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第兩百六十八章==
面對新帝的匆匆離開,下面一眾朝臣面面相覷。
戶部侍郎彭俊毅站出來,道:「茅御史,大家都是在朝為官多年,彼此都還算有些了解。想出風頭沒錯,可如你這般作為,就有些讓人不敢苟同了。」
「下官怎麼作為?下官是偷了搶了,還是貪贓枉法殺人害命了?至於彭侍郎如此貶低?!誰人不知我茅文浩身無長物、兩袖清風,唯有的就是這一身錚錚鐵骨,即使當年先皇在世時,也誇下官剛正不阿,敢言人不敢言。」
茅文浩不避不讓,一臉正氣:「先皇遺詔乃是我大昌未來之根本,作為臣子的不敢質疑,也不能質疑。今日若不是譚大人拿出一份與之相駁的手諭,下官也不會因此產生疑問。這滿朝文武數百官員,恐怕有所疑問的不止我茅文浩一人,彭大人又何必來指責下官。」
彭俊毅被氣笑了:「楊大人說得沒錯,你真是不知所謂!」
「是不是有所謂,自然由世人分辨,還輪不到彭大人來指責下官。若是下官沒弄錯,彭大人是戶部的人,怎生倒是對我都察院的人指指點點了。」
「你、你——」
「行了,你別與他多費口舌,他不過是受人唆使罷了。」楊崇華走過來,冷冷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楊大人你看下官做甚,你看這事弄的。」薛庭儴摸著鼻子,對其他官員尷尬地笑了笑。
新帝剛離開,許多官員都還來不及走,都是三三兩兩圍站在一旁。見此不免回以尷尬的笑容,一時分不清立場,不過倒是沒什麼人聲援楊崇華和彭俊毅,若是換做以前,估計茅文浩早就被人圍攻了。
「什麼叫受人唆使?我茅文浩在朝為官十幾年,能唆使我的人倒是有,但絕不是薛庭儴,這人楊大人也認識,就是先皇。」茅文浩梗著脖子道。
聞言,楊崇華下意識瞳孔緊縮,緊緊盯著對方。
「我茅文浩受先皇聖恩,在朝為官十幾年窮得叮噹響,連座宅子都沒有。是先皇賜了我一座宅子,我茅家人才在京城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我這人脾氣臭,又頑固,屢屢頂撞先皇,先皇從不與我計較,還贊我錚錚鐵骨。」
「古有一腔熱血酬知己,今有我茅文浩為先皇拋頭顱灑熱血。」茅文浩對著天拱了拱手,又冷笑對楊崇華道:「實話不怕與你說,我就是懷疑你私自篡改先皇遺詔,排除異己,打壓末學新進,楊大人你就說怎麼滴吧?遺詔之事一日不水落石出,我茅文浩就盯著你咬一日,一月不水落石出,我盯著你咬一月,一年不出,我咬一年。」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不用污衊我為人唆使,身正不怕影兒斜,告辭!」說完,他對楊崇華虛拱了拱手,便大搖大擺走了。
可把楊崇華給氣的!
「簡直不知所謂,不知所謂!」楊崇華跺腳直罵,氣得渾身發抖。
有與他交好的官員上前勸他不要和茅文浩計較,這人就是個混不吝、滾刀肉。可對於茅文浩所說之事,卻並不做表示,而更多的則是站在一旁看著這麼一幕。
譚首輔也滿是嘆息,道:「瞧瞧這事弄的,我不過是秉持先皇之命,怎就弄成這樣了。」
楊崇華明明氣得不輕,還得強笑著說此事與譚首輔無關,不過是小人作祟。
譚首輔也不知是沒聽清楚還是怎麼,並沒接他話茬,只是連連感嘆著,就搖著頭離開了。
文武百官各自散去,少不得有相熟之人邊往宮外走,邊交頭接耳說著些什麼。而換做以前,楊崇華身邊怎也要擁簇幾個官員,可今日卻只有彭俊毅。
馮成寶看了楊崇華一眼,並未多說話,就匆匆離開。
費遷和沈學都是差不多的模樣,倒是薛庭儴身邊擁簇了不少官員,對之前發生的事是議論紛紛。
這種時候,薛庭儴說什麼錯什麼,自是不適宜插言。
匆匆說了句還有事,便也匆匆離開了。
*
乾清宮裡,自打新帝回來,就陷入魂不守舍之中。
隨著楊崇華的到來,殿中侍候的太監俱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下二人與新帝的心腹太監洪英。
「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陛下知不知道這一番頭疼不要緊,下面的朝臣都懷疑上了?」
新帝何嘗不後悔,可現在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只能逞強道:「楊大人讓朕杵在那裡做什麼,若是那茅文浩再逼迫,朕該怎麼說?當日朕就說,這封遺詔有疏漏,葉莒幾人竟一人也無,你等為了排除異己,未免也做得太明顯。可遺詔是你等所擬,朕提前是不知道的,現在倒好,什麼都賴在朕的頭上了。」
新帝說得滿腹怨氣。
若是讓他來選,他自然不會弄出幾個顧命大臣來鉗制自己。可兩者之間本就是交易,楊崇華等人只提前與他打過招呼,是時遺詔上會改作他之名,至於其他的,可是一字未說過。
如今倒好,本想排除異己,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還連累了他。若是真被人起疑遺詔有假,那是不是代表他這個皇帝也是假的?
