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明志
王鐸看著李曄正色道:「殿下是聰慧之人,想必能夠明白此間利害關係。得王爵而安,深居王府不出,讓人無機可趁,或可自保。若是出仕為官,則是踏入是非之地,平白給了對手機會。如何抉擇,殿下尚可深思熟慮。」
李曄並沒有深思熟慮,他搖了搖頭:「王公此言差矣。深居王府不出,就能遠離是非自保了?竊以為不能。邢國公要對付我,手段有的是,栽贓陷害,這可是爭權奪利之輩,十分拿手的戲碼。晚輩雖然年少,卻也知道逆水行舟的道理,如今晚輩已經入了局,不進則退——而退則必死。」
李曄看向王鐸,認真道:「所以晚輩的回答是,一定要出仕。」
說到這,李曄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一些事。
說起來,王鐸還是韋保衡的恩主——當年韋保衡進士及第的時候,王鐸是文試的主考官,有這層關係在,王鐸若是想跟韋保衡同流合污,可謂是不費吹灰之力。
然則現在朝野皆知,王鐸不屑韋保衡的為人,更痛恨對方玩弄權柄、貽害社稷的行徑,所以沒少在皇帝面前彈劾韋保衡。只是不湊效罷了。
傳聞韋保衡對王鐸十分仇視,還曾上書皇帝,想要把王鐸外調藩鎮,踢出長安城。
——大唐三百餘州,自安史之亂后,漸有五十餘藩鎮,除極少一部分朝廷直屬州外,絕大部分州縣都在藩鎮統轄之下。藩鎮節度使開幕府,手握藩鎮軍政大權。
但在黃巢之亂前,除河北三鎮外,朝廷對絕大部分藩鎮,還是擁有絕對的掌控力,尤其是人事權緊緊握在朝廷手裡,可以任意任免節度使。
先帝宣宗勵精圖治,中興大唐,史稱「大中之治」,所以當下皇朝權威尚可。
只不過藩鎮內兵驕將悍,現已成了普遍現象,一些藩鎮兵將,驅逐節度使的事情,也屢見不鮮。
想起這些事,讓李曄瞬間明白了王鐸先前那番話的用意。
身居高位,王鐸當然有政治抱負,作為忠直之臣,他的身份和立場決定了,他的政治抱負,首先是驅逐奸臣,肅清朝堂,然後匡扶江山社稷,青史留名。
王鐸要對付韋保衡,也必須對付韋保衡。
現今的朝堂,韋保衡把持權柄,仗著皇帝寵信,可謂是一手遮天。
韋保衡勢大,王鐸要對付韋保衡,當然要壯大自己的勢力。
王鐸跟李曄說的那番話,極力誇大出仕的風險,也誇大李曄深居王府不出的安全性,是為了考驗李曄的心性。
是考驗,自然就有原因、目的。
原因有兩個,目的有一個。
王鐸考驗李曄的目的,自然是為了拉攏李曄,讓李曄加入他的派系,壯大他的勢力。
李曄很快就想清楚了,王鐸考驗他的第一個原因。
王鐸看重他,這是充分條件。
王鐸看重李曄什麼?
其一,是修為。如今長安城都傳,李曄是得到袁天罡留下的道運的人,換言之就是袁天罡的傳人,而且這份道運傳承很厲害,讓李曄很快突破練氣二層,成為宗室俊彥。
其二,是才能。李曄剛從太玄頂歸來,就能挫敗邢國公和李曜的陰謀,順利繼承安王爵位,證明了他才能不凡。
其三,是身份。親王爵位,尊貴非凡,這是其一,其二,李曄繼承的是安王爵位。李峴一生文治武功,在天下都有名聲威望,李曄繼承安王衣缽,就能繼承一部分李峴的聲望。
第二個原因,是必要條件。
李曄現在與李冠書已經結了死仇,接下來會不死不休,可想而知,李冠書對李曄的報復,會來的格外迅捷而且猛烈。
若是李曄對未來沒有堅定的信心,或是對艱難形勢沒有充分的認識,一旦王鐸把李曄吸納進自己的勢力,而李曄卻不中用,轉眼就被李冠書鬥倒,傷的就是王鐸的威嚴、羽翼,那王鐸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王鐸不會這麼輕率愚蠢,所以他考驗李曄。
想明白了這些,李曄也自然知道該怎麼回答王鐸。
李冠書、康承訓不具備謀害李峴的能力,韋保衡肯定出了力的,李曄不僅跟韋保衡、李冠書等人是死仇,而且必須鬥倒他們。
勢單力孤且還未出仕的李曄,自己還太弱小,要生存要成事,必須借勢。
借王鐸的勢,借王鐸的力。
所以李曄必須加入王鐸的派系。
李曄道:「從李曜聚眾假扮龐勛餘黨,衝擊安王府開始,晚輩與李曜與邢國公便是不死不休之局。邢國公想要安王爵位,這在朝堂上袞袞諸公面前,不是什麼秘辛,奪人錢權無異於殺人父母,所以邢國公不會忍氣吞聲,而晚輩也不會就此罷手。」
王鐸佯作驚異:「殿下還欲如何?」
李曄道:「晚輩已經廢了李曜的修為!」
