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第十一章==

薛青山的臉色有些難看,同時心中也有些詫異。

他這侄兒從來寡言少語,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他就是算準了二房這兩個小的性子,才會演了這麼一出。

不過他到底比薛庭儴活得年長,自然不會忘了做表面功夫。

他嘆了一口氣:「才小子被他娘寵壞了,也是我這做大伯的管教無方,大伯在這裡給你陪個不是。」

薛庭儴忙避讓開,道:「大伯快別這麼說,庭兒乃是晚輩,受之不起。」

「庭兒?沒想到你倒是給自己取了個名字。」薛青山失笑,也是想點出薛庭儴其名不正,沒有表面上如此懂事知禮。

一般名字都是長者賜,而不該是小輩兒自己隨便取一個,若是普通村民也就罷,可薛庭儴乃是讀書人,讀書人自該懂禮守禮,是禮都不守,這書也白讀了。

薛庭儴心中通透至極,明白大伯這是何意,他哂笑一下,道:「當年爹還在世時,便求阿爺和大伯幫我取一名,大伯以賤名方才好養活拒之。如今庭兒也十四了,哪能一直用乳名,遂自己胡亂取了一個。」

此言一出,薛青山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薛庭儴這明顯就是在說,他一個做大伯的竟不願為之取名,有刻意貶低之意。畢竟既已蒙學,可萬萬不該沒有名字,

他笑得勉強,解釋道:「大伯這不是見你身子骨素來不好,想待你成年再為你取名。你即不能理解這片苦心,若不大伯現在替你取一個?」

說著,他不待薛庭儴答允,便長吁短嘆地做惆悵模樣,道:「你打小生下來就體弱,你爹在世時希望你能多福多壽,大伯便為你取名福壽,你看如何?」

這名取得可真是隨意,一點都對不起薛青山這餘慶村唯一的童生之名。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才拒道:「還是不了大伯,庭兒的名字已經定下,之前也去墳前告知了爹娘,萬萬沒有再改之禮。」

此話也是點明了他為何不年不節的去了趟墳地,打從薛庭儴見薛青山請了這麼多人來,又鬧了這麼一場,就心知對方定有所圖。

且不論他圖什麼,他只管將可能會被對方拿來做文章的路都堵死了,剩下且靜觀其變。

果然,旁邊薛族長的臉色緩和了一些。

之前他一直以為此事乃是二房這孩子故意為之,就是為了與俊才爭搶去清河學館讀書的機會。這趟而來見這少年溫文有禮,不卑不亢,薛族長雖沒有功名在身,但也是識的幾個字,又當族長多年,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差。

他十分詫異,因為狗子這孩子他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但對其印象並不深刻,僅有的觀感就是一個絲毫不起眼的少年。如今看來,此子倒是成長得讓人有些出乎意料。

可再出乎意料,薛族長也沒忘自己這趟而來是做什麼。

僅只是一面的好感,還不足以讓他動搖已經做下的決定。俊才那孩子他曾託人考驗過,學問上超過他家兩個孫子許多,若說餘慶村下一個童生會是何人,薛族長覺得薛俊才可能性最大。

說不定不止是童生,而是秀才。

兩個未來的秀才苗子,和一個還不知深淺的少年,薛族長自然知道這選擇題該如何做。

不過之前打算在一旁幫腔的念頭卻是打消了,若是薛青山連個小孩子都應付不了,也不值得他對其看重。

薛青山又怎麼可能看不出薛族長心思。在他眼裡,這個老不死的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受著他給族裡帶來的好處,卻從不知給他點好。

哪個宗族若是有個族學,族中不補貼一二的。反倒是他成天白乾活兒,每次都是族裡某家隨便拎一些糧食來,族長就把他叫過去,讓把人給收下。

慷他人之慨,費別姓之財,於人為不情,於己甚無謂乎!

