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第二章==

薛狗子已經病了好些日子,臉都瘦脫形了,也就顯得眼睛越發的大。

招兒一直覺得小男人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眼睛,雖然這眼睛在面對她時,總是厭惡、抗拒占多數。

事實上,薛狗子渾身上下也就這雙眼睛好看。他打小生下來就體弱,二房兩口子好不容易將他養活,平日里看得也嬌慣。村裡和他同齡的男娃子都是皮膚黝黑,健壯得像頭小牛犢子,唯獨他蒼白消瘦,沉默也寡言。

不過招兒素來霸道,從來不許人說小男人,誰說她就跟誰急。因為這事,她同村裡不少丫頭小子們都打過架,雖還是有人背地裡說,到底沒人再敢當著人面指指點點。

招兒總覺得小男人今天的眼神怪怪的,有些不自在地避開眼。

她知道小男人肯定又氣上了,他最是不喜她說『狗子是我男人』這種話,每次被他聽見她說這種話,就能幾日不理她。其實招兒也要臉,可她本就是薛家二房的童養媳,若不是這般自稱,她哪裡有資格去和四嬸孫氏叫板。

「你是不是餓了?瞧瞧我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招兒扭頭就把這些煩心事扔在腦後了,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將紙包打開,裡面放著兩個還散發著熱氣的包子,白胖可人,看著就讓人喜歡。

「快吃,趁著還熱乎。」她笑眯眯的,把紙包塞進小男人的手裡,一面把肩上的背簍放在牆角。

薛狗子看了她一眼。

眼前的少女正值二八年華,肌膚是鄉下丫頭常見的小麥色,可招兒的膚色卻和別人格外不同,光滑而瑩潤,像似抹了層蜜。高挺的鼻樑,一雙不大不小的眼睛,瞳子黑黝黝的,笑起來裡面靈光乍現,看著就是個活潑的。

招兒的身量比尋常女孩兒們都高,發育的也好,前/凸后/翹,渾身充斥著一股青春的朝氣。

真鮮活,鮮活得就像他夢裡一樣。

他不自覺地拿著包子啃了起來,見此招兒笑得更開心了,去廚房裡給他倒了碗水來,擱在他手邊上。自己則彎腰收拾著炕上散亂的被褥,一面心裡想著晚上再給他做些什麼好吃的補補身子。

好不容易小男人好了一些,那葯還得繼續喝,再喝幾副才能鞏固。由此自然又開始計算手裡剩下不多的錢,以及再想個什麼法子弄些錢來,才能解了燃眉之急。

「你,吃了沒?」薛狗子問。

這種行徑在他身上極少會發生,讓招兒不禁抬頭望向炕上靠坐著的小男人。

其實小男人長相是清秀的,有別於鄉下人的白皙皮膚,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的眼,那抹弧度讓他的面相多了幾分精緻的俊氣。就是小男人平日總是半垂著頭,氣質偏陰鬱沉默,又太過瘦弱,在人前並不顯眼。

招兒眼裡暖了一下,笑容更大了,嘴裡噼里啪啦說著:「吃了,在外頭就吃過了,這是帶給你的。」

話說完,她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她等著小男人露出厭惡的表情,抑或是譴責她女兒家不該四處亂跑,哪知他並沒有說什麼,似是有什麼心事的垂頭吃著包子。

招兒不禁鬆了一口氣,同時也心裡一疼,忍不住道:「狗兒,你也別太著急,那話畢竟是你聽來的,既然沒當面講就當不得真。就算真是這樣也不怕,姐掙錢供你讀書就是。」

薛狗子的頭其實還有些疼,暈沉沉的,招兒以為他有心事,其實他只是在想那個夢。此時聽到招兒這番話,他才突然想起來自己為何會得這場大病。

認真說來,薛狗子這場大病是肝氣鬱結著急急來的。

提起這個,就要說說薛家大體的情況。

餘慶村是位於平陽府夏縣湖陽鎮下的一個村子,村裡不過兩百多戶人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俱都是看老天吃飯的莊戶人家。

