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烏合之眾
消息瘋傳,聳人聽聞。
一開始,謫仙封地的子民們第一反應是謠言,仙長牧蒼可是神仙,神仙怎麼可能被殺,一定是假的。
李煥成作為城主儘管想要扼制封地子民的恐懼不安,封鎖消息卻不是上策,唯有公布真相,儘快從牧星山再請一位大牧出山鎮守封地方為上上策。
道牧已昏迷半個月,吃喝不下,身體還忽冷忽熱,可把李煥成愁懷。附近好幾個封地的大醫者都請來,也無濟於事,治不得道牧怪病。
「身體是小病,無傷大礙。」
「重要是心病,若他不想醒來,那麼一輩子都不會醒來。」
「這病強求不得,節哀。」
「……」
醫師們盡給這般答覆,可明眼人都看出道牧的情況非同尋常。醫者們卻勸李煥成這是關心則亂,隨後也跟李煥成本人開了凝神靜心的葯,使李煥成怒極反笑。
派往牧星山使者傳來一更大噩耗,牧蒼的恩師已經化道多日,且因牧蒼悲慘結局嚇破膽,牧星山沒大牧自告奮勇。
牧星山本就沒落,傳承幾乎斷層,本就只剩下了牧蒼恩師這一脈,以及牧星山山主一脈。若非出了個牛郎,萌受牛郎餘威,方苟延殘喘至今。
然,牽牛星其他宗派打壓下,牧星山上下總共不過百來人,修行者佔百人半數不到。牧星山脈已經被其他宗派瓜分強佔九成,好不容易又出一個大牧,最後慘死。
牧星山本以為牧蒼經過一番歷練之後,將會回歸牧星山繼承他恩師這一脈,且還迎來牧兮怡這天賦異稟的弟子。
誰知,牧蒼一家慘遭滅門,牧蒼和穆清夫婦慘死,牧兮怡被擄走,不知所向,牧蒼恩師也化道,能夠接班的一個大牧都沒有。
雪上加霜。
織女星,牧星宮,牛郎與織女一同開創。今在其他門派以及祝織山打壓下,境況不見得比牽牛星的牧星山好到哪裡,亦在夾縫生存,苟延殘喘。
對於牧星山的遭遇,牧星宮深感愛莫能助。
牧星山短時間失去兩尊大牧,一個潛力無限的弟子,對於牧星宮而言,何嘗不是一種損失,給牧星宮一記沉重打擊。
可悲可嘆乎。
謫仙封地沒了大牧鎮守,逐顯群魔亂舞跡象,再加道牧詭異的病情,快把李煥成愁死。
可氣,現今流言已經在坊間飛起,全程唯有他的夫人肯照顧道牧,其他人都不願意照顧道牧,也不再願意親近道牧,怕沾染道牧所帶晦氣。
道牧本該夭折,因喝了親生父母的心血,閻王奪走二條命換來他這條命!
道牧是災星轉世,若沾染了他,晦氣纏身,定會引來無盡災禍,瞧那牧蒼仙長那麼好的人,都因道牧慘遭滅門,養女牧兮怡,是死是活,不知所蹤!
十二旬,恰逢本命年,道牧遭遇如此悚人血災,因其奪親生父母血液續命,沖犯太歲!
都言,本命年順,則一順百順,鴻運當頭,勢不可當;本命年背,則到處是關口,滿眼皆門坎,霉運到家。
果不其然,死了全家,獨他活下。
又有人言,他劫孤二煞怕同辰,隔角雙來便見坉,丑合見寅辰見巳,戌人逢亥未逢申,初年必主家豪富,中主賣田刑及身,喪子喪妻還克父,日時雙湊不由人。
描述與道牧相近不少,所以道牧命格天煞孤星,不得與道牧親近,否則引來無限禍害。
天煞孤星不可擋,孤克六親死爹娘。天乙貴人能解救,修身行善是良方。
道牧這個人算是廢了!
誰能請動天乙貴人相助,修身行善何以難也,如此厄運連連下,道牧怎能保持一顆善良去幫助他人?
沒救了!道牧沒救了!
遠離道牧,否則李氏也會招來禍害。
……
李煥成聽膩了這些話,每天臉沉得可擰出水,呵斥來規諫的屬下,「有一種冷漠的殘酷叫做悠悠眾口。我李氏一族自太白先祖喜獲謫仙封地以來,何曾背信棄義。
倘若災厄降臨我李氏一族,那是劫數,怎能讓一個無辜少年背負如此深重罪惡!
