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前世里,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導致他們始終無法相守,可是今生,為何他依舊拒她於千里之外?
如果他不愛她,不要她,她也認了,可明明不是如此,他仍像前世那般,將她推往其他男人身邊。
到底為什麼?
馬車裡,坐在柳堇對面的華逸,狀似看著車窗外的景緻,餘光卻是偷偷打量著她,瞧她笑著卻又沉了眉眼,猜不透她的心思也不想猜。
他只知道她搞砸了一切!
逃妾的身分就已經極難有所婚配,她竟還在眾人面前做出如此荒唐舉措。
這丫頭到底在想什麼?為何偏偏執著於他?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為何他總覺得她似乎是記得所有記憶?
想離她遠,點,可偏偏正值多事之秋,他不能不管她,省得她又出了什麼詭計卻反倒累了自己,就好比當年……要她逃的,她偏是不走!
惱著她,卻又氣著疏於防備的自己。
直到馬車停下,他們一前一後下了車,不用抬眼,他便感覺到有人對他指指點點。
這幾天跟著她東奔西跑,同乘一車再加上先前目擊的人四處散播第一手消息,導致他們所經之處,面首、男寵等等的字眼都在那些人的眼神里交流著……真恨自己為何看得懂。
「齊大娘,今天進度如何?」柳堇收整心思,一進綉坊便問。
「昨兒個尹家連管事送來的紡車還不錯,料子紡得極細密,比之前的紡車還好用。」負責打理綉坊的齊大娘帶著她進裡頭查看進度。
華逸刻意走慢,見她進了內室,他乾脆在外頭繞繞,只可惜這兒的園子沒修整過,毫無美感可言,乏味得他都想嘆息。
避開人群,他沿著圍牆繞向後院,卻突地聽見——
「看不出來五姑娘竟如此地浪,光天化日之下就揪個男人親吻……早知道她如此饑渴,我就天天到她面前晃著,說不准她就將我欽點上,從此以後,只要將她服侍得妥貼,我就再也不用幹什麼粗活了。」
華逸負手而立,垂斂的長睫掩去眸底的隱隱殺意。
「得了,就你這德性?聽人說五姑娘看上的男人可是尹家的大管事,人家長得可真所謂世間少有的美男子,你拿什麼去爭?」
「拿這呀。」
話落,一群男人哄堂大笑著。
華逸緩緩張眼,泛著殷紅的黑眸裹著十足殺意,腳步朝聲音來源走去,眼看著只要踏過轉角,就能教訓這些低俗粗鄙的男人。
「你們這群混蛋!」
一聲暴咆之後,響起的是男人們陣陣的哀嚎聲。
華逸停住了腳步,聽出爆粗口的男人正是時昊敏,聽著他又道——
「你們這群混蛋東西,也不想想你們能有差事求得溫飽,托的是誰的福,如今不過是因為謠傳就在這兒起鬨,甚至敗壞五姑娘的清譽!」
「時帳房,這哪是敗壞來著?五姑娘可是逃妾,這事在咱們青寧縣裡有誰不知道,她又不是什麼黃花大姑娘了。」逃妾一事到底是誰傳開的早已經不可考,橫豎這是眾所皆知的事,談不上是秘密。
「逃妾又如何?因為是逃妾,所以就無清譽可言?就能任你們言語侮辱?隨便養只狗,都還懂得忠心顧家,你們倒是比狗還不如!」
「喂,時帳房你這話說得有些重了,敢情是你現在不得寵了,拿咱們出氣……」
話未完,響起的是殺豬般的慘叫聲,一旁有人勸架,有人看熱鬧。
華逸冷冷瞅著,雖說身手敏捷度差了些,但性子一樣如石頭般硬,不容黑白混淆,果真是定在魂魄里的性格不易改。
這樣的男人,配得起她的。
過了一會,時昊敏怒氣沖沖地走過轉角,險些撞上華逸。「華爺怎會站在這兒?」他反應飛快地停住腳步,猜想他是否聽見了方才不堪入耳的話。
「五姑娘忙著,所以我到外頭走走。」不等時昊敏問話,他又道:「我想時候差不多了,要不一道走。」
