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白采妮看了眼手錶,晚上九點半,和平時加班的時數比較,今天從公司出來得不算晚。很多人都不理解,現在已經是營業三課課長的她為什麽平時還要加班,給自己沒事找事做。別的部門都是職員加班求表現,主管早早回家陪孩子,只有他們部門相反。
對於那些不理解的人,白采妮才覺得他們是不是腦筋有問題,答案當然是因為她喜歡工作啊,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反正回家也是處理工作,為什麽不在公司完成呢?
白采妮二十七歲的年紀,說年輕也不是新人,但身為課長,絕對算是個年齡的突破,又加上她是女人,年輕女人擔任要職本來就容易引發非議,如果她再有所懈怠,樹立不起威信,整個部門沒人聽她調動,那工作也就進行不下去了。所以於公於私,努力工作都是她最好的選擇。
白采妮的腦子裡計算著這個月的業績,雖然這月還未過半,但保持目前這勢頭的話,想超過上個月應該問題不大。想到這裡,她就覺得能踏實地睡個好覺。
正這時,手機響了起來,白采妮看了眼手機,是家裡打來的。她那張本來就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似是凝固了下,但還是馬上把手機拿了起來。
果然,她還沒開口,電話那頭便傳來她媽媽中氣十足的聲音,無非和平時一樣,問她在哪裡做什麽。當她媽媽得知她剛下班正往家走,並且這禮拜也沒什麽私人活動後,她媽媽的音調又提高了幾分,彷佛聽到了什麽驚世駭俗的事。
「又加班?你一個女孩子家整天除了加班,就沒點別的事情做嗎?隔壁王阿姨家的小麗,就是小時候經常和你一起玩的那個,人家跟你同歲,現在每天晚上都去和男朋友約會,每次見到他們都是黏在一起,聽你王阿姨說,他們年底就要結婚了。
還有那個李智拓你記得吧?媽媽以前同事的小孩,兩年前介紹給你,結果你死不同意的那個,我都收到人家小孩滿月酒的請帖了。還有那個小唐,你國中同學,那個當太妹的,住我們家隔壁街的那個,我前幾天去買東西碰到她媽媽,別看人家學業不行,大學都沒上,說是嫁了一個企業小開,婆婆剛買了房子給人家,瞧她媽媽那個得意的樣子,你都不知道多氣人。」
聽到她媽媽終於說到這裡,像是為表現氣到不行,白采妮聽到了她媽媽重重的嘆氣聲,她知道重點來了,「你知道小唐她媽媽還跟我說什麽嗎?她說你們家采妮從小功課就好,聽說現在進大公司當主管,真是了不起啊。
不過也是很辛苦吧?那點薪資什麽時候能買得起房啊?女人啊,還是要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你說她是什麽意思?被人那樣諷刺,你聽了就沒什麽感覺嗎?」
「沒有。」白采妮坦白地說。
「你這是什麽態度!」電話的那邊,她媽媽咆哮了起來,「就是你有這種態度,才讓媽媽總被人笑話,說我們家女兒嫁不出去。人家都以為你去大公司能帶個金龜婿回來,結果現在你就只有工作、工作、工作,連家都不回了,打通電話給你,你也愛理不理。
現在都幾點了?女孩子一個人在外面亂逛,連個陪在身邊的人都沒有,你就不覺得害怕嗎?都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麽。」
九點半會很晚嗎?白采妮看了看周圍很多和她一樣匆忙往來的行人,不打算跟她媽媽爭論這個問題,因為她知道,這對話還沒結束。果然過了幾秒,電話那邊,她媽媽又喘了口氣,十分決絕地宣佈道:「總之,這個周末的時間你要空出來,我有一個老同學,她兒子跟你在同一個縣市工作,媽媽到時候會安排時間讓你們見面。」
真是厲害。白采妮不禁感嘆,遠在老家的爸媽竟然能遠端尋找相親對象給她,這種能力要是放到國安局,一定大有作為。她嘆了一口氣,道:「媽,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還不想結婚。」
「你不想的事情可多了,我當年就不該讓你去外縣市找工作,就應該在當地隨便找個工作給你做,每天盯住你,那現在我的頭髮也不致於白得這麽快。」她媽媽說:「這次你要再放人家鴿子,讓媽媽我沒面子,以後你都不要再回這個家了!」
電話不出意料地被掛掉,已經習慣了她媽媽作風的白采妮沒有因此停下腳步。街邊的路燈下飛著很多趨光的蟲子,一點都不怕人,燈光一直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她媽媽這樣說,這算是下最後通牒了吧?想想倒也該到她媽媽的忍耐極限了。說到底,為什麽一定要讓她結婚呢?車子、房子她可以自己買,雖然慢,但總有一天會有,總不會露宿街頭。
到時候她的包包和鞋子想擺一屋子都可以,不用和別人分享她的空間,也不用去遷就另一個人的作息。即使她之後老了、生病了,也完全有積蓄請看護照顧自己,不用去考慮另一個人的生活品質該怎辦的問題,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人生有什麽不好?
