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井-1

拜井-1

「聽!好像有羌笛的聲音!」

「胡說,咱們這誰會吹那玩意兒!」

「楊叔,你仔細聽啊!風中真的有隱約的笛聲!好像是遠處飄來的......」

疏勒城哨樓上,楊上造與馮堅叔侄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話,也引起了下面城頭上其他無所事事漢軍士卒的注意。隨即,又有幾人也醒了醒神,伸了伸懶腰,饒有興緻地側耳一聽,頓時也聽到了風中輕飄飄的一陣羌笛聲響。

唯有略微耳背的楊上造,側著耳朵、緊皺著眉頭,聽了半天也沒聽到。不過,楊上造的耳朵雖背,眼睛卻沒花,踮腳朝著上風處探頭張望了會兒后,立刻有了發現。

「快看!遠處好像來了一行人馬!笛聲似乎是那行人吹奏的!」

不多時,北面地平線上出現的那支人馬越來越明顯,人數雖不多,卻似乎正在緩緩朝著疏勒城方向逶迤而來。

奇怪的是,遠遠見有小隊人馬而來,而且吹著西域胡人的羌笛,顯然不是眾人苦等的援軍,可疏勒城的漢軍們卻並不十分緊張,反而像是忐忑中還懷有幾分期待,不少士卒臉上流露出興奮的神情。

待過了一陣,又是哨樓上的楊上造最先喊道:

「果然,看旗號是車師國的商隊!」

同時,楊上造也有些不解地自言自語起來:

「乖乖的,他們這次來得怎麼這麼早?!」

「管他呢!也許是上次賺得不少,嘗了甜頭自然跑得勤了唄!」

旁邊年輕的馮堅這時也已約莫看出了所來人馬的身份,咽了口唾沫,根本沒多想。

而一聽來的是車師國的商隊,城頭的漢軍也大多露出了輕鬆的表情,期待之意也更濃了,甚至在嘻嘻哈哈間,相互慶祝起來,就如同過節一般。

之所以如此,乃是因為車師國的商隊早已不是頭回前來疏勒城造訪了。

就在幾個月前,耿恭麾下人馬全部順利移防至疏勒城后,金蒲城囤積的糧食與軍械等物也早已統統搬到了疏勒城。如此一來,城防壓力頓減。原本這僅余的一百來號人,防守偌大的金蒲城實在捉襟見肘,而現在防守依山傍水、地勢險要的疏勒城,人數卻綽綽有餘。可同時,由於遠離了天山北麓的商道與車師國國都,耿恭所部的伙食也單調了不少。

因此,嗅到商機的車師國商隊,待匈奴左谷蠡王的大軍徹底退走後,便立即成了疏勒城漢軍的定期常客。每隔十天半月便會來上一回,為戍守此地的漢軍帶來美酒佳釀與新鮮的瓜果。同時,作為交易,也會販走一些漢軍多餘的糧食、與之前竇固留下以備萬一的五銖錢。由於剛遭匈奴人大肆洗劫,車師國如今口糧稀缺,以至糧價大漲。這每次的一來一回間,商隊自然賺的是盆滿缽滿。

而對於苦守此地、百無聊賴的漢軍而言,商隊帶來的美酒與瓜果,同樣是令人神往的珍貴之物。平日總是那幾種乾糧,嘴裡都淡出鳥來了。若沒有偶爾可以換換口味的美酒與瓜果,真不知道這慘淡的寂寞日子到底該如何過下去。

大概也是有鑒於此,儘管聽聞車師國已降伏於北匈奴,理論上已處於敵對的陣營,但深知商隊每次販來之物對維持這支孤軍士氣的巨大作用,耿恭也就默許了與車師商隊的定期往來。

不過,孤懸塞外的這支漢軍依然存了幾分戒心,根據耿恭的一再嚴令,只允許相互之間的交易在疏勒城外指定的河灘上進行。此處不僅地勢平坦,與疏勒城隔著一條城外的河流,而且與疏勒城的距離剛好處於城頭漢軍的弓箭射程之內,此外,更是不準任何漢軍以外的人過河靠近疏勒城,即便是已來過幾次、早已混熟的車師國商人也概不例外。

