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姓陳,名子邇
列車窗外的那座小城越來越遠,剛剛播種下的冬小麥漸漸取代了一座座低矮的鋼鐵建築,一眼望去的綠意與安詳和車內的紛亂嘈雜形成鮮明的對比。
硬座車廂內擠的水泄不通,剛上車的行人們大多拿著很大型的行李,操著正宗的淮水話,或是跟自己的同伴商量著怎麼擺放行李,或是拜託別人搭把手。
陳子邇(er,第三聲)一米八的高個子在這裡顯得有些鶴立雞群,有好處,他早早的就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上面的行李擺放處,也有壞處,這些大叔們可沒有不好意思的意思,一件一件的行李要陳子邇幫忙拿上去。
包也就罷了,箱子有些重,好在陳子邇力氣還算可以,能拿動。
但有個油布袋是真的很重,陳子邇摸一下再聽聲音知道裡面都是些鍋碗瓢盆,廚房裡的東西。
放在20年後,誰出門還帶這些?到了之後再買也不遲啊。
陳子邇想吐槽兩句,不過想想還是算了,這都是省錢努力生活的辛苦人。
忙活了半天,陳子邇背都濕掉了,趕緊坐下喝了口水。
這時候,坐在他斜對面,一個瘦削的中年男人笑著搭話:「小夥子累壞了吧?看你的樣子,在家沒幹過重活?」
陳子邇面如冠玉,沒有被太陽狠曬過的痕迹,穿著一身松垮的休閑套裝,在這個時候看來確是有點潮流,打眼一看就知道家庭條件不錯。
老哥眼光不錯,陳子邇的父親的確有些薄產。但陳子邇性格偏向低調,因而喝下一口水后,簡單的謙虛道:「沒那福氣,放過牛,種過地,鄉下人。」
這是實話,家庭條件改善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小時候,陳子邇真放過牛。
不過中年男子一副'我看穿了'的樣子,卻並不追問,只是笑著繼續和陳子邇搭著話。
隨意交談間,車廂內的情況總算慢慢穩定了下來,似乎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準備在那個位置待上幾個小時或幾十個小時。
三三兩兩的乘客還在給自己的行李尋求更好的位置,尤其是有掉下來危險的包。
這時候一對父女走到陳子邇座位邊上,聲稱他的座位在這邊,佔座的兩位大叔都是講理的,之前擠累了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正主來了二話沒說就起來了。
和陳子邇搭話的瘦削中年男人一看是父女,也是客氣的說:「我跟這位小兄弟坐一排吧,你們父女倆一起。」
那父親滿臉堆笑道謝。
倒是小姑娘擠得臉色漲紅,自顧自的坐在裡面靠窗的位置,也不理她的父親。嘴裡小聲嘟囔著:「叫你早買票,現在好了,沒有空調車就算了,連卧鋪票都沒有買到,就差站著去中海了。」
那位父親帶著這個年代特有的棕色大眼鏡,麵皮細嫩,頭髮烏黑油亮,似乎是個坐辦公室的,被自己女兒一頓奚落,臉色有點掛不住,顯得很是尷尬。
這種擁擠就算陳子邇這個大男人看著都瘮得慌,也難怪一個小女孩生氣。
不過陳子邇就當沒聽見,看著窗外發獃。本來陳子邇也是要買空調車的,但火車票本就難買,這時候又沒有網上訂票。就像小姑娘說的,還好有坐,就差站著去中海了。
陳子邇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但看著淮陽市消失在窗外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的想起了一個特矯情的句子:幾年前踏上火車的那一刻都還沒有意識到,從此故鄉只有冬夏,再無春秋。
上輩子陳子邇一直在家鄉做英語老師,所以並沒有在外當遊子的經歷,沒什麼感觸,對於他來說,倒是覺得這句話太酸了。
陳子邇已經重生一年了,他的性格中沒那麼多的浮躁,也從未想過剛重生,隨隨便便就發個大財,他只是個外語老師,不是商業巨子。他只熟悉考題陷阱,不了解商戰經驗。
所以陳子邇一年的時間就是讀書高考。
而經過一年玩命苦讀,再加上英語及記得語文作文題的優勢,他取得的戰果不錯。
可喜的是陳子邇考上了中海三大重點高校之一的中海大學,可恨的是中大以文科聞名於世,陳子邇因為分數沒有競爭力,被調去了偏理科的交通工程專業。
