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親吻

148|親吻

承安轉醒,是在第二日的清晨。

陽光被簾幕阻斷,和煦綿長,映照的內殿一片亮堂。

他眼睫緩緩動了動,雙目有些失神,對著床帳看了一看,方才反應過來。

哦,他受傷了,怪不得躺在這裡。

按那時的動靜,想來應當傷的不輕。

可她平安無事,那於他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在塌上僵了一夜,他身上骨頭有種鈍鈍的痛,傷處還有些難以言說的癢,正待開口說話,卻忽的瞧見了坐在身邊的錦書。

許是昨夜驚惶勞累,她伏在床邊睡了,眼睫纖長,在她眼下留了一道淡淡陰翳,眼角隱約泛紅,似有淚意。

她哭過。

是為了他嗎?

承安定定看了她一會兒,方才受寵若驚的發現她正握住自己一隻手,隔了一夜未動,觸碰之下,便覺隱隱發涼。

鬼使神差的,他大了膽子,叫二人雙手交握,一道進了被子里。

他救她一命,她總不會連這點小事都同他生氣吧。

日光這樣溫柔,叫他心緒也柔和起來,就著這姿勢躺著,靜靜看她。

說起來,自從他離開甘露殿後,他們已經很久,不曾有過這樣和睦靜好的時間了。

她是先帝的皇后,今上的生母,萬人之上的皇太后,無數尊貴而稱頌的頭銜加身,但對他而言,她始終都是那個叫他心頭髮暖,既愛也怨的姑娘。

愛她清冷外表下的柔情,怨她溫情之下的冷漠,糾纏了這樣久,到最後,他也說不清楚那是什麼了。

或許世間愛恨,本就是一體的。

承安傷口隱隱作痛,他卻不在意,手指顫顫巍巍的伸過去,想要觸摸她光潔的面頰。

許是趕得巧了,還不等他手指觸碰到,她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大概要被罵了,承安訕訕收回手指,這樣想。

只是他這會兒身上有傷,就是罵他,也不會罵的太過分吧?

然而錦書似乎沒瞧見他伸過來的手指,也沒有馬上將二人交握的手分開,而是道:「醒了?」

承安頓了頓,輕輕應道:「嗯。」

錦書靜靜看他一看,語氣似乎帶著一層嘆息:「傷口還疼嗎?」

承安微怔,隨即勉強一笑:「不疼。」

「我吩咐他們備些吃的來。」錦書似乎是信了,沒再追問,將手抽回,轉身走了。

承安躺在塌上,目送她背影遠去,心中忽的一跳。

不知道是否是他多想,她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至少,沒有像之前那樣抗拒他了。

這是好事。

他沒忍住自己唇角的翹起,徑自歡喜。

錦書吩咐人做些膳食送到承安那兒去,便往自己寢宮裡去,紅葉見她面色微沉,頓了頓,方才道:「娘娘,聖上聽聞昨日之事,很是憂心,送信過來……」

「信呢?」錦書眉頭微動,頓了頓,道:「拿過來,叫我瞧瞧。」

太后遇刺,這事兒顯然是瞞不下去的,加之也要藉此問罪沈氏一族姻親,更不會幫著遮掩。

承熙自從知道沈氏餘孽被捕,便鬆一口氣,哪知沒過幾日,便收到飛馬傳信,言說太后遇刺,虧得傷的是楚王,不然他真真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倒不是說他盼著承安死,而是相對於母后,世間任何人都顯得不那麼重要。

饒是錦書沒受傷,他也驚出一身冷汗來,趕忙寫信過去。

承熙,承熙。

錦書在心裡默默將這名字念了兩遍,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他幼時模樣。

圓滾滾,胖呼呼,一見到她,便伸著肉肉的小胳膊要抱。

前一世里,這個孩子來的不堪,她雖生下他,可若說有多少喜愛之情,卻也很難講。

他是無辜的,她不是不知道,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遷怒。

是她對不住承熙。

而這一世母子情分深厚,總歸算是一點兒彌補,叫她心安。

將手中信封拆開,她細細看了幾遍,到最後,只將目光落到最後一行上,幾番徘徊。

母后,我答應父皇要好好照顧你,就要說到做到,不然日後塵歸塵土歸土,父皇見我,會生氣的。

先帝啊,錦書在心裡輕輕嘆息一聲。

她能憶起前生,別人自然也能,這一世諸事面目全非,也就不奇怪了。

細細說起來,這一世先帝對她掏心掏肺,沒什麼對不住她的,便是前一世,雖強取豪奪在前,卻也給了她足夠的寵愛與底氣。

他畢竟是天子,是帝王,征伐與掠奪是他的本性,而在她身上,他已經竭力剋制。

可是她還有承安,一生也只有一個她的承安。

今生不論,前世的他,其實什麼都沒有做錯。

是她害了他。

上一世,先帝臨終時問她,你心裡還有他嗎?

