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天光澄澈,一道倩影先落於門口,一隻綴著珍珠的繡鞋才邁了進來。「叮鈴叮鈴」的銀鈴聲響,石榴裙掃過門檻,此聲此景宛若雨打紅蓮。
一進門,葉青微的視線就不免落在了坐在第一排門口的藍衣郎君身上,因那人實在生的太過出色,任誰第一眼都不會避開他。
他面如冰霜,發似寒鴉尾羽,周身氣質更是欺霜傲雪、矜貴雅緻,從指甲到鞋尖沒有一絲不潔,從衣袖到袍角更是一絲不亂,他垂眼看書時,氣定神閑,整個學堂的吵鬧都被他隔絕在外。
「阿軟!」李珪沖著她笑了一下。
葉青微懶洋洋地瞥了他一眼,饒是她毫無勾引之意,這眼波也太水太盪,像是飛出一個媚眼。
李珪接了這媚眼,身體就像是泡在溫水中,全身上下的毛孔全都張開,舒爽地打了個哆嗦。
葉青微接過那張情詩看了一眼道:「這並非我所寫。」
「怎麼會?阿軟可要好好看清楚。」李珪急切地去抓信。
「你不信?」葉青微啟唇一笑,提起筆來,「那你就好好看一看我的字跡。」
葉青微執筆,筆墨落於紙上,張揚卻有風骨的字體倒不像是出自她這個柔若無骨的人手下。
「你們可以來看看看這字與那首情詩中的字是否相同?」
李珪瞪了在座諸人一眼,一副「你們誰敢看」的模樣。
葉青微看著他,低聲道:「你……這樣霸道?」
這一聲又軟又香,李珪聽得是雙耳微紅,看來看去,只得道:「那就讓皇叔來看吧。」
滿屋之人,他最相信他小叔叔的人品了,他斷不會被阿軟誘~惑的。
坐在門邊的男人聞所未聞,低頭看著自己的書。
「小叔叔?」
葉明鑒無奈搖頭,「雍王殿下,你且來看看。」
李昭這才放下手裡的書,修長如冰雕的兩指捏起紙張,看了良久。
「小叔叔!怎麼樣?」
李昭放下紙張,神色冷淡道:「的確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怎麼可能!」」李珪的皇弟「嘭」的一聲站了起來,「這明明就是我從她屋子裡為皇兄偷……呃——」
李珉想要再說些什麼補救,卻為時已晚了。
葉明鑒沉下臉,麈尾「咚」的一聲敲在桌子,道:「太子與魏王將明經書抄上十遍,今日之內必須交來。」
「老師……」
「無需再談。」
太子李珪和魏王李珉頓時面如死灰。
一本明經書便有從中指指尖到手腕那般厚實,若是抄上十遍怕是手腕也要斷掉了。
「呵。」葉青微啟唇一笑,手指關節抵在唇珠處,遙遙望向兩人,那雙漂亮嫵媚的眼睛中似有纏纏綿綿的水波盪出。
二人不約而同地想:為了她抄抄書又有何妨?
「阿軟先告退了。」
葉明鑒點頭,溫聲道:「你也不要為這幾個不懂事的傷心。」
葉青微目露不解,歪頭問:「我為什麼要傷心?」
葉明鑒剛要安慰幾句,只聽她嘀嘀咕咕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人非要愛慕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葉明鑒頓了一下,神情無奈地揮了揮手,道:「你趕快給我回去。」
「這不正要走?」葉青微滿臉無辜施了一禮,那副搖搖欲墜的模樣讓人恨不得立刻摟進懷裡好好疼愛,可是那副油潑不進的模樣又令人又愛又恨。
屋子裡的學子都忍不住追隨者她的倩影,聽著她身上的銀鈴聲,目送她從一扇扇窗前走過,走過最後一扇窗時隱隱約約的對話聲傳來——
「小娘子您果然天生麗質,連太子殿下都喜歡您呢。」
李珪頓時凝神屏息,白皙的面頰一點點漲紅。
軟綿綿的抱怨聲被清風徐徐送來——
「討厭。」
「嘭——」
「啊!太子殿下,您沒摔著吧?」
「快,快拉起來!」
葉青微側頭看了一眼鬧哄哄的學堂,唇邊勾起一抹壞笑,卻正好與一雙冰冷的雙眸對了個正著。
那雙眼就像是千年積雪中的兩丸玄冰,看的人心生寒氣。
葉青微唇邊的笑容加大,視線又忍不住落在他左邊的鬢角上。
葉青微打發走了婢女,在水榭對面的迴廊里坐著納涼。
不一會兒,對面的水榭中走進一青一紫兩個身影,風從水榭那邊吹來,也將李珪和李珉兩人的談話聲送了過來。
「皇兄也太慣著她了,她都那樣說了,皇兄居然還不惱?這麼厚的書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抄完?」
「皇兄!」
李珪猛然回神,悶聲自言自語:「阿軟為什麼就不喜歡本宮呢?」
李珉附和道:「是啊,明明皇兄地位尊貴,她只是生的好了一些……」
李珪抬頭看著李珉,李珉立刻改口道:「……好吧,她委實太過好看了,可是,皇兄地位尊貴……」
「你一口一個地位尊貴,有什麼用?沒聽老師的話嗎?老師嫌棄本宮配不上阿軟。」
李珉抿住唇,在李珪不注意的時候,將手中的毛筆狠狠地甩進了水榭外的荷花池裡。