一想到二皇子還在旁邊虎視眈眈,肯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暗裡還有個失蹤了的先皇,新帝怎麼想怎麼害怕。
「楊大人,此事你得想想法子,你這個首輔當不當不影響什麼,若是影響了朕的皇位。若不這樣,你就先委屈一下,認了這排除異己之事,朕還在這兒,朕記著你的好,待一切平息之後,朕再提拔你就是。」新帝自以為想了個兩全的法子,說道。
聽了這話,楊崇華直接被氣了個仰倒跌。
他氣得渾身發抖,道:「那陛下就沒想想,若老臣真把這事認了,篡改先皇遺詔是個什麼罪名,會不會有人順道懷疑上您這皇位的真偽?」
「這——」
「陛下你還是先杵著吧,老臣與其他幾人商量商量,不過是個茅文浩,塌不了天。」
等他走後,旁邊的洪英替新帝抱屈:「陛下,這楊大人根本沒把您放在眼裡。」
這事新帝當然知道,也因此他的臉陰沉得嚇人。
*
楊崇華回到內閣,馮成寶等人早就等著他。
內閣大堂中一片寂靜,氣氛壓抑至極。
「這事怎麼辦吧?你們也都說說,別都悶著不出聲,看似針對楊大人,實則和我等也脫不了干係。」馮成寶道。
費遷和沈學面面相覷一番,沒有說話。
楊崇華坐在一旁,臉色十分難看,誰也沒想到不過是一夕之間,他們辛苦維持的局面就這樣亂了。
沈學看了看三人,躊躇地摸著鬍子,道:「你們說先皇會不會是在茅文浩家中?」
看似表面無事,實則暗地裡他們沒少讓人盯著各家各府的動靜,尤其之前二皇子曾派禁衛軍各家搜過,並沒有找到先皇。
倒也有幾家是硬茬,沒搜成,茅府就是其中之一。
「我方才觀察過他,他的樣子不像是知曉內情。」楊崇華道。
聞言,沈學等人想了想,覺得也並不是沒道理。
若是先皇藏在哪家,哪家巴不得能有多低調就多低調,怎可能還不怕死的主動惹上來,生怕旁人不會懷疑。
「那你們說如今怎麼辦?」
寂靜中,馮成寶看了看費遷和沈學,又去看楊崇華,才猶豫道:「若不然這事就由你擔著?你放心有我三人在,待一切風平浪靜后,你再回來就是。如今認了,不過是挾怨報復,這是小事,可若是牽出其他的來,那可就是誅九族都脫不了罪了。」
楊崇華冷笑起來,蠢貨和蠢貨的思路果然是一樣的。
難道就不想想,對方還有後手怎麼辦?