白采妮看過太多人因婚姻而不幸,當然因不婚而後悔的人也有,但機率都是百分之五十,各佔一半,那為什麽她不能按自己希望的去選擇生活?話說回來,所謂的男人,如果不依附他生活的話,那他和朋友的差別,也就在性關係上而已了吧?就像個會說話的按摩棒一樣,那何必非要通過婚姻得到?
如果法律規定女人一定要有男人陪伴才被認為是正常的,那麽與其找個自以為是,日日跟自己作對,還要跟自己分財產的男人,還不如去買個聽話、乖巧,清楚自身定位,翻臉時也分得乾凈的男人。
瞧,找個男人而已,方法不是有很多種嗎?越想越覺得這是個好主意,白采妮已經開始用手機搜尋租男人的管道,反正只要讓她媽媽認為她有固定男友,相親這種可笑的事就可以停止了。
而找牛郎當然是往無底洞里跳,她白采妮不致於那麽蠢。現下時興的交友軟體雖然多,但那種耗時較長,出差錯的可能性高。找熟人介紹,對自己的資訊太清楚的話,又有機率給自己惹上麻煩。
看來比想像中還困難的樣子。白采妮邊低頭看手機,腳步仍未減慢。
就在經過不知第幾盞路燈時,白采妮停了下來。在剛才她經過的地方,她的眼角餘光掃到什麽引人注意的東西,於是她停下來回過頭確認。路燈下的花圃邊上坐著一個男人,黑色短髮,穿著件酒紅色的運動衫,搭灰黑色運動褲和一雙髒兮兮的運動鞋。他頹然地坐在花圃邊上,垂著個腦袋,手裡握著罐裝啤酒,看樣子是從不遠的便利商店買的。
失戀了嗎?不管怎麽說,這種彷佛沉浸在自我憂傷中的氛圍與周遭的來往人流很不相符。不只她,路過的其他人也有很多忍不住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後自他身邊匆匆而過。
如果在平時,這種如棄犬的人是什麽身分,白采妮是根本不會在意的。但此時,她的腦中閃過某天偶然聽到的公司女職員的談話。
在這種職場OL高密度集中的道路上,時常會有無家可歸的小白臉在等人。可能是離家出走,可能是遊手好閒,總之也不是什麽正經人,為求一個落腳的地方而出賣身體,輕而易舉就能帶走,而且非常聽話。聽她們神神秘秘地分享這種經驗,當時她只覺得很無聊,如今看來,收集任何方面的情報都是有用的呢。
白采妮看著那坐在花圃邊上的人,審視一番,年輕、一人、兩手空空、衣著髒亂,在非娛樂區買醉,擺出可憐的樣子。她走了回去,停在了那人面前。見他沒有抬頭,但她不在乎,這個人的相貌如何與她沒有關係,她只關心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你沒有地方住嗎?」她問。
坐在那裡的男人肩膀動了動,緩慢地抬起了頭。
在陸佐的眼中,出現的就是這樣一個女人,首先是一雙中規中矩的黑色高跟鞋,很細的腳踝連接著很細的小腿,但給人一種沉穩的感覺。他抬頭,只見她烏黑的長發襯著她那張冰冷的臉,細邊黑框眼鏡反射著晶亮的光。這雙腿的主人在路燈下冷冷地瞧著他,那柔黃的燈光也沒能給她的目光帶來一絲溫暖,好像他只是個擺在這裡的什麽裝飾。
陸佐在想,他莫不是被什麽殺手組織盯上了?他眼前這個人的氣場就是穿著一身紅,也像是去參加葬禮,她叫他是想幹嘛?他點頭,覺得被這樣的人搭訕也太搞笑了,不禁打趣地問她道:「是啊,你要收留我嗎?」
「你聽話嗎?」白采妮盯著他那張意外長得還不錯的臉問。看他這個賣相和這老道的對應,應該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了,所以說直接點沒關係吧?
不是吧,竟然來真的?陸佐意外地重新審視白采妮。真是人不可貌相,明明周身散發著一股禁慾氣息,原來意外地怕寂寞呢。又掃到她脖子上掛的識別證,那個公司的Logo讓他眼底一亮,這不是他家公司嗎?
「剛下班啊?姐姐,很辛苦哦。」陸佐道。乾豐進出口貿易的董事長正是他爸爸,怎麽說他也算是個少東,現在被公司職員當成賣春小狼狗,說是奇恥大辱都覺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