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次日晨起,四人穿衣的速度都比平時慢了許多。
也是昨晚都睡得太晚,早上外面響了晨鐘,幾個人坐在鋪上,半天都醒不過來神兒。不過最晚的還當屬薛庭儴,他睡下的時候,另外三個早就睡了。
一路無精打採去飯堂里用了早飯,再去講堂。孟先生在上面講經,幾人要強打起精神才不至於睡著。
就這麼撐了一上午,毛八斗還不以為然,陳堅卻是嚴肅道:「那話本就算再好看,也不能這麼幹了,你們別忘了兩個月後的季考。」
一提起這茬,幾人都是一個激靈,毛八斗頹頹地道:「我就算了,我本來就學的不行,誰知道到時候能過不能過啊。」
李大田也一臉猶猶豫豫的樣子,兩人渾然忘了之前還是一副打了雞血的模樣。
「你要是想讓那顧明永遠把你踩在腳下,以後就算你不學了回家,還有人在你耳邊說你不如那顧明,你就繼續這麼著就是。」薛庭儴突然插了一句。
「我估摸有不少人等著看我們幾個的笑話,我倒是無所謂,就看你們了。」陳堅道。
不是估摸有,而是已經有了。
經過那次飯堂風波之後,四人得罪了以於子友和胡連申為首的一眾入了甲的學生,現如今乙班的學生也沒幾個人願意和四人說話。以前毛八斗在學館里人緣極佳,現在很多人看見了他,都是能躲就躲,不能躲也是顧左右而言他。
這也是之前毛八斗願意同三人一起用功的原因所在,因為沒人願意和他玩了,他只能待在號舍里。誰曾想如今又弄出個話本子之事,眼見那口氣兒是泄了。
「反正我對這話本也不是特感興趣,我陪你們一起。」李大田道。
自此,二對二成了三對一,毛八斗只能垂頭喪氣道:「那就不看了就是。」
此時,薛庭儴清了清喉嚨:「把那書留給我。」
「我都不看了,你還看?完了完了,我把庭儴給教壞了。」
薛庭儴瞅了他一眼:「咱們這幾人中你的定力最不佳,書放在你那裡,你定是忍不住。等會兒回去后,把書都鎖我柜子里,想看也不是不行,我監督你。」
幾句話的功夫,薛庭儴就從同流合污者變成了保管者,甚至可以大明其白擁有這些話本的。
毛八斗被他道貌岸然的模樣震住,心裡還想庭儴真是夠義氣,渾然忘了昨晚誰最後吹燈睡覺的。只有陳堅似有察覺,看了薛庭儴一眼。
且不提這邊,另一頭招兒三人去買騾子。
也是湊巧了,竟剛好碰到有人轉賣。
是一頭黑棕色的馬騾,剛過兩歲,看牙口、眼睛各處,十分康健。
這騾子和騾子,也有很大的不同,又分馬騾和驢騾。像大青就是驢騾,是公馬和母驢交/配而生,形態顏色都隨了驢,比尋常驢要大一些,耐力強,善於奔跑。
而馬騾則是母馬和公驢交/配而生,形態顏色隨了馬。馬騾個頭大,負重好,耕拉力雖比不上牛,但也是十分出色,同時它還擁有牛沒有的速度。
唯獨一點,騾子因為是雜交而生,打從生下來就沒有繁殖能力。所以一般賣騾子的,除了是轉賣,就只有販子們才會賣這種牲口。
而這個賣騾子的人,便是家中碰到難事急需用錢,才會把家裡最值錢的牲口拉出來賣。
姜武算是家學淵源,經常跟牲畜打交道,他看過可以,便是可以了。遂問價,這家人等著用錢,開價也不高,甚至偏低。一般馬騾都比驢騾貴,這頭馬騾的價錢卻和驢騾差不多,只要二十五兩。
看模樣也不像是騙人的,招兒也沒還價,就拍板買下了。
這人也是個實誠的,既然騾子都沒了,索性把車也送了。不過這車卻和招兒預想中有些區別,不過到底是白送的,不要白不要,大不了日後再重新做一個車廂。
之後,三人便趕著兩輛騾車,往餘慶村而去。
一進村子,就招來無數人圍觀。
姜家有騾車,村裡人早就知道,尋常哪家有急事借個車,姜家也是二話沒有。如今見又多了一輛,趕車的人還是薛家老四,村裡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圍上來探問詳細。