她沒有吭聲。

可無論先帝還是她都明白,不吭聲,就是有的。

他是扎在她心底的一根刺,一碰就疼,天長日久之後,她長了記性,將那根刺視而不見,到最後,居然記不得有那根刺在。

可事實上,它依舊扎在她心裡。

除去她自己,誰都動不得。

一夜未曾梳洗,錦書反倒不再急躁,往後殿去沐浴,方才坐到梳妝台前,動作輕柔的為自己梳發。

紅芳捧著巾帕,見她梳完,便上前去幫著擦拭,正低著頭,卻聽她道:「紅芳,我生的美嗎?」

「自然是美的。」紅芳答得毫不猶豫。

這位太后在二八年華被先帝相中,接入含元殿,隨即承恩生子,順風順水的做了皇后,待到先帝駕崩,又做了太后,若是其中沒有美貌的緣由,紅芳可不信。

事實上直到這會兒,太后也是整座宮城內最美的女人。

畢竟她還很年輕,二十四歲的年紀,牡丹初綻,韶華尚在,略施脂粉,便美的傾國傾城。

「是嗎。」錦書淡淡應了一聲,對著鏡子打量自己,微微一笑,無端有些凄冷。

前世的她是被公公強佔的兒媳婦,雖然後來改頭換面冊封貴妃,生子后又冊封皇后,但對於士林,對於天下,始終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女人。

先是禍國妖妃,后是傾國妖后,明面上沒人敢說什麼,背地裡卻少不得評頭論足。

那時候她覺得世間再沒什麼可以留戀,承安遠走,姚家漸興,同先帝之間更是尷尬,與承熙的母子親緣淡薄,加之本身就不是拘泥外物之人,更不會搭理外界人言辭,一貫我行我素。

而這一世呢,她是聖上名正言順的皇后,既要照顧丈夫,又要憐惜幼子,從來都是母儀天下的典範,誰也挑不出什麼錯來。

兩下里想一想,真是諷刺。

先帝臨終前說,希望她能過得快活些,或許是想到會有今日吧。

前世未曾說出口的抱歉,今生終於借了另一處緣由,同她一一講出。

細細思量,他對她其實也不是不好。

前世生承熙時,她傷了身子,尋常人坐一個月的月子,她卻得三個月,此後身子也不好,他心疼的厲害,再沒提過孩子的事兒,只抱著承熙笑,也很滿足。

到了今生,即使她身體康健,遠不似前世荏弱,生完承熙之後,他也沒打算再生下一個。

那些做出的承諾,他其實都記得。

雖然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對鏡笑了笑,錦書忽然覺得自己同世間那些薄倖男子無甚區別,心裡惦記著一個,又挂念著另一個。

「走吧,」良久之後,她道:「看看楚王去。」

承安傷的很重,這會兒依舊躺在塌上,似乎是睡著了。

太醫們怕他壓到傷口,索性叫人多鋪了幾層厚厚墊子,將傷處下的那一片兒掏空,免得累他俯身歇息,反倒不便。

見錦書過去,內侍們齊齊見禮,她擺擺手,輕聲道:「睡下很久了嗎?」

這句話落地,還不等內侍們應答,承安便睜開眼,道:「沒有,閉目養神罷了。」

錦書淡淡笑了,看一眼周遭宮人內侍,道:「都退下吧,我同楚王說說話。」

待到內殿再無別人,她才到承安床前坐下:「為什麼要救我?」

承安定定看著她,道:「我以為你明白的。」

「我明白是一回事,」錦書看著他,眼睫似乎沾著星星:「你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只是瞬間,承安便覺自己心跳猛地快了,無意識的舔了舔嘴唇,他居然有點手足無措,斷斷續續許久,終於道:「因為我心悅你。」

「真傻,」錦書看著他誠摯如昔的眼睛,道:「一如既往的傻。」

承安抿著唇,有種撲上去搖尾巴,卻被踹開的感覺,心中不覺有些氣餒。

錦書卻不再看他,站起身,將一側合著的帷幕齊齊掀開。

明亮到刺眼的陽光,毫無阻礙的照了進來。

「娘娘,」承安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已經許久,手臂發麻,連抬手遮住眼睛的氣力都沒有:「煩請你將它拉上吧,太亮了。」

錦書回身看他,背光而立:「是嗎?」

承安合著眼,輕輕應了一聲。

她似乎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不曾將簾幕合上,卻往他床前去了。

承安察覺有異,輕聲問她:「怎麼了?」

錦書卻沒說話,只伸手過去,遮住他眼睛。

承安正心生詫異,猶疑不定,卻覺她氣息近了,更近了……

唇上有花瓣般的觸感,那是他夢裡奢求過無數次的,卻求而不得的。

一觸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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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及良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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