認?能認嗎?挺著脊樑也不能認。
這些人恐怕把他當傻子了,文官最重名,若是這事讓他認了,還東山再起?恐怕被人戳脊梁骨,就足夠他以死謝天下了。
「若不,楊大人就聽馮大人的?」沈學在一旁插言。
費遷雖沒有說話,顯然也是贊同的。
楊崇華站了起來,冷笑道:「這種主意你們就別想了,打算犧牲我一個,成全你們?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演什麼聊齋呢。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跑不了我,也少不了你們。」
說完,他就拂袖而去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覷,馮成寶道:「瞧楊大人這說的,好像是我害他一樣,這不都是為了大家好。」
「楊大人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
「既然楊大人不贊同,那就另做他法。」
四人看似同盟,不過卻是暫時合作,在這次的事沒生出之前,四人之間斗得可從來不少。
*
之後的數日里,茅文浩果然不負自己所言,一直盯著楊崇華咬。
不論早朝上議著什麼事,但凡茅文浩說話,最後必然會亂成一鍋粥。
而楊崇華對遺詔之事,也不是沒給過回應。他咬死了這份遺詔乃是當著幾人面口述,雖由他起草,但內容卻是依照先皇的意思所寫。
為此,甚至不惜拉出沈學、馮成寶、費遷和鄭安成等人。
這種情況下,四人自然是要與他作證,可有木有人相信,抑或是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知了。
而與此同時,薛庭儴一系的人也開始有人說話。
既然是先皇留下的手諭,新帝當遵循先皇旨意,下旨讓薛庭儴入閣,並為首輔之位。
可這種說法卻迎來楊崇華一系的抵觸,楊系一眾人先拿著薛庭儴資歷不夠說事,又說先皇手諭和遺詔之間,到底哪個大,應該遵循哪個。
值此之際,持服二十七日的時間終於到了,新帝和眾大臣除服。
大臣們也就罷了,皇帝除服卻是有規制的,尤其是新帝即位,為了表示自己很哀痛,一般都是大臣們屢屢勸說,新帝才表示不得已脫掉喪服。
可惜最近朝堂上的事太多,到了當日,本該是大臣上書規勸,竟無人記起此事。
其實也不是無人記起,不過是說到先皇的話頭,下面一眾大臣又開始撕了起來。撕著撕著,就忘了正茬。
楊崇華一系在褪去最初的措手不及下的慌亂后,爆發出的反攻之力並不差。
先就這大面上和薛庭儴一系人撕,另一頭則命人攻訐替薛庭儴出頭大臣的私德或者其他什麼。
這是朝堂上一貫用的老把戲,圍魏救趙。先把你搞臭,搞臭了你說什麼就沒人信了。
不過這種把戲你會,不代表旁人不會。也因此撕到最後,大家連本來初意都忘了,誰還記得新帝到底要不要除服。
總而言之,近些日子朝堂上亂成一鍋粥。
就在這時,工部有人上奏帝陵已經修建完畢,也就是說先皇可以拉去下葬了。
這帝陵並不是先皇駕崩之後才修的,早在□□時期,帝陵便一直修著,修了幾十年。輪到嘉成帝登基以後,更是沒忘了給自己修陵這茬。
所以說帝陵是早就修好的,工部那裡只需按制進行最後的修繕即可。
先皇下葬可是大事,在新帝一力堅持下,朝堂上暫時風平浪靜,都為先皇出殯之事忙碌著。
先是欽天監選好吉日,剩下的活兒就是禮部來辦了。
禮部負責統籌,其他各部各司都沒閑下,也算是全員出動。
到了當日,還是半夜的時候,紫禁城便忙上了。
而內城中各家各府上,更是早早就帶著家眷起了,都是披麻戴孝一身素縞。
皇帝出殯規矩甚大,沿道上都得擺上供桌祭品,同時還需夾道哭送。從棋盤大街到正陽門大街,再到永定門大街,這一路上早就有人佔了位置,都為出殯準備著。
薛庭儴出門進宮后,招兒就命人在宮門前守著。
等宮裡那邊有了動靜,這邊她便帶著長子,和府上半數以上的人疾奔至薛府在正陽門大街上擺放的靈案前。
大街兩旁全是一個個靈案,入目之間全是白色,所有人都跪了下來。
這靈桌擺放也有規制,按品級和官位,等到了永定門大街上,就都是些低階官員了,甚至京中一些富豪之家乃至普通百姓,也會設置靈案,為先帝送行。
不知跪了多久,突然聽見隱隱有哀樂聲響,又過了一會兒便聽見哭聲。
招兒抬頭看去,就見視線盡頭出現了一個極為龐大的隊伍。
這大抵是她這輩子所見的最大盛景,最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引魂幡,數不清有多少,遮掩住了其後的隊伍。
引魂幡后是萬民旗傘,再之後便是皇帝的鹵薄儀仗隊,有千人之數的多。這些人身穿著孝服高舉著各種兵器、幡旗,其中還夾雜著各式各樣的紙紮,或是綢緞所制的『燒活』,浩浩蕩蕩,與天接為一線。
越來越近了,有人哭了起來。
招兒忙拉了身邊的長子一下,跟著哭起來。
她為帝后都哭過臨,早已有經驗,薛耀弘卻是第一次碰見這種事。招兒便讓他低著頭,跟著調哭就好。
等出殯隊伍到了面前,夾道哭送的人哭聲更大。
