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條件

「主公，你不是想要招攬奉孝嗎？昨日為何又去戲弄奉孝？你不知道，奉孝昨日可被氣得不輕。」早朝已畢，荀彧找到劉協不解的問道。

「……文若，我問你，若是我對郭奉孝客氣，他會改投我嗎？」劉協聞言反問道。

「呃……不會，奉孝平時雖然放蕩不羈，但卻絕非朝秦暮楚之人。除非曹孟德有負於他，否則他是不會捨棄曹孟德的。」荀彧想了想后才答道，同時隱隱約約猜到劉協為何要那樣對待郭嘉了。

「那不就結了，不管我對郭奉孝是何態度，在辦完他要辦的事情之前，他都不會離開。可惜呀，他投的是曹操，此時若是治世就好了，但現在卻是亂世。文若，咱們遲早會和曹操還有郭奉孝對上。」

「……主公認為曹操才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荀彧皺眉問道。

「文若何必欺我？天下諸侯，唯曹孟德可稱對手，其餘似袁紹、劉表之流，不足為懼。哦，對了，還有劉備，那也是個慣會邀買人心的主。」

忽然聽劉協提到劉備，荀彧也是一愣。對劉備此人，荀彧只是略有耳聞，孔文舉隨鄭玄同來長安以後已經被朝廷任命為太學博士擔任太學教授，負責教書育人。而孔融在擔任北海太守時引狼入室被劉備反客為主架空一事也隨之在長安傳開。

在後世，專家幾乎已經成了罵人的代名詞，甚至有人說專家說的都是反話。而在現在，專家就是像鄭玄、孔融這一類的清流人士，他們本事或許沒多少，可卻掌握著輿論的導向。得罪了他們，那就別指望能有一個好名聲。

劉備雖是漢室宗親，可家道早已中落，唯一可依憑的就是辛苦建立的名望，但現在他的這個名望已經出現了危機，依靠手下四處傳揚遠沒有清流發出的聲音強，更沒有清流所說的那樣容易讓百姓接受。

荀彧與孔融交情不深，但對孔融所說卻沒有絲毫懷疑，也因此對劉備的觀感不好。現在聽劉協提到了劉備，忍不住問道：「主公，曹孟德如今好歹擁有一州之地，可那劉備不過是一客將，值得主公如此重視？」

「……文若你就看著吧，估計用不了多久，徐州就會易主，搞不好還會有一出鬧劇讓我們欣賞。」劉協笑著說道。

見劉協這樣說，荀彧也就不再說此事，轉而問道：「那主公準備如何答覆奉孝？他若真是來替曹孟德跑官，朝廷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文若覺得呢？」

「若依我之見，不如答應。」

「答應？說說理由。」

「理由有二，一來兗州被曹操實際控制，不管朝廷答不答應，曹操都是實質上的兗州牧。二來朝廷如今無力向東，答應了曹操的請求，至少名義上就有了一個統屬的關係，有些事朝廷不方便辦，可交給曹操去辦。」

「……還有一點理由你沒說。曹操雖然成功驅逐了呂布，可為了擊敗呂布，巨野一場大水造成了兗州今年糧食歉收，又鬧了蝗蟲，以至於兗州百姓流離失所。」劉協為荀彧補充道。

「……主公，兗州百姓同樣也是大漢子民。」荀彧沒有否認，只是看著劉協強調道。

劉協笑了，搖頭問荀彧道：「文若，不要小瞧人，我可沒說不管百姓死活。咱們可以拿出多少糧食？」

「差不多十萬石。」荀彧聞言答道。

「十萬石……這十萬石若是交給曹操，又有多少能落到百姓手裡？」

「這……」荀彧被問住了，幾乎不用想就知道，曹操若是得了這十萬石糧草，肯定會截留一部分自用。

「現在已經快要入冬，距離開春至少還要四個月，而這四個月就是最難熬的。兗州至少百萬人口，僅靠這十萬石糧食，能否支撐到開春？」

「這……不能。主公可有什麼辦法？」

「唔……一人計短，三人計長，不如等郭奉孝來了以後一起商量吧。畢竟兗州如今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他比你我要更清楚。」劉協想了想后說道。

……

荀彧並未告知郭嘉有關劉協就是昨日去驛館找他之人，所以當郭嘉見到劉協以後，著實吃了一驚。

「吃了沒？」劉協端著一碗面，毫不見外的問郭嘉道。

郭嘉：「……」

「要不來一碗？」劉協又問道。

「主公，說正事。」一旁的荀彧看不下去的提醒道。

「哦。」劉協答應一聲，放下碗對郭嘉說道：「奉孝此來一路辛苦，這幾日過得可還習慣？」

「多謝聖上關心，郭嘉過得還算可以。」

「嗯，那有沒有長住的打算？」

郭嘉：「……」

「主公。」荀彧不得不再次提醒道。

「呵呵……文若，我發現當天子的好處了，就是給人氣受的時候別人只能憋著。」劉協笑著對荀彧說道。

「主公，說正事。」

「好吧，好吧，看你面上我就不難為奉孝了。奉孝，你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說吧，曹孟德讓你來長安作甚？」劉協說著端起碗繼續吃自己的午飯。

