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上任(1)
「等到秋冬時節,朝廷會舉行藩鎮績考,以拔擢藩鎮幕府官吏中的人才,為朝廷所用,眼下河北局勢如此不堪,也不知屆時藩鎮官吏湧入長安,又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李曄沒有回答宋嬌的話,而是發出一句感慨。
宋嬌略作猶豫,忽然問道:「如今你已出仕,是皇朝官員,天下局勢到了這個地步,距離大亂已經不遠,身為宗室子弟,又身在宦海,你對日後有何謀划?」
這個問題李曄倒是早就想過,見宋嬌問起,也不作隱瞞:「眼下的皇朝,吏治糜爛已深,社稷根結已壞,非是幾個能臣就能扭轉的,我在中樞無用不說,畢竟有著父親的事情在,留得久了容易夜長夢多。外放藩鎮,出任節度使,韜光養晦積蓄實力,再觀天下變化,順勢而起,才是唯一的出路。」
宋嬌尋思道:「宗室子弟要外放藩鎮,恐怕不易。」
李曄笑了笑:「所以我才要扶持李儼上位,屆時若是如願,以我跟他的交情,求個節度使的官職應該不難。」
他沒有明說的是,等到李儼登基,沒幾年黃巢就會舉事,到時候他以備戰黃巢的名義,出鎮一方,就會顯得順理成章。
出任一鎮節度使,就是一方諸侯,等到黃巢攻打長安時,天下局勢,就跟東漢末年,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類似,再往後就是天下大爭,那便是李曄大展拳腳的時候。
......
回到安王府已經是丑時之後,在李曄離開的這幾天,上官傾城一直守在門房,坐鎮王府大門,看見李曄和宋嬌直接從角門走進王府,上官傾城先是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面前的灰衣小廝和腰懸煙槍的年長男子,就是李曄和宋嬌,連忙迎了上來。
宋嬌進門后就自個兒去了居處,上官傾城跟在李曄身後,李曄便問她:「這幾日府上可有什麼要緊事?」
「來拜訪的官員很多,依照殿下的意思,對外宣稱殿下這幾日閉關,倒也沒發生什麼值得言說的情況,那些官員大多是留下賀禮就走了。」上官傾城一五一十的回答,「王公來過一趟,恭親王也派人送來賀禮。」
李曄點點頭:「這幾日辛苦你了。」
因為時辰不早的緣故,李曄便沒有休息,卸下了容貌偽裝之後,洗漱一番,略微吃過一些粥菜,已是寅時下一刻。
坐上馬車,駛出安王府,抵達長安府的時候,距離卯時還有一點時間,天光將醒未醒,大門處有很多馬車不時停下,更多的還是牛車驢車,車廂里走下各級官員,他們看到李曄,有的稍怔有的眼前一亮,俱都圍過來道賀寒暄,有的客客氣氣,有的故作親切,有的噓寒問暖,都十分熱絡。
一時之間,眾星拱月。
一些品階低的官員或是沒有品階的書吏,看到長安府的重量人物,都圍在一個年輕人身旁,隔著頗遠議論紛紛,都覺得詫異,一名二十齣頭的書吏問身旁的人:「那是何人,怎麼之前從未見過?好大的派頭,竟讓諸公都爭相前去見禮。」
他身旁的一位年長書吏道:「你仔細看,對方著的是四品官服,在咱們長安府,能著四品官服的有幾人?只有兩位少尹。無需多想,這位就是新上任的李少尹,也就是安王殿下!」
「竟然是安王殿下?!」年輕書吏震驚不小。
「你才到長安沒多久,也知道安王殿下?」年長書吏奇怪道。
年輕書吏激動起來:「安王殿下的威名,早已傳遍長安,如今市井之中,到處都是關於殿下的傳言,在下怎能不知?都說他二十年不能修行,卻在一日之間,修為練氣,坊間傳聞,他剛從沉雲山歸來,就擊敗了來行刺的龐勛餘黨......而且前些時日牛首山出仕考核,殿下一眼就看穿了李冠書,陷害三清觀為反賊的陰謀,真是智勇兼備!現在,長安城的人都說,虎父無犬子,殿下有老安王當年的風範......」
「小聲點!邢國公可是為救宗室子弟而死的,什麼陷害三清觀,都只是傳言罷了,再不慎言,當心你的小命!」年長書吏臉色變了變,連忙警告,旋即他又露出敬佩之色,看著人群中的少尹,不無感慨道:「有道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李少尹二十年蟄伏,豈非真要一飛衝天?」
言罷,年長書吏搖頭嘆息:「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哪是我等小民可以妄加評判的。」
李曄被眾人簇擁著,進入官署,點卯之後,長安府尹單獨與他見面。
對這位皇朝的三品大員,李曄在得知自己即將出任長安府少尹之後,前去拜訪過,所以彼此並不陌生。
