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藏寶
老太太把手裡的瓜子皮都扔進火盆里,然後從兜里摸出個鐵煙盒,捻出根捲煙,我立馬遞上自己的煙,「來,老人家,嘗嘗這個。」
老太太也沒客氣,接過去看了看,「呦,好煙兒啊,玉溪。」抽出一根,順手把整盒煙都揣進自己的兜里。
我問,「剛才,您老說挖寶?咱這兒有什麼寶貝么?」
「少裝,你小子不也是奔這來的么?」
「我還真不是,是走親戚的,在這兒暫住兩天。」
老太太打量我半天,「不是就好,省得白費工夫,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從小活到老,我見著這事兒多了去了。」
老太太這是話中有話啊,她抽了兩口煙,「挖寶挖寶,快他·媽挖一百年了,連個鳥毛都沒挖到!」
一百年?我心裡一動,順著老太太的話頭兒往下引,「老人家,我聽說以前這裡住的是個大戶人家,老戶主是晚清一富紳……」
「富紳個熊羔子——」老太太撇嘴道,「在外面招搖撞騙大半輩子,回鄉帶來的都是髒錢。」
「騙子?」
「嗯哪唄,跳大神兒、仙兒上身啥的,走到哪兒,騙到哪兒。」
「老人家,您知道的可真不少。」
「那不廢話嘛,我嫁給他外孫侄子的時候,已經都十四了……還親眼看過老騙子玩兒的把戲,什麼隔牆識物、伸手抓鳥的,當時看得新鮮,可後來一想,都是糊弄人的障眼法。」老太太不屑道。
原來她是「富紳」的晚輩媳婦,但一口一個「老騙子」,沒一點敬重的意思。後來我連引帶套,總算把事情搞了個清楚——
「富紳」在外闖蕩多年,確實積聚了不少家財,可為人性情乖張,偌大家產只自己一個人守著,連親生兒女都捨不得給,更別提旁支親戚了。後來,「富紳」得了場大病,自算命不久矣,就叫來所有同輩晚輩,說自己這輩子好事做過,壞事更沒少干,還泄露過天機,這一世也就到此為止了,他把家宅遷到這兒,正是看好了此地風水,往西一百丈可做自家祖墳,陰宅在地下已經修好,他走之後,三日裝殮、七日下葬……其後,三年重孝子女親守,再三年復孝侄甥代守,又三年輕孝女眷終守……
交代完沒幾天,「富紳」便一命歸西了。他這一死不要緊,全家可都亂了套,倒不是悲痛欲絕、哭天喊地,而是個個有自己的小算盤,都在打「富紳」萬貫家財的主意。這下好了,那一大家子直系旁系共有三、四十戶,二、三百人,一算計起來可就熱鬧了,好一陣雞飛狗跳、天下不寧……
這其實也怪不得別人,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富紳」本身人品不正,又能教養出什麼好樣的後代,所以他這一死,後輩全都露出了險惡面目,也不管什麼「三日裝殮、七日下葬」的囑託,直接把他裝進棺材,扔進了祖墳陰宅里,然後就開始分爭他的家產。但很快大伙兒就傻了——把「富紳」的主宅偏宅翻了個遍,也沒見到什麼金銀財寶……
這下,大伙兒也沒什麼爭搶的了,坐在一起琢磨「富紳」到底把家產都藏到了哪裡——
有說老頭兒喜歡養花養草的,他們馬上把宅子里所有花園草皮都翻了個遍,下面除了糞肥就是蟲子……
有說老頭兒樂意賞玩假山怪石的,他們又把幾間院子里的假山搬倒雜碎,還是一無所獲……
最後,有人猜老頭兒不會玩兒把狠的,把財產都藏到茅坑底了吧,他臨死前的一陣子,有事沒事兒可總往茅房跑,結果眾人信以為真,把茅坑都掏空了,也沒看到一枚銅板……
總之,一家人什麼地方都想過了,什麼招兒也都用過了,就是找不見「富紳」的萬貫家財。
最後,大伙兒像著魔似的,一狠心,乾脆上揭房蓋兒拆磚扒瓦,下挖土石刨地三尺,甚至有人突然奇想,把「富紳」的棺材都掘出來搜了一個遍,又把陰宅上下左右也摳得都是窟窿,還是一文不得。
這事兒一直持續了好幾年,眾人再無收穫也就漸漸放棄了,沒有了男主人的支撐,家道快速中落,他們也就分了家,有的出賣房產舉家外遷,有的人丁稀少成了絕戶……時過境遷,幾十年匆匆而過,人們漸漸淡忘了這個曾經富甲一方的大戶,留下的只有歲月的銹跡和時間的斑駁……
但這近百年間,偶過幾年還是有人回來「探親」的,說是「探親」,其實還是奔著那虛無縹緲的「家產」而來——當時搬走的家戶也有了自己的後代,他們自然會給後代講那一段曾經的往事……前代放棄了,但後代往往自覺比老一輩人更聰明、更幸運,所以,他們捲土重來,再次重複上一代的經歷:期望——失望——絕望……
由此形成一個怪圈兒,每隔幾年就會有人回來折騰一番,每折騰一次又是雞犬不寧、烏煙瘴氣,攪得留駐家戶怨聲載道,於是更多的人搬離這裡,最後只剩下了這老太太一家幾口。
我明白了,難怪這地方現在如此熱鬧,應該是更多的人聽說傳聞,組著團過來「尋寶」了。
老太太連抽了三根煙,最後咧嘴陰陰一笑,「小夥子,我看你人不錯,才跟你說了這麼多實話……這些年有人問我過去的事兒,我就說當然有寶貝,但得看你有沒有緣,有沒有命兒,看著讓他們窮折騰,到最後花了錢、出了力,毛兒都找不到一根,我就覺著特可樂……」
黑疙瘩在東邊找到了一家臨時小賣店,買了五斤大米和一小桶辣白菜,算作我們這幾天的口糧,讓我驚奇的是,他還扛回了一個電暖器,顯然是二手的,扇片上都掉了漆上了銹。
我幫著他往回搬,可剛拐過一處牆角,他就停住了,支棱起耳朵仔細聽,同時說,「兄弟,你聽那汽車的動靜咋那麼熟悉呢?」再伸脖子往不遠處一看,登時臉兒更黑了,那兒正停著那輛捷達……
他把手裡的東西放地上就往那邊跑,到了近前去拉車門,哐當!差點把門給拽下來,往裡一看,沒人,氣得連踹幾腳車身,正罵罵咧咧的時候,遠處又開過來一輛轎子,就停在他身邊。
車上下來個穿貂夾包的大哥,打量黑疙瘩一眼,「就你要賣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