「……聖上就吃這個？」郭嘉沒有回答，反倒問起了不相干的事情。

「不吃這個吃什麼？如今朝廷困難，能做到人人溫飽就不容易了。」劉協隨口答了一句，又補充道：「有許多人想吃這個還吃不上呢。做人要知足，知足常樂。」

「聖上貴為天子，這吃的也太普通了吧？」郭嘉有些不信的說道。

劉協聞言正色對郭嘉說道：「奉孝，我雖年紀沒你大，可你也不要拿我當不懂事的孩童看待，那樣你會吃虧的。我當然知道肉比菜好吃，可眼下百姓連溫飽都做不到，你以為我能咽得下什麼山珍海味？我和文若不拿你當外人，也希望你不要自絕於外。」

「……郭嘉失禮，還請聖上恕罪。」郭嘉見狀起身向劉協行禮請罪道。

「無事，我的氣量沒那麼狹窄。說說曹操讓你來是想要幹什麼吧？」劉協擺擺手，讓郭嘉坐下后才問道。

郭嘉聞言答道：「我主命嘉前來長安有兩件事要辦，一是呂布侵攻兗州一事，希望朝廷可以給一個說法；二是我主希望可以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成為兗州牧。」

「唔……我記得呂布在攻打兗州之前，朝廷就已經宣布與呂布劃清界限，至於他為何攻打兗州，好像是曹操手下的陳宮、張邈引狼入室，與朝廷何干？至於你說的第二件事……」劉協說到這看向一旁的荀彧。

荀彧會意，出聲對郭嘉說道：「奉孝，明人不說暗話，曹操為何想在這時得到朝廷的認可？自董卓亂政，曹操、袁紹等人皆自領州牧，何時徵求朝廷意見，此時來求，實在讓人懷疑其別有所圖。」

郭嘉聞言看向劉協，劉協見狀笑道：「別看我，文若所問也是我想要知道的。依我對曹孟德的了解，他可不是個肯輕易向人低頭的主。」

「……」郭嘉沉默片刻，這才開口說道：「呂布攪亂兗州，兗州世家多有叛離之舉，我主雖重奪兗州，但人心不穩。此時兗州多事，糧食歉收，蝗災又現，我主想要讓世家出力救災，但卻缺少一個名義。」

「呵呵……那麼說曹孟德是想要以朝廷的名義救民？」劉協和荀彧對視一眼，劉協笑問道。

「正是。」

「那曹孟德準備如何救民？兗州如今雖然不在朝廷治下，但也是我大漢子民，身為大漢天子，我自然不會置之不理。」

「……聖上的意思是？」

「想要州牧之名可以，想要救民也可以，但曹孟德必須答應朝廷幾個條件。」劉協看著郭嘉說道。

「聖上請明言。」

「第一。」劉協豎起了一根手指，「既然曹孟德想要救民，那朝廷會撥付十萬石糧食送往兗州，但曹孟德必須向朝廷保證，這十萬石糧食中的大部分必須用於救民，而不是被他留下自用。」

「第二。」不等郭嘉回答，劉協又豎起一根手指說道：「為了監督這十萬石糧食的使用，朝廷會派人監督，曹孟德必須保證監督人的人身安全，並且在完成發放糧食完畢以後，必須放監督人還朝。而在監督人未還朝之前，你郭奉孝需要留在長安。」

「呃……這個……」郭嘉聞言有些猶豫。

「別猶豫了奉孝，你擅長的本就不是內政，回去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劉協不給郭嘉拒絕的時間，又緊跟著說道：「第三，十萬石糧食雖然看著挺多，但兗州想要熬到春天至少還需四個月，僅靠這十萬石糧食無異於杯水車薪。朝廷會重置河南、弘農二郡，曹孟德需要放開虎牢關，允許兗州百姓前往二郡。」

「不行。」郭嘉毫不猶豫的拒絕道。別的條件或許都能答應，但唯獨這一條不行。打仗打的是什麼？將士的勇武，謀士的多智其實並不是最重要的，打仗的根本是百姓。沒有百姓就意味著沒有兵源沒有糧草，哪還打個屁呀！

郭嘉堅持不同意，劉協見狀也就沒再堅持，重置河南、弘農二郡接收兗州難民這事即便曹操不開放虎牢關也沒什麼，大不了從別的地方接收難民。百姓為求活路，可不會待在家鄉忍飢挨餓，只要曹操同意前兩個條件，那就別想阻止兗州難民流入河南跟弘農。

郭嘉借口要儘早將此事回報曹操而推辭了劉協的挽留，等到郭嘉走後，荀彧皺眉問劉協道：「主公，朝廷財政有限，重置弘農、河南兩郡，可能會力不從心。」

「呵呵……文若不必擔心，治理弘農、河南兩郡的錢糧不見得就必須得朝廷來出。」劉協笑著說道。

「主公準備找誰？」

「袁紹、袁術這二人跟曹操的情況差不多，如今的官職都是自領，見曹操得了朝廷正式的授職，他們很可能會坐不住。就算袁術不動心，那個一心講究排場的袁紹也肯定會派人前來，到時文若狠宰他一刀就是。」