薛青山心裡冷笑,面上卻做恭請狀,將薛族長鄭里正等一眾人都請進了屋。

薛族長和鄭里正盤膝坐在炕上,一左一右,其他人則是坐在下面的凳子上。楊氏和周氏忙裡忙外倒茶,連薛桃兒都被使去叫薛老爺子趕緊家來。

薛族長和鄭里正都有抽旱煙的習慣,坐下就把旱煙袋拿了出來。

薛青山忙從他娘趙氏手裡接過一袋煙葉,邊給兩位上煙,邊道:「這是我爹自己種的,平時可寶貝了,堂伯和里正叔嘗嘗。」

「你爹種的煙絲是好,就是太少了。」點著后,鄭里正深吸了一口,笑著說道。

薛青山答:「若是里正叔喜歡,待會兒走時我跟您裝一些,您別嫌棄就成。」

這都是客套話,大家彼此心裡都有數,鄭里正笑著點點頭,就直奔主題:「山子這趟請我們幾個老傢伙過來,是打算作甚?」

看著鄭里正含笑的臉,薛青山在心裡罵了兩句老狐狸。

事情會鬧成這樣,這姓鄭的要在裡面沒做什麼,他是萬萬不信的。可恰恰是如此,今日他才會連鄭里正都請了來,畢竟他是餘慶村的里正,又姓鄭,也免得被人說是包庇。

包括今日在場的幾個村民,薛青山都是琢磨著請的,鄭姓的有,薛姓的也有,還有兩個是村裡雜姓的人家,但都是在村裡人緣好的。

「是有一件事需要幾位長輩做主,還是等一下我爹,他在地里,馬上就回了。」

正說著薛老爺子,他人就回來了,進來后又是一陣寒暄,才坐下來切入正題。

「這事說起來也慚愧,最近我家的一些事讓大家都見笑了。」

一聽是這話開頭,除了薛族長和鄭里正,在座之人不免都有些局促,畢竟這都是別人的家事,雖然這家事鬧到人面上來了,可私底下議論,和拿到檯面上講是兩碼事。

「其實說白了,都是窮給鬧的。換著咱家以前的光景,咋都不至於這樣,送了一個娃兒,另一個娃兒不送。」

一個也是姓薛的,和薛老爺子是同輩人,名叫薛連合的老漢,嘆了一口氣:「連興,別這麼說,你家也是難。」

薛老爺子苦笑著嘆了一口氣:「難啊,誰人不難,這光堂都是表面上的。可再難,想娃兒有出息就得供,可供誰不供誰,不就成了一個難題了。」

他哆嗦著手從腰間摸出旱煙袋,點燃了吸了一口,才又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舍了哪一個都讓我心疼。其實這事去年就說上了,我一直拖著沒辦,就是怕娃兒心裡難受。咱這種莊戶人家供一個讀書人不容易,家裡好不容易把山子給供了出來,雖他不爭氣考了幾次都沒考上,可到底還是為村裡為咱們大伙兒做了些事的。

「這麼些年咱家在村裡為人處事,大伙兒都是看在眼裡的,遠的就不提,就說山子那私塾,只要是村裡人,家裡不寬裕,束脩遲點甚至少點兒,咱家從來不提。為啥?就是因為咱鄉下人討生活不易,臉朝黃土背朝天,老天爺稍微不給臉,一家老小就鬧飢荒,累了一年到頭兒有些連稅子都不夠交。

「其實說了不怕幾位老哥老弟們笑,我當年拼了命供山子念書,就是想著若是真能考中了,給家裡免點兒稅子都行。」

這一番話點到即止,看似都是輕飄飄的說了幾句,就沒有再深入了,卻是說得眾人心裡五味雜全。

薛老爺子說得都是實話,還是切合人實際的實話,就是如此才格外讓人複雜。

終於有人站出來為之前那事說話了,「連興老哥,你快別說了,你的為人咱還信不過?村裡有人亂傳的時候,咱就跟家裡孩子都說了,連興老哥不是那種人。當爺爺的,還有不疼孫兒的。」