對此,車師國的商人倒也通情達理,相當的理解。每每都是漢軍派出一小隊人馬,將糧食等物提前擺到河灘上,等候交易與清點。待車師商隊撤走了,再將商隊運來之物搬回城中,可謂謹慎之極。

只是,一來二熟的,漢軍將校們雖然依然保持著一定的戒備,但是士卒們的戒心早已漸漸放下。

這回,一聽說車師國的商隊又來了,肚子里的饞蟲立刻像是被勾了出來,城頭士卒們紛紛流出了口水。而這好消息也如長了翅膀一樣,很快便傳遍了本就不大的疏勒城。城內頓時一片歡欣鼓舞,眾將士皆喜氣洋洋。

只是,正如楊上造所暗自疑惑的那樣,車師人這次來的日期,似乎是有些蹊蹺。而存有疑慮的,也絕不止是楊上造一人而已。

「距離上次來才過了三天,這次也來得太早了吧。」

此刻,正負責疏勒城北門防務的耿樂,瞅了眼刻在一旁城頭石垛上用來計數日期的痕迹,暗自算了算上回車師人來的日期,暗暗覺得有些不太對勁。

耿樂正在猶豫著是否該派斥候前去探查一番,城內已來了一哨人馬,領頭的正是耿毅。

待耿毅登上城頭,帶來的正是校尉耿恭的命令:

「待探清虛實,再開城門,以防不測。」

「嗯,明白。」

耿樂點點頭,趕忙派出三名斥候。一名徑直去與緩緩而來的車師商隊接觸,另外兩名則去探查左右兩翼的情況。

耿毅看著得令后飛馳而出的三名斥候騎兵,卻不禁皺了皺眉。

本來,白晝之時,按照耿恭最初定下的規矩,南、北兩門外應務必保持兩名哨騎在外巡視,一旦發現任何風吹草動,也好及時以號角提醒城頭守衛。

可也許是這段時間在疏勒城的無所事事,與此間雲淡風輕的恬靜生活,已在不知不覺中,使得一眾漢軍弟兄從上到下都不乏懈怠之心。

因此,發覺耿樂今日居然根本沒有向北門外派出一名哨騎,耿毅動了動嘴唇,正準備說什麼,但猶豫了一下后,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很快,三名斥候均以號角傳回了令人放心的信號,不但車師商隊並無異狀,商隊的左右兩翼也沒有發現任何人影。

如此一來,個別尚有狐疑的漢軍將士心裡,也自覺杞人憂天,基本打消了顧慮。而本就望眼欲穿的其他士卒,則更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在耿樂一聲令下后,疏勒城北門隨即徹底大開。新上任的主簿陶尚率先指揮著七八名頗有幹勁的士卒,一同搬著米糧草袋,喜滋滋地便朝著城外的河流對岸健步走去。

作為耿恭軍中倖存的幾乎最後一名文吏,除去派回送信求援的范羌,以及耿毅、耿樂等人外,自打金蒲城之戰後,軍中會些文墨的便只剩下這陶尚一人,因此此人便暫時榮升為主簿一職。

「難道說,是上次交易的那些糧食嫌不夠?」

一邊樂呵呵地走著,邁過了河流上修造的臨時浮橋,陶尚一邊暗自琢磨著。原以為又要過好一陣才能再品嘗到西域美味的瓜果,卻沒想到車師人這麼快便又來了。陶尚走著路也不禁美滋滋的,同時盤算著:

「這次,要不少賣一些糧食給對方?這樣他們下次還會來得更勤一些。畢竟瓜果存不住,每次過把癮后都要等個十天半月的。如此一來,商隊來的更頻繁一些,豈不是隔三岔五就能吃上新鮮的瓜果了?!」

