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局勢
錦書在傍晚時分醒時,便見承安守在床前,身邊是兩個合眼睡著的小娃娃。
「是龍鳳胎,」承安笑容溫柔,低聲道:「哥哥大些,然後才是妹妹。」
生產剛剛結束,錦書覺得有些難捱,勉強側過身去,在兩個孩子面上看了看,有些遺憾的道:「還太小了,都瞧不出到底像誰。」
「都好,都好,」男孩子靠外放,女孩子靠里放,承安就近捏起男孩子的小手親了親,道:「無論像誰,都是喜事。」
錦書還沒說話呢,被父親握住手的小娃娃便醒了,雖然還沒睜眼,但卻扁了扁嘴,「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怎麼回事,」錦書眉梢一動,心疼道:「你是不是捏疼他了?」
承安也嚇了一跳,想抱起兒子哄,又怕力氣用大了,傷到這小傢伙的骨頭,竟手足無措起來。
更壞的是,哥哥哭了之後,原先躺在一邊兒睡覺的妹妹也被吵醒了,嘴巴動了動,隨即大哭起來。
兩個孩子一起哭,內室里真是吵得可怕,只是這對父母都不覺厭煩,只覺擔心。
紅葉紅芳便守在外邊,聞聲便匆匆進來,叫乳母抱去餵奶安撫這兩個小主子,承安得在這兒守著錦書,目光卻依依不捨的瞧著兩個孩子所在的方向。
「飛不了的,」錦書失笑道:「怕什麼。」
「你不知道,看見他們的時候,我心裡有多歡喜,」承安握住她的手,溫聲道:「那麼小,那麼輕,沒有睜眼,還是兩隻小紅猴子。」
「可不知怎麼,就是覺得怎麼都愛不夠。」
「自己的孩子,哪有不愛的道理,」錦書看著他笑:「等你慢慢陪著他們長大,會感慨更深的。」
「男孩子便叫永儀吧,至於女孩子,便叫她永寧,」承安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名字這東西,不必取得太過繁瑣,簡簡單單的祝願,就很好。」
兩個孩子喝過奶,便安安穩穩的睡了,承安不願離開錦書,也不願離開孩子,早早叫人備了一張四下里有圍欄的小床,將兩個孩子放進去,自己在邊上守著他們娘仨,滿心歡喜。
錦書用了清粥小菜,便打算歇息,見承安一臉溫柔的坐在旁邊,幾乎疑心他會不會趁人睡了,偷偷將兩個孩子挨著舔一遍。
「睡吧,」承安自她手中接過空碗,又為她掖了掖被角:「我在這兒守著呢。」
……
許是雙胞胎心有靈犀,兩個孩子都是在洗三那日睜眼的。
被照看了幾日,他們面上的紅潤褪去,嬰兒獨有的白皙稚嫩凸顯出,承安歡喜的守著看了半天,方才同錦書道:「還是看不出像誰呢。」
「等等吧,急什麼,」錦書此前撫育過承熙,更有經驗:「再大一些,便好分辨了。」
承安一臉傻爹的笑容,轉頭去給孩子換尿布了。
永儀和永寧在錦書肚子里呆了八個月,便匆匆降世,在雙胞胎裡面,並不算早產,加之承安照看得當,冷眼瞧著,倒比尋常孩子更健康活潑。
這天清晨,錦書起的晚些,床帳還沒掀起,身邊人卻走了。
她懶洋洋的躺在塌上,便聽承安聲音低低響起,輕輕責備:「永儀,不許欺負人,哎,你怎麼踢妹妹呢。」
兩個孩子略微大了些,眉眼之間也更清晰,男孩子更像承安,活脫兒一個小霸王,女孩子卻更像錦書,不怎麼愛折騰。
錦書披了衣裳起身,便見承安正抱著女兒輕拍,兒子躺在小床里,眼睛半合,大概是還有點兒困。
永寧眉眼同錦書生的相像,見母親過來,便咧開嘴笑,見她將小床里的哥哥抱起來,有點兒急了,在父親懷裡掙扎著,想叫二人換過來。
錦書正要哄她幾句,卻聽外頭紅葉聲音響起:「夫人來看看,這是誰來了?」
話音剛落,姚軒與姚昭的聲音便在外響起:「姐姐。」
「你們怎麼一道來了,」錦書又驚又喜:「也沒提前說一聲。」
「想給姐姐一個驚喜嘛,」姚昭笑著說了一句,又去看她懷中孩子:「這是男娃娃,還是女娃娃?」
「這是永儀,」錦書微笑道:「男孩子。」
「來,叫舅舅抱一下,」姚昭伸臂接了過去,邊抱著他往屋裡走,邊驚奇道:「咦,他居然沒哭。」
承安正抱著永寧呢,小娃娃見家裡面來了兩個陌生人,黑亮的眼睛直打轉,姚軒則向她伸臂:「來抱抱?」
承安見這會兒小女兒正開心,也就放心的將她遞了過去,又向姚軒道:「近來無事么,竟一道過來了。」
「偷個空兒罷了,」姚軒伸手逗弄外甥女兒,倒沒遮遮掩掩:「還有點別的事兒,同你說一說。」
……
兩個孩子玩兒了一會兒,便有些累了,錦書知道他們有話要講,便帶著去睡,將空間留給他們。
「趙浪這事兒,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姚軒坐在椅上,緩緩道:「楚王有辦法嗎?」
承安既然離開中樞,自然不會再去把持權柄,但即使如此,多年經營打下的底子,也使得他很難立即從那個漩渦中抽身。
趙浪便是他曾經的舊部,他離京前便安排好,只是此一時彼一時,那畢竟是從前的楚王心腹,新帝與輔臣們,很難同他推心置腹。
至少,在承安歷經不過幾年的光景里,很難做到。
同理,趙浪也很難信得過現下的朝廷。
