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是啊,她多希望他們可以一直停在東寧園那段最快樂的時光里。「那麼……我親四哥吧,四哥可還記得承諾過我,只要我親四哥一下,就允我一件事?」
華逸揚笑將酒壺裡剩下的酒全都喝盡,又彈了下她的額。「怎麼這事你還記得?」
「記得,說好的,你不能耍賴。」她乾脆坐到他腿上,雙手捧著他的臉。
他看著她的眉眼她的唇,看著她愈靠愈近,他眉頭一皺,強迫自己將她從腿上抱下,隨即起身。
「四哥,你生氣了?」華千華趕忙抓著他。
「……不是,四哥只是累了,得早點回去歇息。」他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他是個男人,深愛著她的男人,她的靠近只會讓他前功盡棄。
「不要,四哥,別走,再陪陪我……我不鬧你了、不鬧你……」是她貪心,在出閣前的所有時間只想與他相處;是她太貪心,想要佯醉向他索吻。
華逸看著飛雪,狠狠吸入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才讓自己坐下,揚笑往她鼻頭一掐。「臭丫頭,敢鬧你四哥!」
華千華跟著笑露貝齒,動手掐著他的臉。
寒凍的雪夜裡,兩人在屋外的錦榻上玩鬧著,不知道是誰先停了手,兩人依偎著,看著雪花飄落,聽著雪花沙沙堆疊的聲響,靜靜的,等待著。
猶如行刑前的寧靜,誰也沒有開口,不知道過了多久,華千華才輕聲喚道:「四哥,你該回主屋了。」然而,身旁的人卻沒有回應她,她一抬頭,見他彷佛已經睡著。
這麼冷的天,在這兒睡著還得了?
她起身想喚醒他,然而看著他的睡臉,她的貪念又起,想竊取一些回憶,於是她緩緩靠近,唇輕輕地貼上他的。
輕輕的,感覺他的氣息拂著臉,暖著她有些冰冷的唇,一再親吻著,直到淚水落下,啞聲低喃,「四哥,對不起……我不該喜歡你……」
她痛苦地皺起眉,起身回過頭抹去淚,看著不停歇的風雪,多希望這場雪繼續下,阻攔范恩的迎親隊伍。她壓根沒察覺身後的華逸緩緩張開了殷紅的眸,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的身影。
他的胸口揪著,無聲問著,為何直到現在才讓他知曉?如果再早一點,再早一點……他會忘了母妃的囑咐,帶她遠走高飛。
現在,遲了,誰也走不了了……
門開,落入眼帘的是她燦笑如花的嬌艷面容,粉雕玉琢的玉人兒,教他跟著輕揚笑意,然而她一身刺眼的紅,卻教他不禁痛縮著眼。
「四哥。」華千華笑喚著。
「吉時都快到了,怎麼還差人將四哥找來?」他啞聲問。
「我想要四哥幫我蓋上紅蓋頭。」
華逸垂眼看著她手上的紅蓋頭,腦袋一片空白。
「公主,都說了這紅蓋頭由王妃來蓋就成了,讓王爺蓋於禮不合。」青齡在一旁叨念著。
「你不懂。」華千華笑罵著,拉著華逸在房內榻上坐下,隨即往他面前一跪。「四哥,父皇與母妃都不在了,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這些年都是你照應著我,我要出閣了,理該拜別四哥。」
「公主……」青齡一愣,才知公主是要王爺代替皇上蓋紅蓋頭,於是讓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全都退出房外。
華逸靜靜地瞅著她慎重地跪拜著,待她起身時,才拉著她坐到身旁,拿起她手中的紅蓋頭,從後頭慢慢地蓋上,眼看著要覆去她的面容,便瞧她笑中帶淚地道:「四哥,你要保重。」
他的手一頓,驀地將她摟進懷裡。
「四哥?」她詫道。
好久了,四哥不曾有過越矩的舉措。
華逸不能言語,一旦開口,他就會露出破綻。今日,賓客中必定有皇上的眼線,他不能教任何人看穿自己的心思,不允許皇上得到任何確切的證據,傷害千華半分,所以今日……他只能是個過分溺愛妹子的兄長。
「王爺,范大人的迎親隊到了,正要撞門。」外頭傳來青齡的喚聲。
華逸閉了閉眼,再張眼時,臉上是無懈可擊的笑,將華千華推開,拉整她的紅蓋頭,慢慢地覆去她的面容,欲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手中。
這是他的選擇,怨不了人。
「千華,在這兒待會兒,我去前頭瞧瞧。」他噙笑說著,出了房門要青齡等人進房伴著華千華,便快步朝王府大門而去。
然而,在二進門時,見范恩一身刺眼的紅來到面前。
他多久沒見過表哥了?在軍務上,往來連繫是有的,但他已經許久不曾正眼瞧過他了。「豫王爺要擋門嗎?」范恩問著,目光直盯著他。
華逸笑著,走到他的面前,裹著笑意道:「千華就交給你了。」
范恩定定地瞪著他,內心五味雜陳。在他眼裡,這一對兄妹早已超越了兄妹情分,可他們是兄妹呀,怎能在一塊?
