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待人走後,李大田上前去將門關上,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唯獨毛八斗依舊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氣得來回不停地邊走邊罵:「竟然敢污衊你小爺,也不看看你小爺是做什麼的。偷雞不成蝕把米吧,也不知道是哪個龜孫子背地裡陰我!」
薛庭儴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在方桌前坐了下來,從茶壺裡倒水喝。
李大田道:「行了行了,別走了,再走你那褲襠里的書都要掉下來。」
毛八斗這才反應過來,趕忙去摸褲襠里的書。三人一臉嫌棄,尤其是李大田忙仔細看清了這本書是什麼樣,叫什麼名兒,才又道:「你可真埋汰,書都往褲襠里塞。」
毛八斗理直氣壯說:「那種情況,我不塞褲襠塞哪兒?」
薛庭儴輕咳一聲:「八斗,你還是去把你鋪上的東西收拾收拾,這大概馬上就要讓熄燈了。」
毛八斗去收拾鋪,李大田則在旁邊損他:「你這柜子里可真是裝了不少好物,方才我看那周禮差點沒吐出來,你這衣裳攢多久了?上次休沐時就沒帶回去?」
「我忘了。」
「你等下離我遠些,我嫌棄你。」
一番閑話后,四人再度躺下,薛庭儴不動聲色往牆邊靠,倒是李大田很倒霉,因為毛八斗出於報復之心,恨不得擠到他鋪上去。李大田攆他,他就一副我胖我很佔地方,但我也很無奈的模樣。
一夜無話。
次日去講堂,乙班中少了一個人,正是周禮。
與往常不同,竟有不少學生與四人打招呼,十分和顏悅色。言語之中頗多安慰和欣賞,顯然是昨日薛庭儴的表現,讓許多人都很佩服。
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不過四人卻有些如鯁在喉,因為明擺著暗地裡有人在對付他們。而眼前這些看似和顏悅色的人,誰知道是人是鬼。
「八斗,昨天的事你也見著了,雖然讀書人都秉持著君子之禮,到底也十分現實的。咱們不能入甲,便低人一等,若有那入甲之人還想害我們,將是防不勝防,如今此此人還未找到,我們當得用心讀書,早日入甲,方能安枕無憂。」李大田有些唏噓道。
「入甲就能安枕無憂?」
「即使不能安枕無憂,也不會有這麼多宵小出面害你。人立足於世,凡事逃不過一個勢字,這學館雖小,但也是世間百態的反射,你入了甲,旁人就會忌憚,就會掂量。你的勢越來越大,大到旁人不敢招惹那一日,自然就能安枕無憂。」
毛八斗點點頭,旋即又好奇問道:「庭儴,你怎麼懂這麼多?」
薛庭儴一愣。是啊,他為何會懂得這麼多,似乎做了那個夢以後,他的心性與為人處事就變了許多。
只是這種內心的複雜,自然不能告知外人,只能洒然一笑,揶揄道:「書中自有千鍾粟,樹書中自有黃金屋。」
「切,不願說就不願說,還拿這種話來蒙我。」
幾人俱是對視一笑,少年的情誼就在這嬉笑之間更加深厚。
*
林邈合上卷,出了講堂,臨行前吩咐於子友來齋舍找他。
講堂中其他學生俱是面露羨慕之色,能讓館主單獨教導的,整個學館中沒有幾個人。即使是入了甲的學生中,也只有於子友、胡連申和王奇三人。也另有學生被館主單獨叫去教導過,但次數都不如三人多。
館主的學問是毋庸置疑的,從其考中秀才開始,至今年年都是廩生,受朝廷補貼。館中曾有學生不止一次私下討論,以館主的學問考個舉人應該不在話下,可不知為何館主卻很多年沒有下場了。
一般學識淵博之人都會收受弟子,館主卻至今沒有弟子,具體緣由學生們都不得而知。而像孟先生這種老人,即使知道也諱莫如深。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去猜測,從館主言行來看,可能這弟子人選就出在於子友、胡連申和王奇三人之中。