鄉下人就是這樣,買點兒什麼大件兒的東西,不一會兒全村兒都知道了。且特別熱情,恨不得刨根問底想知道怎麼這麼有錢。
一般都沒有什麼壞心,就是好奇,當然也有眼紅嫉妒的。不過在餘慶村裡,薛鄭兩姓本就是大姓,薛姓人哪怕心裡眼紅,表面上也是分外高興的,恨不得廣而告之咱們有了本事人,你們那邊沒有。
所以薛青槐等人還沒回來,薛家人就知道自家買騾車了,是老四薛青槐趕回來的。
楊氏腳步不停地就去了村裡的私塾,這私塾建在薛家祠堂邊上,離薛族長家沒多遠。當年薛青山想開私塾,薛老爺子本是打算讓他在家裡開的,後來還是薛族長親自去找了鄭里正,以於村子有大益處為名,讓村裡給批宅基地建房。又親自發了話,由族裡湊錢給起了兩間瓦房。
雖是簡陋了些,到底薛氏一族也算是有了族學。村裡有其他人家孩子想上學念書,也有了去處,不用起早貪黑往別的村去了。
楊氏到私塾的時候,薛青山正躲在另一間屋裡打瞌睡。
她推門的動作,當即將他驚醒了。
「你還睡,你怎麼睡得著!老四家買車了,我說當初怎麼急火火要和家裡分家,原來竟是藏了私房。虧爹還口口聲聲說老四為了家裡賣命,錢卻沒貪下一文!」
薛青山先是一愣,旋即不以為然道:「不就是輛車,能值幾個錢。」
「不是牛車,是騾車!」
這句話當即讓他從椅子里站了起來。
*
薛青槐和招兒臉皮都快笑僵了,才將車趕回來。
實在是都是鄉里鄉親的,買車不同其他,也算是大喜事。人家跟你道喜,不應一聲那是沒家教,是狗眼看人低,是有錢了就瞧不起鄉親了。可這麼多人要一一應付,真是要把人累癱。
「招兒,你回屋歇歇,四叔來侍候它。等會兒再給這大傢伙搭個棚,總是要讓它住得舒舒服服。」
薛青槐話音裡帶著親昵,似乎男人都對車這種東西感情甚深。誠如當初姜家買車,姜武的愛不釋手,誠如現在的薛青槐。
實際上薛青槐這樣,也是有原因的。且不說騾車在鄉下是難得一見的大物件,他日里挑著挑子走街串巷四處賣物,一個月能磨破幾雙鞋,腳底板結了厚厚一層老繭,每次孫氏給他洗腳,都心疼的哭。
他曾想最大的夢想就是,能有一輛車。甭管是驢車騾車都行,如今這個願望被達成了。
招兒說了,以後這車大多數都是給他趕,所以他要把好夥計給侍候好了。
招兒失笑,四叔的心態她能理解,曾經她不也是希望有一輛騾車,這樣一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她打開房門,進屋喝水。
水剛入口,就聽外面起了爭執。
大房兩口子回來了。不光如此,還把地里的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都喊回來了。
「好你個老四,買這麼大的物件兒,都不跟家裡打聲招呼。虧爹口口聲聲說老四為家裡賣命,賺來的錢一分不敢留,都交給了家裡。合則這還沒分家幾日,一分不敢貪的老四就買了這麼一輛車!」
薛老爺子的腳上還帶著泥,從面色上來看,並無什麼異常,可就是這種沒有異常,才顯得有些異常。
說到底,老爺子這是疑心上了。
「大哥,你別這麼猜忌老四,老四不是這樣的人。」薛青柏在一旁勸道。
薛青山一把將他揮開:「你給我起開,就你是個榆木腦袋不開竅,還老四不是這樣的人。你在地里幹活,人家去買車四處得瑟,秋收時各家交來的糧食,還不是要跟你分。」
提起這茬,就要說說當初分家時,關於地如何種糧如何分的事上了。
二房不可能去種地,所以當初招兒很果斷,就按外面佃地的規矩,收了糧食她只要六成,剩下四成全拿出來,給種地的幾房均分。
大房倒是不想這麼大方,可大房一個種地的人都沒有,只能這麼辦。這兩家倒是方便了,可三房、四房和薛老爺子卻不好分,後來還是薛老爺子拍了板,除過各房一家六成外,剩下所有地的四成,再由三人均分,這事才算是給搗騰明白。