就讓他充當黑臉吧。「我范恩對你起誓,必定會待千華好。」
「謝了,我的大哥。」
看著他的笑臉,范恩濃眉攢起。「華逸,你……不要緊吧?」
華逸笑咧嘴道:「什麼要緊不要緊?今兒個是千華的大日子,我開心都來不及了,走吧。」
他著手籌辦千華的婚禮,甚至主導著婚禮進行,在公主府里迎接上門的賓客,扮演著任誰看都知曉的好兄長。
他笑眯了眼,看著最愛的女人和他的兄長拜堂,送進洞房,回頭他吆喝著賓客們入席,一一招呼著。
連他都不敢相信,他竟還能與人談笑風生,他表現得遠比自己想像得還要好,好到他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瘋了。
手中的酒,一杯敬過一杯,他周旋在眾人之間,撥點心神注意著眾人,想確認誰是皇上派來的眼線,想確認自己是否被看穿,他笑著鬧著,大口喝酒與人喧嘩嬉鬧,伴著絲竹聲,在大雪紛飛的夜色里,笑語如珠。
直到筵終人散,他跟蹌著腳步回豫王府,走得又快又急,甚至將守妃伶丟到一旁,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查慶,將窖里的那壇江南曲拿來。」踏進千華園時,他如此吩咐。
一直跟在身後的查慶面有難色地道:「王爺,你今兒個已經喝了不少,再喝江南曲,這……會醉的。」
華逸回頭笑睨著他。「還要我說第二次?」
查慶無聲嘆了口氣,隨即領命而去。
華逸獨自一人坐在房外的錦榻上,雪還在下,昨兒個還依偎著他的人兒,現在已經在其他男人懷裡。
他哼笑了聲,告訴自己可以忍,只要千華能好好的,他沒什麼不能忍。
皇位,他不爭;兵權,他可以給;撤軍務,他不在乎,就算他最終變成了有銜無職的王爺也無妨,儘管對他開刀,只求放過千華。
「王爺,別喝多了。」查慶將一壇江南曲擱在榻几上。
「今兒個你也忙了一天,下去吧。」華逸抓起酒罈,直接就口喝著。
查慶見狀,忙道:「王爺,要不要奴才讓幾個丫鬟過來這頭候著?畢竟這千華園的丫鬟全都跟著公主陪嫁了。」
「查慶,你當我這般不濟?」華逸呷了一大口酒,笑罵著。「還不走,是等著我灌醉你?
查慶知曉他的性情,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立刻腳底抹油。
待查慶一走,華逸喝著酒,靜靜地看著飄落的雪花,千華園裡的大紅燈籠已卸下,今晚的雪花變得蒼白又冰冷。
園子里的花草全都埋在霜雪裡,唯有銀杏樹還是精神抖擻地矗立一方。
他提著酒罈來到銀杏樹前,撫著粗糙的樹皮。「聽說銀杏是佛陀前的聖樹,能夠趨吉避凶,就連邪魔都不能靠近,那麼……請保護千華,如果有天我不在了,請代我保護她吧。」
能給的,他都給了,就連千華都交出去了,他死守著對母妃的承諾,就盼一切苦難可以到此為止。
抬頭將酒罈里剩餘的酒飲盡,他將酒罈一丟,踉蹌倒進雪堆里。
終於可以不用笑了……
他吁了口氣,笑聲卻不斷破碎地逸出,直到淚水滑落,瞬間化為冰霜,一點一滴地覆著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