「什麼聲音?」
李珉笑了一下,遮掩道:「沒什麼,剛剛我伸了伸腰不小心將毛筆掉進池子里了。」
李珪嘴裡嘟囔著「你會被老師訓的」,手底下卻開始抄起了書。
池中的荷花在清風中抖動著粉嫩的花瓣,驚走了想要停駐的蜻蜓。
葉青微以團扇掩口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昔日教導她「口蜜腹劍」的李珪此時居然又甜又軟,昔日教導她「恃美行兇」的李珉也不過是個將所有情緒外露的少年郎。
葉青微搖著扇子發獃,一個拎著食盒的從迴廊經過的青衣小婢朝她行禮。
「你這是去做什麼?」葉青微扇子一揚攔住了小婢。
「郎君讓奴婢給兩位殿下送些吃食。」青衣小婢的臉紅通通的像個蘋果,看得讓人想要咬一口,葉青微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
青衣小婢獃獃地望著自家的小娘子,手指一松……葉青微順手一操便將食盒拎在了手中,柔聲道:「小心一點,若是這些熱湯熱水、瓷器碎片傷到了你,那多讓人心疼。」
「小娘子……」青衣小婢捧著臉,咬著貝齒,欲語還休。
葉青微柔軟一笑,像是在清風中搖曳生姿的粉蓮,道:「乖。」
「那小娘子小心些。」青衣小婢兩頰紅暈又濃。
葉青微兩眼一彎,甜聲道:「你真可愛。」
青衣小婢羞怯捂臉,轉身逃走。
葉青微拎著食盒往對面的水榭走去,她身姿婷婷裊裊,腰肢不堪一握,遠遠望去甚至讓人憂心風會不會將她的纖腰給吹折了。
她剛站到水榭門口,便眼見李珪壓在李珉的身上,舉起拳頭一副要揍下去的模樣。
「二位殿下在做什麼?」
兩人面色一變,立刻跳了起來。
李珪上前一步,攔在她的身前,一雙美目直直地望向她,口中道:「阿軟,你、你怎麼來了,是來給我送飯嗎?阿軟你可真好!」
他笑容甜蜜,伸手就去拎食盒。
「阿軟姐,你可要好好教訓教訓太子殿下,他老是背地裡欺負我。」李珉笑嘻嘻地湊了過來。
李珉的母親本是宮內的異邦舞伎,因陛下醉酒後幸了一次,才生下了他,因此,李珉的身上便帶著一些異邦人的特色,他的肌膚如凝脂般白的發亮,髮絲蓬鬆微卷,腰細腿長,一雙眼眸更是如初春的枝丫翠色深濃。他笑起來時,青衣翠眸的模樣猶如春風過碧潭,能讓無數小娘子傾了心、失了魂。
「你胡說些什麼。」李珪面露不滿。
李珉笑道:「阿軟姐,你看,我不過是說了你兩句壞話,皇兄他就要揍我呢,皇兄護著你可真緊。」
李珪鬆了一口氣,紅著臉道:「胡說……」
「對了,阿軟姐,有一事我想要問問你,」李珉眨了眨眼睛,「明明那首詩是我從你屋裡偷出來的,為什麼字跡卻不是你的?」
「偷?」葉青微橫掃了他一眼,「罰你抄十遍真是少了。」
她本是責罵他,可這樣嬌軟的聲音聽到耳中卻更像是打情罵俏。
葉青微道:「實話告訴你,你拿到的詩確實是我的,但那只是普通的詠景詩,並非是什麼情詩。」
「那為什麼字跡不一樣?」
葉青微揚了揚眉毛,那副神采飛揚的樣子讓她本就是十分的美色更增三分,「誰告訴你我就只會一種字體了?我少說也會個十種八種。」
葉青微雖然美貌驚人,但比美貌更加出名的是她的才名,她不但文武雙全,使得一手好劍,更是精通書法。
當年,葉青微曾經臨了一副百年前書法大家米襄的字賣於當鋪,當鋪請了好幾位老先生仍舊甄辨不出真假,最後竟以為是那位書法大家從未現世的珍寶,出了大價錢買了下來。她把錢拿到手裡,當即又寫了一副小字留給當鋪老闆,字跡與米襄的字一模一樣,老闆這才得知自己受騙上當。她又將金錢奉還,道:「老闆日前曾言天下無人再能寫出米襄之字,我此舉並無欺瞞之意,只是想要告之老闆,需知天下才人猶如過江之鯽,你未見過,並非是沒有。」老闆大為拜服,向小小年紀的葉青微道歉行禮,並將千金悉數相贈,她也因此名揚天下。
原身葉青微會的,也是她曾學過的,真沒想到昔日三位暴君給她安排的繁多課業真能有用上的一天。
「身為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不能當面對我說,非要偷?」葉青微翹了翹嘴角,露出一個狀似嘲諷的笑容。
李珪面色變了變,臉色灰敗,捏緊了手掌。
李珉瞧著李珪的臉色,小聲抱怨道:「阿軟姐真會傷人心。」
李珪扭頭瞪著李珉,怒道:「這一切都是誰的錯?」
李珉張張嘴,又緊緊抿住,不發一言。
「阿軟你放心,這小子居然敢摸進你的閨房偷東西,本宮定然好好教訓他,果然是舞伎之子!」
李珉整張臉蒼白若紙。
「都是我的錯,是我看皇兄相思過甚,便想出這樣一個餿主意,」李珉的唇被他咬出一線紅痕,「阿軟姐不要怪罪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