按理說其實現在地里也沒什麼活兒,春耕剛罷,連施肥澆水除草都不用。只是薛老爺子和薛青柏閑不下,才會在地里折騰,瞅著哪兒的苗歪了給正正,或者哪兒的田埂子沒弄好補補。
卻萬萬沒想到薛青山竟會拿這種事做文章。
可薛青山這話也沒說錯,薛青柏在地里,薛青槐卻在外面,這麼算好像確實薛青柏吃了虧。
尤其又有一輛車擺在這裡,真如薛青山所言,老四貪了賣貨的錢,那老三更是虧大發了。合則自己累死累活種的糧食全家吃,老四偷摸的還攢私房買車。
老三薛青柏倒還好,一旁的周氏眼睛卻是閃了閃。
「照這麼來看,這車應該是家裡的,一家都有一份才是。」楊氏道。
「不管你們信不信,這車不是我一個人買的。」
「我咋不知啥時我的車都成家裡的了?」招兒從屋裡走出來道。
她也沒理薛青山,看向薛老爺子:「阿爺,這車是我買的,不是四叔買的。我現在還沒學會趕,才會讓四叔幫我趕回來。」
這話可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楊氏當即就道:「就你?你從哪兒弄的錢買車?招兒,不是大伯母說你,你還是別給老四家背鍋了,是誰就是誰。」
招兒點點頭:「確實是誰就是誰的,認真說這車是我和姜武以及四叔三家籌錢買來的,打算合夥做買賣。合夥的錢我出了大頭,你說能不能算是我的?」
楊氏心裡一突,但還是陰陽怪氣道:「紅口白牙,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了?我還說就是老四自個買來的。」
薛青槐被人擠兌了半天,因為大房兩口子是兄嫂,他一直沒怎麼反駁。此時也有些忍不住了,道:「既然你們說什麼都不信,不信那就不信了!」
「赫,爹你看,老四承認了!」
這顛倒黑白的,真是讓人大開了眼界。
招兒突然慶幸那日小男人的先見之明,他們說要搭夥兒,也就口頭上說,第二天各家把要出的銀子拿來,也都是隨便混在了一起,放在招兒手裡。
可臨出門前,薛庭儴卻是說了話,讓三人把契立一立。將要做什麼生意,每家出的銀子,以後分紅如何分,都細細寫出來。
當時姜武和薛青槐還不願意這麼麻煩,說若是信不過也不會搭夥了,後來在薛庭儴再三要求下,由他親自執筆寫了契,一式三份,每份三人都在上面印了指印。
薛青槐被大哥的無恥給氣懵了,雙手成拳捏得咔咔直響。薛青山見勢不對,就往薛老爺子背後躲,口裡還連連道薛青槐不佔理就想打人。
場上鬧得一片不可開交,招兒卻誰也沒理,轉身回了屋,不多時從屋裡拿了一張契出來。
「既然不信,你們就來看看吧。四叔,你忘了你家那張契?」她一面說,一面冷笑道:「要是覺得咱兩家串通了,姜家還有一份,我這就讓姜武拿來證明。」
此時薛青槐也想起這契了,忙回屋找契,可契是孫氏收著的,孫氏今兒帶毛蛋回了娘家,他幾乎把屋裡翻了個遍,才將東西翻出來。
兩份一模一樣的契擺在薛老爺子面前,哪怕他不識字,也能對照著上面同樣的字來看。更不用說在看清楚契后,薛青山乍青乍白的臉色了。
似乎想證明自己沒錯,薛青山突然說:「這上面老四齣了五兩銀子,老四你這銀子哪兒來的,還說沒貪家裡的錢!」
打從找來契書,薛青槐就一直是面無表情的。
此時他面容突然轉為悲慟,悲慟里又夾雜著譏誚,他深深地看著薛青山和薛老爺子,一字一句道:「不管你們信不信,這銀子是當年毛蛋她娘的陪嫁,和她娘家這幾年補貼給她的。還有,爹,你真是讓兒子寒心!大哥紅口白牙誣陷我,你就坐看著!」
說完,薛青槐頭也不回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