「是啊是啊,都能理解的,誰不難呢。」

眼見都在附和薛老爺子說話,只有鄭姓的還沒吱聲,鄭里正目光閃了閃,笑著道:「山子為咱村裡做出的貢獻,村裡大伙兒都看著呢,都曉得山子仁義,人也本分為大伙兒著想。只是有一句話,不知我這當長輩的該不該講。」

「里正叔,你是咱們村的里正,沒有什麼不當講的。」

鄭里正點了點頭:「按理說,這是你家的事,不該我這個外人插嘴的。可連興之前也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忽而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山子,你別忘了你家老二咋沒的,咱們在座的都能理解,是因為咱們活了幾十年,一輩子風風雨雨啥沒見過,就怕外人不能理解啊。」

這話讓薛青山面色當場難看起來,可他既然能安排這一場,就不是沒有應對之策。

他當即道:「里正叔說得有理,所以我跟我爹商量了一下,打算給兩個娃兒一個機會。讓兩人比一場,優者入學,不成的再跟我在家裡學兩年,等以後有了機會再說。」

一聽這話,在座的人互相對視一番,並沒有太多的意見。尤其有著之前的鋪墊,薛青山這話似乎也合情合理,讓人沒什麼可挑的。

畢竟哪家都不富裕,錢也不是大河裡飄來的。

大家都去看鄭里正,鄭里正笑著看著眾人,道:「都看著我作甚?連興家既然有了主意,咱們就看他家的。只是這怎麼比呢?咱們這些老傢伙又不識字,難道讓山子當仲裁?」

頓了下,他搖了搖頭:「不行不行,山子是俊才的爹,當得避嫌才是,還是另挑人才能讓眾人都心服口服。」

他抬頭看著薛青山笑了笑:「山子,你不會怨我這個裡正叔多事多話吧,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咱們做人做事嘛當得講究個正大光明。」

薛青山這會兒恨不得將這個總是壞他好事的人扔出去,怎麼可能不怨,可表面上卻不能這麼說,只能狀似沉吟了一下,道:「里正叔說的是,雖我是做大伯的,到底還是要避嫌。若不這麼著吧,由我出面請一個,再由里正叔出面請一個,由兩人現場出題,考考兩個小的。」

鄭里正眯著眼睛看著薛青山,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可他已經出面干涉太多,再挑剔下去就太明顯了,只能點頭笑著答允下來,還贊了薛青山一句果然是讀書人,胸襟就是不一樣。

事情即已說定,之後的話就是閑話家常了。

既然把人請上門,中午不管飯可就說不過去,所以薛老爺子又命幾個兒媳婦下去收拾晌午飯。

方才這幾個長輩在裡頭說話,薛庭儴和薛俊才就站在外面,自然也知曉發生了什麼事。

招兒臉色有些難看,倒是薛俊才得意地看了薛庭儴一眼,就進去同爹一起在幾位長輩身邊陪著說話,自是又得了一陣誇獎且是不提。

招兒忍不住將薛庭儴拉回了屋,焦急道:「這可咋辦?若是早知這樣,我就忍忍不打才小子。狗兒,都是姐不好,姐給你惹禍了。」

她心裡一著急,又把狗兒姐之類的話提出來了。

「別怕,沒事。」

「真的沒事?」招兒原地來回打了個轉,道:「可,可若是輸了咋辦?」

薛庭儴眯了眯眼:「難道你不信我?覺得我不如他?」

招兒當即道:「怎麼可能!我狗兒是最聰明的,以後要考秀才當大官,姐以後還等著享狗兒的福!」

這句話招兒和薛庭儴說過無數遍。

小時候,每次當他露出氣餒之態,她都會這麼鼓勵他。甚至她心裡就是這麼認為,所以在所有人都不好看他,所有人都覺得他不行的時候,只有她還是喋喋不休鍥而不捨一直這麼對他這麼說著,甚至也用行動一直這麼做著。

可惜,她沒有享到他的福,一天都沒享過。

明明那一切都不是他經歷的,不過是他的一場夢,可每次想到這些,薛庭儴就有一種巨大的悲愴感。

他閉了一下眼睛,嘴角浮起一朵笑:「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還怕我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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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養小首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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