若非道兒那雙妙眼,我謫仙封地怎會迎來這黃金十年!
若非道兒那雙妙眼,我謫仙封地怎會喜獲仙恩,種下蟠桃樹,沐浴仙氣!
真是一群忘恩負義之徒!
若是誰再在我耳邊嚼舌根,休怪李某不客氣!
一群烏合之眾!
從未真正渴求過真理,面對那些不合口味的證據,他們會充耳不聞,凡是能向他們提供幻覺的,都可以很容易地成為他們的主人,凡是讓他們幻滅的,都會成為他們的犧牲品。
烏合之眾只會幹兩種事——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
對歷史而言,個人命運可能隱藏在很小的一個小數點裡。對個人而言,卻是百分之一百的人生。
憐道兒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
一方封地霸主,怒氣灌涌蒼巔,壓得謫仙城子民踹不過氣。
蒼巔還是這般蔚藍,炎陽依舊溫暖普世,卻讓每個謫仙城子民感覺暴風雨來臨的前奏。
誰人能制止城主發狂?
城主府,一別緻院落瀰漫著各種珍貴草藥香味。
「小胖。」道牧悠悠醒來,兩眼掛了兩座山,用盡了全部氣力才睜開,他第一眼是小胖那肥圓憨樣,這傢伙在椅子上癱泥打鼾,嘴角哈喇都快滴在地上,時不時嘖吧兩瓣肥唇。
「嗯?!」李小胖耳力敏感,頓時驚醒,一開眼,見道牧醒來,欣喜若狂,張口要扯嗓子大叫,道牧眼疾手快,用棉被堵住李小胖的嘴。
「咳咳咳……別亂叫,你聽我說。」道牧說話很費力,面色煞白,沒一絲血絲,好似渾身上下所有的血都集中在那雙漂亮大眼,紅似瑪瑙,「小胖,送我離開。」
「不行!」李小胖輕鬆掙脫道牧的手,肥頭連搖,「不,不,不,絕不可能!如果你離開我們家,一定會死的。我李小胖絕對不會做出如此骯髒的事情,竟還是讓我好兄弟去死。」
「呵,我昏迷期間,意識清晰得很,耳朵也不聾。我認為他們說得都很對,我不能夠再呆在這裡,如此下去恐怕你們家也會步上我家後塵,我絕不允許再有人因我而死。」道牧有氣無力,隨時都會咽氣那般,「我不值得你們這麼做……」
「你信那鬼東西?!邪惡組織做惡,豈能怪得你頭上!」李小胖瞪大豆粒眼眸,憤慨不已,肥手空中力揮,恨不得拍死那些人,「我父親說得對,人一到群體中,智商就嚴重降低,為了獲得認同,個體願意拋棄是非,用智商去換取那份讓人備感安全的歸屬感。
我算是看透了他們,哪怕以後,我繼承城主之位,一點都不想再同情他們,幫助他們。」
「呵,小胖,你長大了。」道牧欣慰道,他也恨透了這些群眾,想得就噁心反胃。
「那必須的!」李小胖肥手拍胸,噗噗作響,仰起肥頭,驕傲似天鵝,肥天鵝,「道牧,你放心吧,我不會跟你爭老大,以後你就是我大哥。」
道牧輕輕搖頭,「小胖,你真的認為自己長大了嗎?」
「嗯。」
「那麼,你該送我走。」
「不行!那我寧可不要長大。」
「小胖,你當我是你大哥嗎?」
「嗯。」
「那麼……你願意讓我再背負更多罪惡嗎?」
「我……」
「小胖,我快被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比死還難熬,你現在是大人,能理解嗎?」
「大哥……」
「嗯。」
「你長大了。」
李小胖,道牧,二人大眼瞪小眼,氣氛突然安靜。
哈哈哈……
最後,二人相識大笑,眼角晶瑩卻忍不住劃開臉頰。
這年,李小胖十一歲,道牧十二歲。
午夜。
銀河畫開暗沉沉的夜幕,月明星繁,星光與月光同輝呈銀,傾瀉普羅大地,銀光冷得那麼孤高,切齒冷顫,刺眼生疼。
「大哥,你要活著,好好的活著,我們說好的,一起去禍害織女星……」
李小胖站在黑幽幽角落,一襲黑衣包裹全身,完全融入黑暗,豆粒眸子卻如天上星斗那般湛湛發光。
「太歲,天乙貴人,你們的良心都被天狗吃了……」
車漸行漸遠,終消失在無盡黑暗。畢竟少年郎,李小胖再也忍不住瑟瑟發抖,兄弟倆過往記憶如流水般在腦海中浮現,眼淚流個不止。
牧家人明明那麼好,為什麼命運要如此折磨他們?