「……若是他二人都不派人前來呢？」

「那也不怕，我可以讓甄家幫忙去各地購買糧食，反正國庫里還有一點余錢，放在那裡也是廢銅爛鐵，倒不如拿出來做點有意義的事。哦，對了，雖說朝廷打算接濟難民，但也不能白接濟。此時恰好不是農忙之時，可以從難民中挑選青壯出來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荀彧聽到這話不由感了興趣，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劉協的意圖，問道：「主公想要重修洛陽？」

不料劉協卻搖了搖頭，「洛陽哪裡是一天兩天就能修好的，更何況即便洛陽恢復如初，我也不會選擇在這時遷都。文若，在十年之內，我是不會揮軍東進的。」

「為何？」

「打鐵還需自身硬，朝廷如今在外人眼裡是看上去不錯，可你是朝廷司徒，朝廷究竟是個什麼底子，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想法依然未變，先西后東，往西可不是單單隻解決韓遂、馬騰就算完事，我想重開西域，恢復絲綢之路。至於東邊，還是先交給曹操、袁紹那些諸侯去爭吧。與其一個一個去解決，倒不如等就只剩下一個的時候一戰功成。而且依我看來，十年的光景，他們未必就能成為一枝獨秀。」

「……主公就不擔心他們尾大不掉？」

「十年征伐，或許會因為我們的出兵而暫時聯合，但未必就會精誠合作。戰國時六國聯合攻秦，結果如何？」劉協自信的笑道。

「……既然主公決心已下，那對弘農、河南兩地的郡守可有什麼人選？」

「文若覺得張既、楊阜二人如何？」劉協聞言問道。

張既字德容，馮翊高陵人；楊阜字義山，天水冀縣人。二人皆是今年夏季得到當地官府舉薦的孝廉，人到長安后便被劉協安排到荀彧手下做事，對這二人的能力，荀彧倒是清楚。

「唔……他二人倒是的確可以勝任。我本來還以為主公會推薦步騭呢，沒想到主公會選擇這二人。」

「子山我準備讓他代表朝廷前往兗州，不過等他回來以後，我對他倒是另有任命。」

「主公想要作甚？」荀彧聞言好奇的問道。

「文若，你覺得黑山賊如何？」

「……主公，袁紹一直對并州虎視眈眈，此時便準備收復并州，是否有些操之過急？」荀彧皺眉問道。

「文若誤會了，我不是打算要并州，我是打算要黑山賊。并州如今雖然名義上還屬於咱們大漢，可匈奴人這些年對并州的侵蝕很是嚴重，這并州就留給袁紹去玩吧。我們只要人，不要地。」

「當年朝廷倒是封過黑山賊張燕一個平難中郎將，諸侯聯合討董的時候張燕也率領黑山賊參與其中。只是這黑山賊終歸是賊，名義上歸順朝廷還有可能，可讓其交出手中人馬，恐怕就不那麼容易了。」

「唔……文若說的倒也有道理。不過黑山賊在做賊之前也是大漢百姓，我相信如果朝廷願意再次接納他們，其中會有不少人願意從此聽從朝廷的安排，白波賊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那主公準備如何安置那些黑山賊？據聞黑山賊對外號稱百萬之眾，即便這數目上有水分，可三四十萬人恐怕還是有的。」

「關於這個文若倒是不必擔心手中無田可分，西北地廣人稀，其中漢人更是數量不多，朝廷想要加強對西北的控制，最好的辦法就是增加漢人的數量，只是故土難離，想讓那些已經在關中安家落戶的百姓再次舉家遷移，恐怕並不容易。但黑山賊就不同了，擁有屬於自己的田地，身邊又有漢軍保護，被安排在什麼地方他們倒是不會太過挑剔。」

「主公，眼下西北涼州還被韓遂、馬騰所佔，你想的是否太過長遠？」

「我也沒說馬上就要招降黑山賊呀。黑山賊的張燕對朝廷究竟是個什麼態度你我目前還不清楚，先派人與之聯絡探探其口風，然後咱們再決定如何招降黑山賊。而在這之前，我們需要先解決兗州的事情。」劉協聞言笑道。

……

與此同時

返回驛館的郭嘉已經將寫好的書信交給了隨從，並且不放心的叮囑道：「曹彭，此信十分緊急，你務必用最快的速度送到主公手裡，千萬不能耽擱。」

「軍師放心，曹彭明白。」曹彭答應一聲，將書信貼身放好，轉身便往外走去。郭嘉將曹彭送到門外，「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軍師也保重，曹彭這就去了。」曹彭在馬上對郭嘉一抱拳，催馬離去。

目送曹彭帶著數人離開，郭嘉回到驛館，腦子裡開始回想起今日與天子的見面。嚴格來說，與天子的會面對郭嘉來說並不愉快。可越是這樣，郭嘉就越是不敢小覷天子。原本以為天子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少年，可現在看來，自己想錯了，主公恐怕也想錯了。回想起與天子見面的過程，郭嘉驚訝的發現，雙方談話的主動權一直就被天子控制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