薛家就是其中一戶。

不過薛家與其他普通農戶不一樣,也算是有些來歷的。

薛家的祖上,也就是薛老爺子的爺爺是個秀才,像餘慶村這種窮山坳坳里,能出個秀才公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因著這個秀才公,薛家那一代出了薛氏一族的族長,族裡又連著出了好幾個鄉老,終於在餘慶村擁有了幾分話語權。同時自然也福澤了後輩,薛老爺子的爹又是勤勞肯乾的,靠著長輩的幫扶,也慢慢置辦了一份家業。

及至到了薛老爺子這一代,薛家已經有了三十多畝良田,幾個兒子也各有營生,日子過的紅火得讓人羨慕,在村裡也算得上是數得上號的殷實人家。

薛老爺子和婆娘趙氏膝下有四子兩女,長子薛青山娶妻楊氏,誕有兩子一女。長子薛俊才,現年十五,次子薛有才,現年十歲,及已經出嫁的長女薛滿兒。

老二薛青松是個木匠,娶妻裘氏,誕有一子,也就是薛狗子,現年十四。老三薛青柏是個莊家漢子,娶妻周氏,誕有一子一女。長女薛桃兒,今年十三,小兒子薛栓子,現年八歲。老四薛青槐是個挑貨郎,娶妻孫氏,也誕有一子,名叫薛毛蛋,今年才四歲。

至於兩個女兒,大女兒薛翠萍已經出嫁,小女兒薛翠娥今年十四,還待字閨中。

值得一說的是,如今有父母在不分家之說,再加上鄉下人家都是宗族而治,所以薛家是沒有分家的。

薛家嘗過讀書帶來的好處,所以比尋常莊戶人家都要有眼界。薛青山因為打小就聰明,又是長子,薛老爺子對他寄予厚望,到了啟蒙的年紀,就花錢送他去上私塾。

薛青山也爭氣,二十歲那年考中了童生,雖至今仍止步於秀才,到底也算是十里八鄉數得出來的讀書人。

可別小瞧了童生!俗話說士農工商,士乃是當下社會層次最高的一類人,普通人若想變民為士,只有一條路那就是考科舉。而科舉一途,說是去西天取經也不過,要經過各種關卡,歷經艱辛萬苦方可得。

想要走上這一條路,首先第一得具備資格,童生便是具備這個資格的人。是需要通過縣、府兩試,才能被稱之為童生。至於再下一步就是秀才了,成了秀才便是進了學,也是踏上科舉之途的第一步。

由此可見一斑,童生也不是一般人,所以薛青山在薛家的地位可想而知。

可之前也說過了,薛家的家境在鄉下只能算是中等人家,像這樣的家境要想供一個讀書人,幾乎要窮盡全家所有人力財力。因為老大是長子,以後要立門戶的,又天資聰慧,下面的幾個兒子自然都得讓步。

至於薛狗子為何會大病一場,那還要扯到薛家的另一樁舊事上。

當年薛青山中了童生后,也算是少年得志,他本是躊躇滿志想一舉過了院試,也能得個秀才公噹噹,可惜天不從人願。

只差臨門一腳,換做是誰都不甘心,薛青山只能沉寂下來,發憤圖強,寄望下次能中。

就這麼一去匆匆多年,當初的躊躇滿志被現實衝擊得是滿目瘡痍,薛青山考了多次未中,總不能一直閑在家中吃白飯。萬般無奈下才在村裡辦了個私塾,專門收本村和附近幾個村的孩子讀書識字,多少也能混口飯吃。

