳不聞,扭過頭,沖著李松做出最關鍵的一處安排,「丞相,替朕草擬聖旨,封劉秀為蕭王!快馬送達邯鄲,讓劉秀攜帶妻子,前來洛陽謝恩。麾下兵馬,暫且交給謝躬掌管。他若肯來,朕自然不會虧待與他。他若是抗旨,朕要謝躬討伐他,也不算兵出無因!」
「咔嚓!」閃電透窗而入,照亮一張張猙獰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