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章 無法忍受
那匹馬暴烈地撅著蹄子,把座上的靼韃人抖動得像團面口袋。他使勁地夾住馬,走到了空地邊緣,在那兒,火光能夠映紅他的臉和半邊肩膀。他在那兒不相信地瞪著自己的肚子,鮮血像一道彩虹,正潺潺地從那兒噴射出來。
少年緊緊地捏著他的刀。一種低低的埋藏在野獸嗓底的怒吼聲回蕩在黑暗的空地上,他不知道那是從他的刀還是從他的喉嚨中發出來的。
他的朋友驚魂未定地想起那第三名騎士,他回頭看去,那個林木掩映的通道里黑黝黝的,不時讓被風撩起的大火晃亮。裡面根本就沒有黑馬和騎士,彷彿從來就沒有過人在那出現過一樣。而少年根本就沒有注意那個通道,實際上在任何時候,他都沒有在那看到過什麼。
少年望著地上蜷曲的死屍發獃,當鮮血從身上流盡以後,當黝黑的皮膚蒼白起來以後,他們看上去和自己並沒什麼不同。從馬上掉落讓這些韃靼人顯得格外矮小,他們趴伏在泥土之中,看上去不像兇惡的敵人,倒像是堆殘破的木偶。
「我們殺了人了……」他的朋友說,中了魔一般盯著那名韃靼人左肋下被彎刀割開的巨大傷口。巨大的樹榦冒著火焰從高處墜下,天空被打開了,許多星星在流動。
「那又怎麼樣?」少年嘶啞著嗓子回答,血從他的手上滴在枯焦的土地上。
他的眼珠通紅,像是漆黑的夜中野獸心底燃起的不可撲滅的念頭。
他的朋友突然起了種感覺,他覺得少年變了很多。這種變化甚至在更早的時候就顯露了出來。那是從廢墟中開始的,從找到那把刀開始,從那時候起,少年的手始終都沒有離開過刀柄。那把刀彷彿讓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他變得憤怒,暴躁,衝動,決不退縮。
「阿馬爾,你累嗎?」他的朋友說著,伸手去碰他的手,「把你的刀放下吧。你需要休息一下。」
「別碰它,艾優布。」阿馬爾咆哮了起來,他撥開了他的手,力氣是這麼的大,以至於艾優布打了個趔趄。
「阿馬爾,你怎麼了?」艾優布後退了一步,把手抱在胸前。
阿馬爾的眼睛在黑暗中閃了閃,那可能是一絲抱歉的神色。他把刀插在地上,突然蹲下身,抱著頭喊道:「我受不了他們這樣對我的羊!我受不了!受不了!」他洶湧地哭出了聲來,鼻涕和眼淚在大花臉上又抹出了一道道的骯髒痕迹。他張開手給艾優布看,艾優布看到他的手掌中深深地映著一個橫著的新月中間升騰著火焰的符號,像烙鐵烙在掌心中一樣。他們起先都沒有注意到,刀柄上確實有這麼一個銘刻,使勁地握住刀柄,這個紋記就會深深地印在掌心。
殺戮的大門已經打開了,就沒有辦法再把它掩上。
一小隊騎兵的蹄聲就在幾十步外響起,它們如同密集的雨腳,被風吹成一線,漸行漸遠,連綿而過那些熊熊燃燒的樹屋,被遺棄的灌木隱映的牲口棚,沒心沒肺地流淌著的一葦溪,直向遠處而去。阿馬爾像聽到信號一樣一躍而起,他伸手拔出了插在泥土中的刀。
「阿馬爾?」艾優布不相信地喊道,看著他衝到一匹剛剛失去主人的戰馬前,伸手拉住它的嚼子,「你不要去追他們,你瘋了嗎?」
「你沒聽見嗎?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你別去了。」
「我不信!我不信!」阿馬爾喊到,舉著他的刀,跳上了馬。馬彷彿也被刀的重量壓垮了,在他的屁股下垂頭喪氣地倒騰著腳步。阿馬爾看都沒看艾優布一眼,縱馬直衝了出去。
艾優布懊惱地嘿了一聲,轉頭看見另一匹馬拖著長長的韁繩,正在空地的邊緣遊盪。他跑上去拉住了韁繩,扳住鞍橋,剛剛翻上馬背,那匹馬卻猛烈地踢騰起後腿來。只一下子,艾優布就騰雲駕霧般飛上了樹梢,臉朝下摔在地上,而肇事者一眨眼的工夫就揚著蹄子跑遠了。
艾優布躺在地上,骨頭好象散了架,一時間動彈不得。他聽著阿馬爾的蹄聲追著那些紛亂的馬蹄漸行漸遠,突然又轉了回來。
他抬起頭,就看見阿馬爾勒馬站在他的面前,那把刀橫在馬鞍上,黑沉沉的。
「如果……如果……」阿馬爾低聲說道,聲音又猶豫又短促,「如果你看到了她,就把這東西交給她吧。」他把一個布包扔了過來,再次掉轉馬頭,跑入到黑暗中去了。
很快,除了大火的呼呼聲,周圍變得一片安靜。艾優布又躺了一會兒,才爬起身來,吐出嘴裡的沙子,渾身上下摸了摸,沒有發現哪塊骨頭斷了。他從地上撿起一把彎刀,側耳傾聽了半晌,只聽到風像兔子一樣在他頭上的樹梢上跳過。
他的心頭現在有許多問題。首先,他不知道韃靼人來了多久,來了多少人。
他聽過的那些恐怖故事裡傳說,韃靼人通常是燒殺一番,將所有的男人都殺掉,而將女人都帶走,然後再放火燒掉整個村子。如今火已經燒起來了,他們也許已經走了,也許還有些殿後的小部隊在。
其次,他不能確定是不是把跑掉的那匹馬找回來會好些。這種四腳動物好象不喜歡他,但卻對阿馬爾一副低眉順目的模樣,讓他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他還是決定試著去把那匹馬追回來,以免驚動尚沒有離開的韃靼人——如果有的話。
最後,韃靼人喜歡用的彎刀提在他手裡讓他覺得前重后輕,別彆扭扭的,他不知道自己在危險真正降臨時,是不是懂得好好用它。
那一刻,又有一種熟悉的發愣的感覺回到了他的身上,讓他覺得離這座村莊又遠又近。
他提著刀繞過一大叢在火焰的威脅下抖動著的樹,馬上就有了所有問題的答案。
在那兒,十幾條高大粗壯的漢子,背對著燃燒的屋子,手裡長長短短的長矛和彎刀在地上拖下了長長的陰影。他們拖著那匹摔下艾優布然後自己跑開的空鞍馬,正在那兒吵吵嚷嚷鬧個沒完。隨後,他們不吵了,一個接一個地轉過身來,回頭看著這個提刀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