陳子邇上輩子加這輩子都不知道這是個啥專業,具體幹什麼的。他也很頭疼,但沒辦法,他畢竟不是考霸,能考上中海大學都是多年老師生涯的應試技巧幫了忙。
剛開始幾天,陳子邇還耿耿於懷,但後來一想,也沒多少人乾的工作和他上的課有關係。所以學什麼專業沒那麼重要。
列車離開淮水已經半個小時,陳子邇的旅途還有九個半小時,這時候的火車沒有高鐵的速度,只能跑100公里左右,再加上路上的停靠時間,一路上走得很慢。沒有智能機,沒有電腦。
這九個半小時是真的熬人。
其實陳子邇帶了幾本書,但硬座車廂的吵鬧超過了他的想象。發獃似乎成了現在唯一能做的事,可天慢慢的黑了,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接近晚上七點鐘。外面黑燈瞎火,什麼都看不著。
陳子邇瞄了一眼對面的姑娘,她應該是繼承了父親的優秀基因,皮膚白的很,圓圓的臉蛋上一雙精緻的眼睛像是會說話似的,靈動有神。可惜圓臉不是陳子邇的菜,所以在他看來這姑娘並不多麼漂亮,只能算作可愛。
姑娘應該是接受了只有硬座並且要坐很久的現實,沉默著不說話。而她的父親正和陳子邇身旁的瘦削男人聊的起勁。陳子邇耳朵颳了一下,在談錢和股市。
改革開放近20年,追逐金錢已經從羞於啟齒變成了明目張胆,甚至於得意洋洋。
似乎瘦削男人在股市中掙了不少的錢,說話間,明面上謙虛掩飾,實則是吹噓自己。
女孩的父親提醒道:「這股票啊,我們國家剛玩沒幾年,大家都不是很懂,我自己也沒怎麼搞明白,但有一點是一定的,那就是不管他怎麼運作,那一定得符合經濟規律,依你來看,現在滬深兩市是正常,還是不正常?」
陳子邇聽這中年眼鏡男的氣質、談吐倒像是在政府工作的,面對別人暗中的金錢炫耀,既不卑,也不亢,溫文爾雅,令人如沐春風。
關於1996年的畸形牛市,陳子邇自然也聽說過,兩個月前他還參與了,這一年的牛市所激發出的民眾關注股票的熱情可是一點都不比07年差。
陳子邇印象最深刻的是,國內證券史上最嚴重的證券欺詐案就是這一年發生的。
有一家企業叫HN現代農業發展股份有限公司,僅僅依靠發布虛假年報竟成了1996年股市最大的黑馬,從最低的2元一股,瘋漲到最高26元一股!
這在陳子邇看來根本就是無法想象的行為,誰都知道上市公司為了股價會通過一些「技術手段」來美化年報,但直接發布虛假年報的確是匪夷所思。這種明顯的違法行為究竟為哪般?
陳子邇思考間,旁邊的瘦削男人反駁,道:「股市漲漲跌跌那我是知道的,但這半年甚至一年內吶,那是肯定跌不了!」
陳子邇一聽別人對未來的判斷很准,不自覺的開始過度思考,他是怎麼知道的?而且這麼確定,所以沒忍住開口問道:「為什麼跌不了?」
瘦削男子道:「明年是什麼年知道不?」
陳子邇心想,1997年?這和股市有啥關係?
對面的中年眼鏡男道:「你是想說香江回歸吧?」
「對啊!香江回歸!這是多麼重要的政治事件?!全世界都關注的,你說那邊熱熱鬧鬧的慶祝回歸,這邊股市跌的稀里嘩啦,外國人會怎麼評論?丟不丟咱政府的面子?!」
陳子邇聽了心下瞭然,這種荒唐的想法其實在這時候還是有點市場的,而且在我們這種強政府的國家裡也不能算完全沒有道理。
但不管如何,有漲就有跌的規律是不變的,漲的時候你好我好,跌的時候可就「人間百態」了。
反正干坐著也無聊,陳子邇就多說了兩句,「現如今很多人都看漲股市,但沒有隻漲不跌的股市,看準什麼時候出現拐點應該更為重要,貪婪之時保持警惕,才能在股市中走的穩,走的遠。」
這一番話說得對面的眼鏡男人眉毛一挑,贊道:「小夥子這句話當是警言,不錯,不錯。」
旁邊的瘦削男人也不是頑固的,無奈的點頭道:「是很有道理,炒股也應該如此,只是這世上很多事情啊……」
陳子邇接過話頭,「只是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說易行難,尤其是身在局中,因心中利害欲,反不知局了。」
這話一出,兩個人都不禁仔細端詳起了陳子邇,心中想著,這個年輕人卻不是不學無術之人。
但要說被深深折服那倒也不至於,陳子邇說的道理既不是什麼驚駭世俗之言,也不是什麼深奧難懂之理。
只是看他講話時大方自然,神色鎮定,語速不疾不徐,面帶微笑間又能直指要害。
僅說這份自信與從容,與同齡人相比確實算作優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