招兒一面哭著,時不時借著動作抬眼看眼前情況。
就見鹵薄儀仗隊之後,便是先皇的龍棺,竟用了一百二十八人去抬,足以見得這龍棺有多麼龐大。
龍棺之後是甲胄分明、威風凜凜的禁衛軍,在往後就是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和皇親國戚了,期間夾雜著一些宮女太監們,另有和尚道士,他們手執著法器,不停地吹奏、誦經。
招兒看過去,根本沒看到薛庭儴的人影,遂也不再張望,低頭做哭泣之態。
*
為了這一場出殯,各家各府上幾乎都空了大半。
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各家各府上都發生了一些事。
有的事鬧了賊,有的是闖入強盜,有的沒被發現,有的被發現了,鬧得一片混亂。可如今這種狀況,五城兵馬司乃至順天府巡捕營的人都出動去大街上了,也沒人管這種事。
茅家就被人闖入了。
茅家不過五口人,也沒有下人,就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僕。
見有匪人闖入,茅文浩的妻女和老母被嚇得不輕,幸虧那個瞎眼老僕跑到街上大呼了一聲。
也是運氣好,碰見了一隊巡捕營的人,巡捕營的兵丁來到茅家,嚇走了那兩個小賊。
之後,為了確保匪人已走,巡捕營的人還在茅家裡裡外外搜了一遍,才在茅家人感恩戴德的目光中離開。
類似這種情況,很多人家皆有發生,薛府也被人闖入了,可惜人剛進來,就被薛府的護衛給逮住了。
另一頭,出殯隊伍終於出了內城,來到了永定門大街上。
人山人海,哭聲一片,見者動容。
與此同時,距離這裡不遠處,也出現了一個隊伍。
先是引駕儀仗開道,之後才是一輛玉輅大車,其上飾以金玉龍紋,十分威嚴華貴。其後跟著一隊隊鎧甲錚亮的大漢將軍,手持□□、□□等,其後則是數量普通車馬,裡面似乎坐著什麼人。
這明顯就是皇帝出行才會有的儀仗。
老皇帝出殯,新帝應該是在出殯隊伍中才是,這出行的人又是誰?
可惜目睹這一切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即使有所疑惑,也都當做是皇家的規矩,不敢多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大隊人馬,直衝沖地向出殯隊伍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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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殯隊伍遠遠就瞧見了這邊的隊伍,當即引起一片混亂。
因為人多,開始只當是不是哪家不懂事的人擋了路,負責開道的人便忙命人去肅清擋路者。誰曾想派去的人沒有回來,而眼見這條隊伍離出殯隊伍越來越近。
等走到近前了,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攤子的儀仗,這般儀仗非一般人不能用。
可新帝為了表示悲痛,連車都沒坐,穿著孝服行走在龍棺之後,這儀仗又是誰的儀仗,難道說大昌還有第二個皇帝不成?
目睹這一切的人,都以為自己是青天白日花了眼,可看了又看,甚至數了那龍旗,確實是皇帝的儀仗不假。
有不少人直接被嚇呆了,出殯隊伍當即為之一頓。
按規矩,皇帝出殯是不允許停頓的。
尤其龍棺太重,得一百二十八人接力交換著抬的龍棺,可想而知重成什麼樣。若是一直走,借著行走的慣性,還能堅持,突然停了下來,抬棺之人當即覺得肩上沉重無比。
出殯之時,棺材不能落地,一百二十八人是為一體,一個人垮下了,龍棺若是落在地上,砍得是一百二十八人的頭,甚至還要連累全家老小。
「快來,再換!」
隨著高呼聲,一個抬棺人打扮模樣的人替到一位同伴腋下,代替他扛上木杆。
同時,還不停有抬棺人急呼叫人來替換,一片不可開交。
「大人,這麼著可不成,怎麼不走了?」有抬棺人急道。
隨行的禮部官員哪裡知道為什麼不走了,問屬下,屬下也是一頭霧水,只能滿頭大汗,奔到前方去。
「到底是怎麼了,快走快走啊。」
可前面根本沒人理他,而前面的人太多,他也看不到前頭的情形。
前面不走,後面也走不了,後面催前面,前面再往前面催。
直到前面有人往後面傳話,說是被陛下的儀仗擋了路。
「什麼被陛下的儀仗擋了路?大白天的,你們這是發癔症了不成?我告訴你們,這耽誤了出殯時間,咱們都得掉腦袋!」這禮部官員一面罵著,一面邁著兩條腿往前奔。
好不容易擠到隊伍最前面,看見對面的隊伍,那儀仗那架勢。這可是法駕鹵簿,雖是小號的,但也確實是皇帝才能使用的儀仗,當即掉了下巴。
我的媽呀,真是大白天鬧鬼了,還真是陛下的儀仗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