「父親!父親!父親!」
「大事不好了!」
「……」
李小胖連滾帶爬,鬼哭狼嚎,衝進燈火通明的議事廳。
啊喲!
一聲慘叫,李小胖太過心急,步子抬小了,摔個狗啃屎,此時此刻卻沒有人能笑他,議事廳的大人各個低頭沉臉,甚至都沒正眼看他。
「何事?」李煥成抬頭皺眉,頭髮油膩凌亂,鬍渣稀疏,神情憔悴,聲音嘶啞且難聽。
李小胖匍匐在地,瑟瑟發抖,眼淚沁潤了地板,痛哭流涕道,「父親大人!道牧不見了!嗚嗚嗚……」
「砰!」李煥成猛站起身,拍碎身前桌椅,恐怖氣息瀰漫整個議事廳,所有人都感覺脖子被掐住一般。
「所有人都出去!」
「小胖你留下!」
大人們如釋重負,小跑出議事廳,目光閃爍,那是喜悅的光輝。
「災星總算走了。」
「謫仙封地終於迎來了曙光。」
「但願封地因此轉運。」
「……」
知子莫過於父,李煥成直勾勾看兒子,淡道,「抬頭看我。」
李小胖哪敢,若抬頭與父親對視,定會穿幫,一切的努力將前功盡棄。
「你給我跪這裡,直到你願意告訴我真相為止。」李煥成的聲音越來越冷。
李小胖抽泣不絕,「父親,孩子真不知……半夜,孩兒尿意旺盛,卻不敢獨自一人如廁,心念一轉,念起道牧大哥。誰知一去他的房間,不見他人影去處。」
李煥成冷笑不已,「如此說來,道兒他已經醒來,我正午去探視,他不是昏迷當中嗎?你好大的膽子,翅膀硬了,敢騙你老子了!」
李小胖於李煥成怒意狂濤下,瑟瑟發抖,似波濤中一葉扁舟,隨時顛覆,莫看李煥成平時一副和氣儒雅模樣,生起氣來,蒼龍都畏懼縮成團。
在父親的威壓下,李小胖牙齒打架不止,體若篩糠,腦海中浮現與道牧過往種種友情,竟讓李小胖扛住了父親的心理攻勢。
「哼!」李煥成冷哼,狠摔手中茶杯,大步離開議事廳,「誰都不許給他吃喝,讓他給我一直跪著!若道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讓你一起同他步黃泉!」
呼……
李煥成離去,李小胖算是鬆了一口氣,不將李煥成的恐嚇放在心上,心中又開始擔心道牧來。
李小胖是公認的活地圖,他設計了一張只有自己才能辨識的路徑圖,城主府畜養的龍馬靈性十足,一道神識融入,瞬息融會貫通。
龍馬大步騰雲駕霧,官道上可夜行十萬里,目的地是個養人的好去處——梵天沭陽城。
夜風蕭瑟,星月和明,銀光普耀下,道牧那一頭銀髮像是一團飄動的星雲,身體依舊十分虛弱,厄獸第二此殺擊對他影響極大,本該就此死去,卻奇迹活下來。
厄獸第二次殺擊傷及他生命本源,豈是那般容易好轉,身體現狀就如遲暮老人。
都言,有些身懷慧根之人在將死之時,能大概預測自己死亡時間,道牧深感自己命不久矣。
剋死親生父母,又剋死養父母一家人,他活著也沒了太多意義。之前在養父母棺槨前,那悲壯的豪言壯志,終究還是被現實打敗。
道牧顫慄起身,沐陽城他是去不得的,若到那裡,怕是不出一日便會讓李煥成尋到。他信不過李小胖的定力,但對小胖的父親李煥成的手段堅信不疑。
看著周圍扭曲景象,道牧又不敢輕易跳下去,慫了。心覺這巨大慣性,還沒把他一下摔死,就把他先給疼死。
「呵!」道牧淡漠自嘲,「我果真是個貪生怕死之徒。」
紅目流光,狠咬銀牙,用盡最後勇氣滾下車,「嗯哼!」悶哼一聲,強烈疼痛襲身,兩眼一抹黑,昏死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