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我家有個小和尚（五）
一路上，小和尚頂著白紗，他本是拒絕，我非要遮住他的豬頭臉，他才勉強答應。
我可不想第一次同他出去便嚇跑路人，自然，遇到山匪時倒是可以將他放出去，壯壯氣勢。
「施主笑什麼？」
我止住那不由自主的笑意，「沒什麼。我在好奇……你是如何說服我爹的？他從不讓我一個人出門，這次倒大方的很。」
從小到大，爹爹對我管教嚴苛，出門也是春兒帶著下人們時刻跟在身後，寸步不離。從未像今日這般自在過。
「陳老爺愛女心切，不過也不是不通情達理之人。我與他說明實情，便答應讓小僧隨施主下山歷練。」
我當然不信他的鬼話，我爹肯放我出來，必定是他說了什麼。
「如今我倆下山歷練，你不可再說什麼施主小僧的，叫我鳶兒就好。」
「為何？」愣頭青問我。
「不為何，叫我鳶兒很難？」
愣頭青搖頭，「不難。」
「那好……」我餘光瞥向他，「那我叫你什麼？你，你的名字，我，我還不知道……」
我瞎緊張得結巴，好在他笨，什麼也看不出。
「玄葉。」
我看著小和尚，小和尚微微眯著眼朝我笑道，「我是說我的名字，玄葉，師父如此叫我，施主……不，是鳶兒你也可這樣叫我。」
我自顧自點著頭，裝作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本該如此的架勢，「那我，就叫你玄葉，就這樣。」
我不知那和尚叫做玄葉，更不知我今後的生活與玄葉二字的聯繫。
我想下山，因為我不願被拘束，被爹爹困在家中一輩子。我彷彿，將他視作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砰！一聲巨響——我一個不留神，那個和尚……撞樹上了？
「你……你……」我看著他，蒙著白紗的那個豬頭委屈巴巴看著我，「你怎的不看路？」
他有些委屈，我想也是，蒙著幾層白紗，看不清路也正常。
「給！」我扔過去一根棍子，「我帶著你走！」
我以為，在玄葉眼中，我會是個洒脫的女俠，帶他仗劍天涯。或許，我一開始便想錯了……
「鳶兒，鳶兒，你慢點。」
我覺得他像個孩子，但似乎我更像孩子一點，明知他走不快，還拚命向前加速。
忽而間，我遇見了一個人，他那雙狐狸眼正直勾勾地盯著我看，嚇得我止步。
「陳姑娘，你為何——會出現在此？」他眼神真摯如火。
我望著四周，怎麼好巧不巧到了張家附近的農田。
「我……下山辦事。」
「哦？」他收著摺扇，斜著腦袋看著我身後那人，委屈巴巴跟上來。
「鳶兒，你慢些，慢些……」
張公子這一聽，便皺著他的眉毛問我，「他為何叫你鳶兒？他是誰？」
我和張公子見過雙方父母，正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算得上他的未婚妻，可我卻偏偏不信命。
他似乎很失落，卻還是彎著眼問我，「既然來了，要去府中喝個小茶？」
我自然拒絕不了，玄葉也只能同去。一路上，實在受不了他倆乾瞪眼，兩個男人乾瞪眼……
「聽聞張公子家有個茶場。」
二人沉默不語。
「那……春日茶花可開了？」
二人依舊沉默不語。
「……玄葉你看過茶花嗎？」
……
我想玄葉不想盯著他看的，因為那雙狐狸眼是在撩人得很，即便是男人也承受不住。
「你二人是看對眼了？」我擋在他倆中間，踮著腳，「我，我，好歹我也是個活人，給點回應……」
「我家茶場的茶花開了。」
「我沒見過茶花。」
……
好傢夥，還真給我面子！
到了張府，狐狸眼給我安排了最大的客房，小和尚卻只能住最偏遠的隔間。
「若是不方便，你便住到我隔壁，你是貴客，他不敢怠慢。」
他忽而問我，「鳶兒，張公子彷彿……喜歡我。」
我險些跌倒，「你，你怎麼看出來的？」
「一路上，他沒看你一眼，卻始終盯著我瞧。」可不是，你越是自若，他便越是警惕。
「那你覺得，他會是我一生所愛嗎？」
他不語。
「你也覺得，他不是。」
「我只是覺得，你不喜歡罷了。若是不喜歡，那便與愛無關。」
我笑了，「佛，也會說愛嗎？」
「佛不會，但我會。」
我看著他的眼，真摯難以挑剔，卻彷彿深陷其中。
「好啊，你說幫我找到的，如今還未如願，你便不能離開。」
「我會遵守承諾，只是鳶兒你歡喜那人……」
「他會來的，會為我種下前院的黃花，他不會食言。」
我信，總有一人，庭前黃花堆積，二人生死不離。
但小和尚……或許永遠不懂，那般心思，是如何難以自制。
我瞧見茶莊里狐狸眼正在吩咐下人，他語氣很是平淡，卻將瑣事安排得井井有條。
見我過來，他立刻笑著，眯著他那雙眼，「府中有些事，耽擱了，可去後山的茶場瞧過？」
我搖頭，「玄葉見不得花，還是不去了。」
他依舊笑著，鬆了口氣，「實則，你不願同我成婚是嘛？」
他問得突然，我毫無預兆地點頭，卻忘顧及他的面子了。
「不是公子的問題。」
他笑著，「知道，你喜歡那個小和尚？那個叫玄葉的和尚？」
「即便沒有玄葉，我與公子也不能成婚。」我決定與他攤牌，「我本以為世人都隨父母之命，我也該如此。可一生，真的該如此過去？」
白駒過隙，一生不長，長不過日月永恆。若是僅此一生，我為何不能轟轟烈烈，敢愛敢恨！
「我想要嫁的人，他從來不用許我一生安穩，卻叫我終生難忘。」
「那人是那個和尚？」
我搖頭，「只是一個十年前我等著的人，他現在，還不是。」
他不懂我所說的，正如我也不知道我期盼的那個人，是否真實。
原來佛從不說愛，但人總會陷入愛中。
我等的那個人啊，萬花叢中緩緩而來，不盼相守，只盼相知……
我笑著問他，「玄葉，還記得嗎？很久以前了，你曾經說過，那年的春天，你會回來看油菜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