其中又以於子友和胡連申的機會最大,畢竟兩人已身負功名。
且不提這些,林邈離開后,於子友在講堂里坐了一會兒,便收拾書案出了去。一路來到齋舍,林邈已經在齋舍中喝茶等他。
「今日與你出一題,你回去作答,明日交上來。」
到了於子友這種地步,四書五經已經讀得滾瓜爛熟,所欠缺的不外乎八股文上的造詣。
而八股文歷經近幾朝繁衍,在前朝時終於定下格律形式,並發展至巔峰。攏共就考這麼些東西,出題都是從四書五經中出,幾乎已經到了無題可考、無題可出的地步。
因此,誕生了一種叫做截搭題的出題方式。強截句讀,破碎經義,以此來增加題目難度,其中又分長搭、短搭、無情搭、隔章搭等諸體。
其實用白話點兒講,就是把四書五經中不同篇章的句子拼湊在一起出題,割裂經義,但又要讓你做文章,並言之有物。
例如前朝有一任考官出了個十分偏的題目:『君夫人陽貨欲』。
只從字面上看這題,簡直是污穢至極,竟說某王夫人想看什麼不可描述之物。殊不知君夫人出自《論語季氏》:「邦君之妻,君稱之曰夫人;異邦人稱之亦曰君夫人。」
而陽貨欲則出自《論語》:「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意思是有個叫陽貨的人想要見孔子,但孔子不見他。
這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句話也能扯到一起去,若是哪一科的考生碰見這種題,估計哭娘的心都會有。
可現如今大昌朝的科舉考試,幾乎都是這種截搭題,也因此十分考驗考生的應變能力,和紮實的經義功底了。
今日,林邈也給於子友出了個截搭題。
接過館主遞來的紙張,於子友看到上面的題目,就是一愣。
「小人行險以徼幸,聽德惟聰。」
從字面上來講,『小人行險以徼幸』出自《中庸》,全句乃是『上不怨天,下不尤人,故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險以徼幸』。大意就是說君子對上不怨恨天,對下不歸罪他人,所以君子安心的處在平易的地位上,等候天命的到來,小人卻是冒險去妄求非份的利益。
而『聽德惟聰』,則是出自《尚書太甲中》,全句乃是視遠惟明,聽德惟聰。
大意是能看到遠處,才是視覺銳利;能聽從好話,才是聽覺靈敏。鼓勵讀書人要注重自身修養,要勤奮學習,時刻躬身自反,檢討自己言行,並做到胸襟寬廣,善於聽取好的意見,摒棄那些不好的東西。
難道,先生是在意有所指?
於子友不禁有些想多了,他下意識抬頭看了林邈一眼。林邈還是一貫的面容嚴肅,瞳子中是經歷世事的滄桑和波瀾不驚。
「下去吧。」
於子友恭敬一鞠后,便退下了。
直到出了這間齋舍,他的臉色才難看起來。
那日發生之事令學生們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而其中議論得最是沸沸揚揚,卻是那號舍中的人得罪了什麼人,才致使那場事情的發生。
當然也有人反駁,因為王奇乃是入了甲的學生,能入甲的學生自有其獨道一面,誰能神通廣大到命王奇親自出面栽贓陷害。再加上王奇果斷道歉,以失察失言之名反省了自身,更讓人覺得也許是巧合。
殊不知眾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奇確實是被人唆使,而這個人就是於子友。於子友會選中他,也是看中了其在館中不抱團獨來獨往的性格,不容易招來忌諱。
至於,於子友為何要對付毛八斗等人,還是那日飯堂之禍。
那賀明本就是於子友的人,平日里沒少巴結他於子友,而於子友此人心胸狹隘,那日被薛庭儴如此譏諷,早已是含恨在心,又有賀明的挑唆,自然恨不得除之後快。
其實毛八鬥不過是筏子,藉此來對付薛庭儴。於子友本以為做得天衣無縫,而事情似乎也以周禮離開學館為告終,萬萬沒想到館主竟會突然給他出了這麼道題。
是在說他心形狹小,親近小人,所有才坑害同窗?