王鐸瞳孔微縮,這回是真的有些驚訝:「殿下行事......果然如此果斷?」
李曄冷哼一聲,站起身,慷慨陳詞:「晚輩沒有退路,從一開始就沒有!何止是晚輩,在奸臣賊子面前,我大唐皇朝也沒有退路!韋保衡結黨營私,欺上瞞下,貪贓枉法,實為社稷蛀蟲!康承訓、邢國公等人,為虎作倀,甘為韋保衡爪牙,爭權奪利,罔顧社稷,這些奸臣賊子,禍害我大唐江山,貽誤我大唐社稷,惡行累累,罄竹難書!」
「王公且看,當今之大唐,內亂不休,邊患叢生,孰之過?是朝廷不能治天下嗎?非也。實乃小人蒙蔽聖聽,阻礙朝廷治天下!十多年來,若非王公兢兢業業,勉力維持,這天下早已大亂!不剷除韋保衡等人,朝野不寧,天下難安!」
王鐸沒想到李曄突然就義憤填膺,有些錯愕,聽了李曄的話,眼前一亮:「殿下竟有這等見識?」想到李曄最後一句話,他又趕緊謙虛的搖頭:「某隻是略盡本職而已,不能匡扶社稷,已是寢食難安,當不得殿下謬讚。」
李曄一甩衣袖,繼續道:「王公不必謙虛,放眼天下,除了王公,還有誰能剷除奸佞,輔佐陛下,還大唐一個朗朗乾坤?父親一生,為大唐江山嘔心瀝血,生社稷死社稷,晚輩不才,不敢奢望文才武功如父親,但也不敢辱了父親威名!為父親遺志,為大唐萬年,晚輩誓死不與奸佞共生長安城!」
言罷,李曄激憤不已,向王鐸行禮:「請王公襄助晚輩!」
王鐸很是感動,連忙起身扶起李曄,「殿下志向遠大,實在令某敬佩,老安王泉下有知,想必也十分欣慰......只是韋公勢大,邢國公心狠手辣,殿下出仕必定千難萬難,殿下甘願冒險?」
李曄擲地有聲道:「晚輩愚笨,只求此身不負大唐,晚輩鄙陋,卻也有一顆向道而死的心。只要能掃除奸佞,晚輩縱死無悔!」
「此身不負大唐,此心向道而死!此言壯哉!」王鐸大為感佩,連聲道好,「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殿下本心赤誠,日後必定是社稷肱骨,功業必不輸老安王!」
他神色激動,好像已經被李曄所折服。
但偏偏沒有許諾什麼,更沒有說幫助李曄出仕之類的話。
李曄卻不介意,他本就沒想過,僅憑一番話就讓王鐸完全認可他,與他交心交肺。
只要今日通過了王鐸的考驗,往後的路就會好走得多。
況且王鐸這種人,就算打定主意幫助李曄,在事情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也不會輕易許諾,萬一事情沒有做成,損害的是他自己的威信。
.......
送別了王鐸,李曄站在門前的陰影里,望著對方駛遠的馬車,沉默不語,只不過臉上已經沒有了激憤之色,反倒是平靜深邃,如一汪深潭。
站了一會兒,李曄回到設廳,把還在宴席上酣飲的李儼,給拖到了東書房。
接過丫鬟遞來的汗巾,擦了把臉,李儼疑惑的問李曄:「宴席還沒結束呢,你把我拉到這來做什麼?這大喜之日,你莫不是要跟我去康福坊,找清倌兒再慶祝一番?」
李曄把醒酒湯遞給李儼,在他身旁坐下,正色道:「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什麼事?」李儼喝了口湯。
「生死攸關的大事。」李曄道。
「你要我幫著你對付邢國公?」李儼問。
「比這還要大。」李曄道。
「再大的人物我也對付不了啊!」李儼無力道。
「除了你,沒有人對付得了。」李曄道。
「還有這種人?是誰?」李儼來了興緻。
「大皇子。」李曄道。
「你要對付我大哥?」李儼愣了。
「不是我要對付他,是你。」李曄糾正道。
「我為何要對付大哥?」李儼雲里霧裡。
「因為你要爭儲君之位!」李曄語不驚人死不休。
「我什麼時候有過這種打算?」李儼驚了。
「現在就有。」李曄道。
「完全沒有!」李儼道。
「你不想做太子?」李曄問。
「我想有什麼用?」李儼雙手一攤。
「只要你想,我就能幫你。」李曄道。
「大哥修為高絕,為眾皇子之最;大哥才學非凡,為眾皇子之最;大哥深受陛下寵愛,為眾皇子之最。」李儼覺得李曄瘋了,「正因如此,我一直都沒有跟他相爭的心思,因為完全沒有希望!」
「你錯了。」李曄道。
「哪裡錯了?」李儼問。
「修為高絕,才學出眾,深受陛下寵愛,並不能讓大皇子成為儲君。」李曄道。
「這都不能,什麼才能?」李儼奇怪道。
「成為儲君的唯一條件,是被宦官四貴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