如此便利的條件,薛家的幾個孩子自然也都跟著沾了光。下面幾個小的都還小,孫子輩里也就大房的長子薛俊才,和二房的薛狗子學得時間最長。

不過比起堂哥薛俊才,薛狗子明顯要不如許多,也是他身子太弱,小時候總是三天兩頭的病,耽誤了許多的功課。

時間拉到五年前,這一年提學官在府城開了院試,薛青山自然不會錯過,早早就停了私塾的課,奔赴府城應試。

這時候出門一趟可不容易,再說薛老爺子也不放心大兒子一人出門,便讓老二薛青松陪著去了一趟,尋常打個雜什麼的,總是一個照應。

也就是這趟出了事,薛青山在府城裡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薛青松為了護著大哥,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人最後倒是被拉了回來,可回來沒幾日就斷了氣,臨終前薛青松讓薛青山答應自己,必要窮盡其所能將薛狗子供出來。

事實上為別人讓道了一輩子,薛青松怎麼可能心中沒有怨言,只是他本性憨厚,也是自知天資不如大哥,才會一直默默無聞的奉獻。

可臨到自己兒子身上,尤其薛狗子從小體弱,怎麼看都不是吃莊家飯的人,而自己又命不久矣,薛青松才會趁機逼著大哥許下承諾。

薛青松會這麼做,不過想打破薛家的資源一直往大房身上傾斜的現狀。薛家只有大房有兩個讀書人,如今多了個薛狗子,三房的孩子那會兒還小,老四還沒成親。只要薛青山答應,旁人自然無話可說,薛青松也算是為了兒子褐盡所能了。

薛青山當場答應下此事,聲聲泣血,說一定會將薛狗子當做自己兒子看待,薛青松這才閉了眼。

而之後沒多久,本來就身體不好的裘氏憂鬱成疾,也跟著撒手人寰。薛狗子自此成了無父無母的苦命娃,幸好還有爺奶叔伯們,和招兒這個童養媳,倒是不用擔心衣食無著落。

之後的數年裡,薛青山果然待薛狗子宛如親子,村裡誰人不說薛家老大這是把侄兒當親兒子養。可俗話說人心最是善變,自私乃是人的本性,隨著時間逐漸的過去,大房漸漸變了態度,雖是人前還是如同以往,可人後如何那就只有當事人才清楚了。

到了今年,眼見自己已經沒什麼可以教兒子的,薛青山就動了想把薛俊才送到鎮上學館里去學兩年的心思。

可去學館讀書耗銀甚多,且不提一年的束脩都得數兩銀子,先生的三節六禮,及平時所用的筆墨紙硯,這都是要錢的。薛家因為供出了個薛青山,早已是元氣大傷,又哪裡有錢供兩個孩子一同去。

只能拿出一份銀錢,也就是說薛俊才和薛狗子只能去一個。

薛青山將事情當著全家人的面說了,薛狗子並沒有識趣地說出不去的話,而是選擇了沉默。

那段時間薛家的氣氛詭異,薛老爺子愁眉不展,祖母趙氏成天陰陽怪氣的,倒是大房兩口子還是一如既往,渾然就當沒這事。

這也就不提了,也是湊巧,竟讓薛狗子不小心聽見大伯母楊氏和四嬸孫氏暗中說話,說要讓公婆出面,讓薛狗子將去鎮上讀書的名額主動讓出來,薛狗子急怒之下才大病了一場。

想起這些,薛狗子一陣心緒難平,同時腦海里又浮現許多的畫面,正是他之前夢裡的一些內容。

夢中那個薛庭儴在十四之年也是面臨了同樣的處境,而對方也是經由此事才性情大變,一改早先的秉性。

難道他就是薛庭儴,那個薛庭儴就是他?可他為何會夢到這些東西!

薛狗子腦子裡一陣翻攪似的疼,手裡的包子跌落在炕上,旁邊的水碗也被打翻了。招兒聽到動靜,忙衝上去一把將他抱在懷裡。

「狗兒,狗兒,你可千萬別嚇我!」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家養小首輔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台言古言 家養小首輔
上一章下一章

第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