朝堂上的三品大員,一共也就那麼多,再往上的一二品大員,例如三師三公,在本朝大多都是榮譽虛銜,有名無權,長安府尹乃實權官職,品階為從三品,比之中書門下侍中、六部尚書的正三品,也只是差了一點,分量如何已是不用多言。
長安府尹許少牧,本是韋保衡的黨羽,只不過李曄出任長安府少尹,據說是皇帝欽點,所以許少牧也不敢為難李曄,當下交代了一些李曄的主管事宜。
其中份量最重的,便是長安府轄境內的修士之事。
兩名少尹,都是府尹的副官,名義上各有執掌,但實際上到底有多少權柄,府尹的可操縱性很高,府尹要想不給少尹實權,打壓少尹讓其做個閑職,是輕而易舉的事,當然,若是兩名少尹能量非凡,理論上也有架空府尹的可能,不過難度就極大了。
雖說李曄沒有具體去管什麼功、戶、法、倉、士、兵等六曹軍政事務,但皇朝大權把持在修士手中,各級衙門主官都是修士,且世俗財權也是修士佔據絕大部分,卻是不爭的事實,各處一有爭端也多會涉及到修士,所以他的權力並不小。
一言以蔽之,李曄這分管的事務,註定了他不會是個閑職,但到底是做可有可無的應聲蟲,還是做舉足輕重哪裡都有他的角色,還得看他自己。
不得不說,這也可能是韋保衡在從中作梗,是在不忤逆皇帝旨意的前提下,給府尹留了打壓李曄的空間。
李曄對此還算滿意,真要他去分管六曹,整日忙於案牘,他也沒有那個精力。畢竟對他而言,當下最重要的,一是幫助李儼上位,二是為李峴報仇、為前世雪恨,所以他沒那麼多時間耗在案牘上。
少尹之下,有兩名正七品的錄事參軍,四名從九品的錄事,李曄見罷許少牧,在一名錄事參軍的陪同下,開始熟悉衙門。
這名錄事參軍名叫王離,已經過了不惑的年紀,卻仍舊只是一個七品小官,正常情況下,此生都不可能有什麼大作為了。當然,杜少牧派給李曄,帶李曄熟悉衙門的人,自然是衙門裡不受他待見的人。
這一日接下來的時間,李曄基本都在「串門」中渡過,認識長安府里的各級官吏,這是禮儀的需要,也是為了混個熟臉日後好辦事。
「少尹還有什麼吩咐?」回來之後,王離親自給李曄端了茶水過來,滿臉堆笑的問道。
「沒事了,你也歇歇。」李曄坐下後接過茶水,飲了一口。
王離站在李曄面前,一邊不甚自在的搓著手,一邊呵呵乾笑著:「今日少尹上任,乃是大喜事,下值後下官做東,還請少尹賞臉。」
李曄抬頭看了王離一眼,這是個看上去已經五十多歲的男子,臉上皺紋密布,極為顯老,想必生活不易。在長安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個不得志的七品小官,若是又沒什麼斂財手段,要想生活的滋潤,基本上沒甚麼可能。
李曄示意王離坐下,與他閑話家常,拉近關係:「王參軍到長安府多少年了?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王離不敢落座,拗不過李曄,勉強坐下,也只是沾了椅子一角,顯得極為恭敬:「下官進士及第后,到長安府已經十六年。」說到這,他有些慚愧,十六年了還只是七品小官,簡直沒有道理,「家中有老妻一人,教養兩個不成器的小子。」
李曄微微頷首,對王離的情況上,基本上已經了解,心裡已經勾勒出王離的人生軌跡。
二十多歲進士及第,自然是俊才無疑,但也很可能正因如此,心高氣傲,初到長安府任職,便得罪了上官,所以一直被排擠,又不懂得奉承諂媚之道,便落魄至今。
再看王離的模樣,面相老於實際年齡,而且身上也沒有什麼貴重配飾,腰間那塊玉佩,李曄一眼就看出來,只是大路貨色,可見王離即便生活不順,卻不曾貪贓枉法收授不義之財。
然而,十六年來沒有升遷,難免被老妻嘮叨,事到如今,可能早沒了雄心壯志,只求生活能夠好上一些,不能苦了老妻和子女。
如今看到李曄到長安府來任職,對王離而言,無異是天將福星,自然要百般巴結,只是看他巴結的舉止,頗為生疏,可見這種事,他之前基本沒做過。
簡而言之,這個王離,年少得志老來愁苦,心性良善,就是不知還剩多少才能。
李曄打算考究王離一番,畢竟這長安府是杜少牧、韋保衡的長安府,他要在這裡混下去,就得收攏一些不被杜少牧親近的人,培植成自己的勢力,但恰在這時,外面有人急匆匆來報:「康福坊有修士鬧事!」
康福坊里多青樓,這種地方也素來多爭端,有修士生事再平常不過,李曄沒有多言,帶上王離,叫上幾名衙役,趕去康福坊。
到了康福坊,一座名為香苓閣的青樓前,李曄看到被人群圍在中間的鬧事者,微微一怔。
那個看起來囂張跋扈,指著別人鼻子罵個不休的公子哥,不正是邢國公之子李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