於子友越想心越驚,竟是手捏著那張宣紙,神魂俱喪,駐足不前。
直到身邊來了人,叫他:「於兄,於兄!」
於子友看向來人,當即面色大變道:「你前來找我作甚,莫要引人注意。」
王奇淡淡一笑:「為弟的不過是想來提醒提醒於兄,莫忘了剩下的銀子。」
「不過是區區一些銀兩,還怕我賴了你不成?這次休沐后,我回家去拿,是時給你。你以後閑的沒事別背著人來找我,沒得惹人懷疑!」
丟下這些,於子友便匆匆走了,而王奇站在原地看了他背影半晌,才轉頭離去。
*
大抵是那日薛庭儴所言真的起了作用,此後的日子裡毛八斗竟儼然一副勤學之態。
時光就在幾人刻苦勤學中慢慢度過,期間薛庭儴休沐幾次回家,也曾提過教招兒識字的事情。可招兒最近太忙,幾乎很少在家,回來后也是一副精疲力盡的狀態,薛庭儴於心不忍,只能按下不發。
而在這期間,薛翠娥從開始處之泰然,到趙家人一直不上門越來越焦躁。不光是她,包括趙氏也是如此。幸好薛老爺子把持的住,一直壓著兩人,不然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與此同時,趙家那邊。
「不是我說你,又何必較這個真。再說這事也不全是怪娥兒不檢點,不是金瑞把持不住,又怎麼會發生這種事!你都是當阿奶的人了,難道不知道這種事是一個巴掌拍不響,你不想抱孫子了?」趙大舅埋怨道。
洪氏氣哼哼地翻了他一眼,扭身回了裡屋。
她當然不光是嫌棄薛翠娥不檢點,還心存了教訓趙氏的心。當年她嫁給趙旺,趙氏這個當小姑的,可沒少給她臉色,背地裡說她是非。
後娘難當,好不容易熬了這些年,洪氏的日子終於過順暢了,那趙氏終於有求她的時候了,洪氏又怎麼會輕易放過。她本以為薛家人會老老實實求上門,誰曾想對方竟是一直沒有動靜。
算算日子,估摸那丫頭肚子差不多也有三個多月了,再繼續拖下去,就算真辦了婚事,肚子里的事也遮掩不住。
「你就繼續作吧,把金瑞的名聲作壞了,你還指望他能考秀才讓你當秀才老娘?!」外屋裡,趙大舅罵道。
洪氏心裡越聽越煩,嗵嗵嗵走了出來:「既然這事你都有主意了,還問我作甚?」
趙旺瞅著婆娘:「不是你非說不給薛家聘禮,哪有娶媳婦不給人聘禮的,尤其又有這麼一層關係在,沒得讓人笑話。」
趙家的家境可不差,家裡也有幾十畝地,在趙家莊也是數一數二的人家。不然當年洪氏一個黃花大閨女,也不會嫁給大自己十幾歲的鰥夫趙旺。給兒子娶媳婦的聘禮,趙旺還是能出得起的。
洪氏來到炕沿上,坐了半拉屁股:「我不是氣嘛,好好一個兒子,我還想讓金瑞娶了劉地主家的閨女。」
洪氏的口氣帶著些撒嬌的意味,而趙旺就是愛這一口。老夫疼少妻,趙旺今年五十多了,洪氏還不到四十,更是慣得她在家裡說什麼就是什麼。
趙家的二兒媳婦在門外看見這一出,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把這老妖婆給扔河裡了,也免得她天天在家裡挑唆男人和公公的關係。
當然這只是想想而已,她低著頭挑豆子,耳朵卻豎起聽正房裡的動靜。
「那咱兒明個就去?」
「早點去,早點把事情給辦了。」
「就按老規矩辦,再給十兩的聘金,總歸是金瑞不對,咱家又拖了這麼久,就當是給我那妹子做個臉。」
洪氏雖心中不願,到底還是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