想到這,陶尚甚至不由自主地揉了揉自己胖鼓鼓的肚子,準備過會兒交易完畢,便立即大快朵頤一番。

很快,同樣存著類似期待的眾手下,已在河對岸備好了一些多餘的糧食,準備像往常那樣,與車師人愉快地各取所需。

「嗯?怎麼回事......」

而這時,面對越來越近的車師人商隊,陶尚卻忽然發現了一絲奇怪的痕迹——

此番的車師商隊,無論是來的人數,還是用來馱運的駱駝,似乎都比平時多了不少。

「也許,還是因為希望多運一些糧食回去的緣故吧。畢竟,車師國上下被匈奴人劫掠得夠嗆,糧食極度短缺,也是情理之中的。」

陶尚正打算勸慰一番自己,找出合理的解釋。不過,緊接著,又一樁奇怪之事映入了陶尚的眼帘——

只見,那支車師國的人馬竟然還不到河灘,大隊人馬就已提前停了下來。其所在的位置,剛好超出了疏勒城頭漢軍的弓箭射程......

見狀,陶尚更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對於瓜果的飢餓感也頓時消失不見,轉而愈發仔細地觀察起來。

望著不遠外提前停下的車師商隊中,不少雜役在停下駱駝、立即從駝背上搬運各色瓜果的過程中,都在不時朝著四周、尤其是疏勒城的方向東張西望,同時始終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陶尚臉色不禁有些凝重起來,彷彿已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危險,似乎正在步步逼近。

「啊,我的朋友!陶尚大人!很高興這麼快又見到你了!」

這時,商隊中幾名為首的車師國商人,已一同走了過來,像往常一樣對著陶尚敞開了懷抱,臉上洋溢著友好的熱情微笑。

陶尚隨即暫時收斂了心中隱藏的擔憂,換回此前同樣熱情的笑臉,與對方一一行禮。

寒暄已畢,幾名商人也隨即把話引到了正題上。果然,這次商隊帶來了更多的美酒和瓜果,就是希望可以從疏勒城這裡換到更多的糧食。

打量著這幾名車師商人臉上友好且貪婪的表情,陶尚一邊與之地交談著,討價還價中也一邊暗暗思索起來:

戰爭雖然殘酷,但對於商人而言,卻也是巨大的機遇。戰事期間,稀缺的糧食可以炒到比平時高几十倍的價格。而無論哪國商人,誰也不會把錢當敵人。正因如此,無論車師國的立場如何變化,這些商人還是要以逐利為生,既然可以和漢軍各取所需,自然絕非敵人。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想到這裡,陶尚又漸漸放鬆了一些。可就在此時,朝不遠外不經意間的一瞥,陶尚卻又暗暗驚出了一身冷汗:

在不少駱駝駝背的坐墊下,竟然有車師人藏匿的的兵刃,若隱若現......

見此,陶尚表面依然是笑容可掬,可胸中卻頃刻間便已上下翻騰起來,心臟登時提到了嗓子眼,同時轉念冒出了另一個可怕的想法:

自己所認為的商人逐利的思路,的確沒錯。可正因如此,一旦價碼足夠高,又有誰能保證,這些車師人不會向匈奴人出賣疏勒城的漢軍,從而賺取更高的報酬呢?!

想到這裡,陶尚忽然覺得,眼前這幾名笑語盈盈、早已混熟的車師商人,此刻也似乎是笑裡藏刀,彷彿隨時都會掏出一柄匕首,猛然捅向自己的胸口!

懷著由衷的不安,陶尚表面雖然仍與對方相談甚歡、裝作毫無察覺的樣子,但是此時,其心底的那股不祥預感也然越來越強烈起來......

冥冥之中,一場沙漠上的風暴,即將朝著疏勒城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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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漢十三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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