「也好、也好。」時昊敏比了個請的動作。
華逸微頷首,與他并行著,狀似漫不經心地道:「不知道時帳房有婚配否?」
瞬地,時昊敏如臨大敵般地道:「華爺千萬別誤會,我和五姑娘之間再清白不過,我待她就像妹子,對她一點非分之想皆無。」
華逸懶懶睨他一眼。「時帳房想岔了,我和五姑娘之間並無私情。」
「可是五姑娘對華爺是一見傾心。」
華逸眉頭微皴了下,沒想到她連這事都跟他說……
時昊敏又接著道:「五姑娘是個好姑娘,她初到青寧縣時,這兒的人見她孤身一人,對她不聞不問,胡亂揣測她的出身,冷眼看著她栽著棉田,直到有一天,她的收成好,甚至栽什麼都能活時,一些人就靠過來,想從她身上學些竅門……雖然我不想這麼說,可青寧縣的人待她並不好,唯有利可圖時才會笑臉相待。」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他是不是搞錯狀況了?想要當說媒人的是自己不是他,犯不著跟自己提以往。
「五姑娘是外冷內熱的姑娘,不入她眼的,她是清冷不睬,入她眼的,嘴上雖不饒人,但她會一心一意地待那人好……華爺,你會看輕五姑娘逃妾的身分嗎?」
「不會。」華逸不假思索地道。
「那麼,不如就接受五姑娘吧,她呀,嘴巴硬,總說不喜旁人接近,柳莊裡就她一個,連個丫鬟婆子都不要,可事實上,她很孤單。」
「既然知道她孤單,為何你——」
「就盼華爺別再讓她孤單。」
華逸緩緩看向遠處,不禁想,看來腦袋靈活了不少,竟當起說客來了。
他要是真能與她相守,又何苦將她推給其他男人。
前世的他,受困於身分,受困於母妃之命,如今的他……早已無法再世為人,又怎能侵佔她的姻緣?
他不能牽動旁人的命運,後果不是他擔得起的。
時昊敏本想再說什麼,可瞧他一臉冷沉直朝繍坊前院走,只好閉上嘴跟著。
一進前院,就見本是低頭繡花的綉娘一個個都抬起頭,一雙眼全都含羞帶怯地瞅著華逸,有的壓根忘了自個兒已出閣,那目光實在是露骨得嚇人。
偷覷華逸一眼,他也不得不說華爺的皮相確實好,也莫怪五姑娘一見傾心。
華逸壓根不覺旁人的目光,直到聽見有人喚他,「華爺。」
就見佐凈瑜碎步來到他面前,朝他福了福身,隨即羞怯地垂著眼,道:「多謝華爺差人送來紡車和緹花機。」
「佐姑娘太客氣了。」華逸輕揚笑意道。
他知道織造場是柳堇和佐凈瑜的爹合作的,他幫的自然是柳堇而不會是她,但如果可以幫上她一點忙,他心裡的愧疚也會少一些,誰要他曾辜負了她。
「不過……」佐凈瑜有些難以啟齒,不禁轉向時昊敏求救。
那不需要言語的眉眼間交流,教華逸不禁輕呀了聲,什麼時候這兩個人竟搭上線了?這兩人之間怎會有姻緣出現?
「華爺,是這樣的,棉鈴即將要採收了,可這紡車有點不足……」時昊敏厚著臉皮將佐凈瑜的想法道出。
華逸看向他,再看向佐凈瑜,不禁輕搖著頭。
要是這兩人真是郎有情妹有意,他自然是不能壞人姻緣,可還有誰配得起他的千華?他得要上哪挑人選?沒有前世羈絆,沒有累世的擦身而過是蓄不起好姻緣的福分呀。
「華爺搖頭的意思是……」時昊敏不禁心往下沉。
華逸回神,正要解釋,卻見連泰行正巧從屋外走來。「連管事。」他抬手要時昊敏稍安勿躁,隨即走向連泰行。
「華管事,小的已經跟金爺約好時間了,就在今晚。」
華逸微露喜色,道:「正好,我跟你一道回城,晚一點你差人再準備一些紡車過來這兒。」話落,他將時昊敏招來,告知紡車的事,隨即便跟著連泰行走了,壓根沒瞧見柳堇就站在通廊瞅著。
她瞧見的是方才他對佐凈瑜的笑,瞧見的是他頭也不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