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半盞琉璃酒,一生鴛夢休(3)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搖擺的昏黃燈燭,明明滅滅,各種疊幢怪影,黑黑慘慘。
左小吟虛弱的靠著黃土泥牆,渾身的感官意識都集中在了臉上。越是痛,越是無法遏止這種折磨。依舊是剝皮剜骨的痛,卻因為手腳都被鐵鏈鎖在牆上而無法掙扎。
自己被關在一個窄小的牢房之內,只有乾枯的稻草和冰冷的泥牆,腥爛的臭味。眼前是陌生而冰冷的鐵欄,四周黑暗裡隱沒的人影,如同獸一樣虎視耽耽。有凄厲的慘叫,似鬼似妖;還有獄卒暴怒或者臟俗的打罵和怪笑,亦甚至可以清晰聽見鞭子揮在人皮肉身上的響聲,或者是人肉被活活烤熟的怪異腐香……腐\敗的惡臭,腐爛的地獄。
這是哪裡。她的臉為什麼會這麼痛?她的雙手又為何只有痛卻無法活動?又為什麼會在這裡?
為什麼。
止言。
左小吟被痛苦的意識里,終於蹦出一個熟悉的名字。宛如喝了救命湯藥,她終於大聲的號啕出來:「止言!!止言!!你在哪裡!你在哪!快來救我!我好痛!」
她凄厲的叫喊,終於驚動了巡邏的兩個獄卒。其中一個頭戴綸飾的女卒走到她的牢房前,朝左小吟看了兩眼,吩咐另一個獄卒道:「去稟報大人,就說左盈醒了。」完事轉頭狠狠朝左小吟大罵道:「作死啊你!叫你媽啊!給老娘閉嘴!等一會大人看過你了,老娘非整死你個掃把星!」
可鎖在牆上的左小吟,宛如聽不到柳芻說話一樣,依舊癲狂的喊著。柳芻剛想再罵,卻一抬眼看到前廊走下一素衣男子,登時沉默了。
那男子走到牢間門前,卻是起先那個執燈人。他眼神示意柳芻把牢門打開,不顧一旁下人的阻止,提裾走到左小吟面前,俯眼看她。按著她的下頜將她的臉抬起,看清楚之後,他微皺了眉。
這毒……好烈。饒是自己用了解百毒的清化丹,也只是將毒性遏止不再繼續深化毒素。可就算這樣,這女人也已經容貌全毀。恐怖的血肉外翻,大大小小的毒泡甚至蔓延到了脖子,五官已經辯不出模樣,唯一落好的,只有一隻清亮的眼睛,然而此刻,卻已然如同死人一般毫無焦距如同死灰。
「你和簡止言什麼關係?」他拉起她手上的鎖鏈,強迫左小吟抬頭看他。蒼白的臉上,那雙沉黑的眼睛,宛如有什麼奇怪的引力……迫得左小吟不得不盯著他,喃喃失語:「止言……止言,我喜歡他……我嫁給了他……」
「你是左盈?」
「為什麼……這麼問?」
「我知你不是左盈。且不說你昏迷前親口之言,我亦與那左盈有段舊面之緣。」
「我……」
看出左小吟那明顯的遲疑,男子微眯了眼睛,寒冷的視線裡帶著一絲嚴酷的壓迫感。他用手指輕輕按壓著左小吟毀容的臉,慢慢加大了力氣,直到整個指甲狠狠陷進那腐爛的皮肉,疼得左小吟忍不住痛叫出聲。「知道為什麼這麼痛么?你可知你現在的模樣?來人,拿面銅鏡過來。」
待到小卒尋了銅鏡過來,他冷笑了一聲,一把拉過左小吟的鐵鏈將她一下拖到了鏡子面前。「自己好好看看吧。」
銅鏡里緩緩倒映出的,是一個令左小吟驚恐噁心的怪物。左小吟傻傻的看著,從心尖上冒出的涼氣,襯托的臉上那無法遏止的痛楚更加尖銳深刻。她扯了扯嘴唇,想笑自己是在做夢。然而鏡子里的那個怪物,一樣扯開了模糊的嘴唇,露出了一個可怕的弧度。「啊!!!!不是的!!!這是假的!!你騙我!」左小吟慘叫出聲,瘋狂的一把將獄卒手裡的鏡子打翻。
男子早料到如此,輕鬆的扣住了左小吟的手腕,將她抵在牆上,壓住低言:「這毒是簡止言給你下的,對不對?事已至此,你難道就不想報仇?」
左小吟半垂著頭,早已經瀕臨崩潰邊緣。為什麼會這樣?她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模樣?那種痛苦,原來是毒藥毀容之痛。
止言。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她只記得那人給她擦酒的時候溫柔的笑,只記得那人說我一切都是為你好,只記得那人說要娶他時誠懇的臉,只記得那人跟她在一起時甜美的回憶。
而如今。
只剩鏡子里出現的那個怪物。
止言。你究竟在想些什麼我為什麼不懂了?
看到左小吟沉浸在絕望里不言不語,男子頓了一下,抬起左小吟的臉直直看著她:「若你說出左家之案的事實,我會在陛下面前狀告簡止言欺君罔上。你不但可以報仇,而且說不定可以免除牢獄之災。」
欺君罔上。
左小吟迷茫的意識里,異常清楚的蹦出了這四個字。她張開的嘴,下意識的慢慢閉上。她盯著那男子蒼白冷峻的面容,忽然如同被潑了一盆冷水。被痛苦折磨模糊的意識,亦瞬間清醒了不少。
就算她不懂這些繁冗的律法,她亦清楚的明白這四個字代表怎樣的意義。
止言,會死的。象菜市口那些人一樣,被砍掉腦袋。
但是……左小吟!你好好想想!你到了今天這一步,究竟是誰害的?!!
可止言說,他是為我好。
為你好?!為你好你會如此?!你現在的痛苦,可是他送給你的!!!!醒醒吧!你會被他害死的!!!說出去!快點說出去!
意識深處有兩個完全相反的聲音,在不同的叫囂,憤怒。
啊!!臉上的痛苦再次侵襲了意識,無法忍受的折磨和心裡上壓抑的迷茫,不解,憤怒,痛苦……讓左小吟失去了理智。
看到發狂的左小吟,那男子心道不好。只能緊緊按住她的肩膀,下了力氣將她死死扣在牆上,冷問:「你可想見簡止言?」
左小吟安靜了下來,遲疑的看著他很久很久,終於木木的點了點頭。
她需要一個答案。一個解釋。無論如何,她這次見到簡止言,一定要問清楚,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只要一個理由,一個理由而已。
那男子慢慢放開了她,看著一下軟倒在地上的女人……沉默了很久之後,轉身離開。
簡止言,不要以為我鬼刺和當朝那些老糊塗一般眼見。我到要看看,你究竟在玩什麼把戲。真也好,假也好,見了面,自知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