當邊境漸穩,需得裁減軍伍時,更會將彼此之間的猜忌,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跟隨我多年,要說叫他順從朝廷,自認倒霉,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我不想這麼做,」承安頓了頓,笑容中微有苦澀:「別這麼看我,現下有了永儀和永寧,我只想留在這兒,同錦書過太平日子,再不想摻和那些是非了。」
「想當初,今上登基前夜,我也曾有過篡位的念頭,那時候是什麼光景?」
承安眼底有了幾分回憶與感慨:「承熙手裡的牌太好了。他是先帝的嫡長子,先帝幾乎為他掃平了一切障礙,有那麼多輔臣保駕護航,內宮又被太后把持的嚴嚴實實,說實話,那時候動手,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
「那是造反,一旦事敗,要誅九族的大罪,但我的那些舊部,還是去做了,他們信得過我,我也不能辜負他們。」
「同錦書離開長安,離開那個漩渦,是我對不住他們,即使我為他們安排了後路,也不能掩飾我才是第一個逃兵,這樣的現實。」
「我哪裡有臉面,寫封信過去,勸他們再退一步?」
姚軒默然良久,終於嘆息一聲,卻也沒有再說什麼。
……
姚軒與姚昭來看了一眼,便得儘快離去,連夜趕路,返回長安。
這天夜裡,錦書半夜口渴,起身後才發覺身邊承安不見了,披衣去尋,才見他正在隔壁,坐在孩子小床邊,徑自出神。
「怎麼了?」她輕輕問。
承安抬頭看她,沒說「沒事兒」,也沒說「有事,」只看一眼兩個孩子,同她重新上了塌。
「風雨欲來,總叫人覺得心慌。」
錦書靜默不語,伏在他懷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
二人相擁歇下,一夜無話。
姚軒姚昭走後沒幾日,便有人來拜訪,錦書不認識,便進了內室,繼續為兩個孩子做衣裳。
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再不多做點兒,便趕不上了。
承安抱著小女兒永寧,淡淡問道:「你怎麼來了?」
「朝中出了點兒事,」曲林也不遮掩,心直口快道:「來問過殿下意思。」
一句話說完,不等承安回答,又看著永寧問:「這位是?」
承安面上添了幾分笑意:「我的女兒。」
「原來是小郡主,」曲林笑著說了恭喜,微一沉默,又將話頭轉到原先那處去了:「趙浪之事,殿下也該知道了吧?」
「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要緊,」承安語氣很淡,不欲摻和:「叫他看著來吧,想當初,是我決意離開長安,哪裡還有臉面使喚你們。」
「殿下折煞我們了,」曲林跪地,由衷道:「當初在南越,是殿下幾番扶持,大恩永世不忘。」
「起來吧,」永寧沒怎麼見過生人,正一個勁兒的盯著他瞧,惹得承安一笑:「那些事情我不想管了,你們隨意吧。」
曲林躊躇一會兒,終於還是離去了。
……
母后不在了,承熙卻還是習慣性的留在甘露殿里,她住過的內殿里,每夜都吩咐人掌燈,像是她還在時一樣。
姚軒入宮去,將承安所說盡數回稟,他頓了頓,方才道:「舅舅覺得,他這是真心,還是假意?」
「臣覺得,真心假意與否,並不是要緊之處,」姚軒道:「到了這會兒,趙浪與其餘將領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舅舅說的是。」承熙眼睫低垂,靜默良久,方才道:「母后好嗎?新生的兩個孩子,好不好?」
「都好,」姚軒語氣溫和,道:「姐姐身子好,兩個小娃娃也體健,臣不是還帶了信來嗎。」
「真想去見見他們,」要說承熙十分喜歡新生的弟妹,自然是不可能的,但要說厭惡,也說不上,畢竟他們同他一樣,出自一個母親的肚子,總有些親近在:「也見一見母后。」
「聖上再等等吧,」姚軒笑道:「姐姐說,等到了明年,便悄悄回京來,屆時聖上出宮,時常相聚,也沒什麼。」
承熙抿著唇一笑,隱約期待:「這倒是好事一件。」
……
「不是說江南風物最佳么,現下看來,不過如此,」客船上傳來一道女聲,有些驕縱:「許是別人吹噓罷了。」
「都說三月下江南,咱們許是沒趕上好時候,」一個上了年紀的嬤嬤聲音傳來:「蘇州秀美非凡,還是先夫人的老家,姑娘到那兒去走走,也是好事。」
「張家祖上即便是蘇州人氏,也是住在鳥不拉屎的村子里,你還指望他們住在蘇州城?」錦瑟挑著眉,徑直打扇:「什麼窮酸親戚,你以後少提。」
姚家現在的門檻兒可高,尋常人她都瞧不上,至於張家那門子親戚,早就斷了來往。
「是,」那嬤嬤趕忙賠笑:「奴婢知道了。」
「不去蘇州了,那有什麼好玩兒的,」錦瑟想了想,道:「咱們到揚州去,那兒最熱鬧了。」
「可大爺那兒……」
「天高皇帝遠,理他做什麼,」想起姚軒來,錦瑟有些打戰,末了,又為自己打氣:「就是去了揚州,他又能怎樣?」
到底有些心虛,最後,她又悄悄加了一句:「多給侍從些銀子,叫他們別多嘴,我去玩兒一圈,馬上便回蘇州。」
「噯,」嬤嬤鬆一口氣:「奴婢這就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