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3)
莫寒輕輕的「哦」了一聲,微微的低垂了眼瞼,無波無瀾的臉上看不出任何一絲感情的波動。
正是那個輕而又輕的「哦」字,讓皇煜笙清楚的明白,他不相信他。他不相信,不管自己怎麼解釋,他都不會相信自己。他根本就不屑相信自己。皇煜笙憤然握拳,那麼努力的想要將破碎的鏡子黏成原來的模樣,卻不料,自己的努力,反而讓本來就破碎的鏡子爛的更加的徹底。
莫寒不再看他,漠然轉身。在林忠的屍體面前,他啪的一聲跪下,不停的磕著響頭。林天蕭因為皇家與莫家的人而死,沒想到,林忠竟然也是為了皇家與莫家遭人毒手。就算他說得如何的天花亂墜,這一切,他們都脫不了干係。他磕得每一下,都非常的用力。片刻間,他的額頭就破了皮。皇煜笙蹲下,從莫寒身後按住他的肩膀,信誓旦旦的保證:「寒兒,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殺了辛末,為林將軍一家人報仇。」
莫寒不再磕頭,背對著他說道:「那你自己呢?」你都還活著,怎麼算為林家報了仇?
「莫寒?」皇煜笙訝異的驚呼,怎麼也不願意相信剛剛聽見的話。
莫寒偏頭,看著他認認真真一字一句的問道:「那你呢?」
恍若晴天霹靂,皇煜笙全身一震,愣愣的看著莫寒,半晌都說不出話來。他真的恨自己了,他恨不得自己去死。眼前,依稀的能看見,他八歲的那年,他抱著瘦瘦小小的他,拍著他的肩膀一再的保證:「寒兒,不要害怕。皇兄會一直在你身邊。」如今,他就站在他的身邊,可他卻對他恨之入骨。
又想起三年前,與他在書房最後一次的見面。他那樣情深切切的說著:「皇兄,你應該問我,你身上還有什麼我沒愛上的。」握著長劍的手指早就發白,他忍不住仰天長笑。你的身上還有什麼是我沒有愛上的?還有什麼是我沒有愛上的。假的,都是假的,既然那樣的愛,又怎會這樣的恨。現在又怎會恨不得他去死?愛是假的,關心是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唯有恨,是真真切切的存在著。他不停的笑,不停的笑,笑得涕泗滂沱,笑得全身戰慄。他也不再去看莫寒的眼神,就算看了,也是一樣的冷漠。沒機會了,是真的沒有機會了。他又該去問誰,將他那些失去的機會一點一點地找回來。
聽著他的笑聲,莫寒也扯著唇輕輕的笑了開來。麻木了,都麻木了。就算他再難過,再痛苦,自己也分不出一絲一毫的關心給他了。沉默著抱起林忠的屍體朝軍營的方向走去,那撼動天地的笑聲在身後響起了好久好久。
白蘇領了小部分的軍士去追逃跑的雒曇,未果。在回軍營的路上,恰好看見莫寒正用雙手在為林忠掘墳。除去了覆蓋在地上的白雪,下面全是堅硬的石頭子兒。他的雙手早就因為寒冷而變得格外的僵硬,石頭子兒劃破了皮膚,他也感覺不到痛一般,依然固執而狠絕的刨著、摳著。
剛剛皇煜笙與莫寒的對話,他也聽得清楚。對於他們兩人,他也說不清心中的感覺。只是覺得可憐,不管是皇煜笙也好,還是莫寒也好。屏退了身後的眾人,在離莫寒一步之遙處停下,柔聲喚道:「莫寒。」
沒有反應。
白蘇長嘆了一聲,只好蹲在他的面前,抓住他的雙手,直到他渙散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時,他才又輕而又輕的叫了一聲:「莫寒。」
莫寒的眼皮動了動,又濃又黑的眉毛,襯得他的臉越發的白。白得好像與周圍的瓊枝玉葉溶為了一體,雖然他抓著他的手,卻總是覺得,面前這個人好像隨時都會消失似地。
「你沒事吧?」他柔聲問道。
莫寒機械的搖頭,抽出被他緊握著的雙手,轉身又去掘著那些堅硬的石頭子兒。
白蘇又輕輕的嘆息了一聲。莫寒的身旁躺著的是林忠血肉模糊的屍體。身上的血因為氣溫已經結成了血紅色的冰凌,五官已經潰爛得分不清楚鼻子和眼睛。說起來,他們口中那個所謂的林天蕭是在羌國出事的,他也應該負起一半的責任。沉默了半響,也不再去勸他,挽起袖子,陪著他一起挖掘那些鋒利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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