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那是個擊築的男子,穿墨綠長袍,帶束散發,稍露肩膀,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頗具風情的女子。

謝殊開始以為他在看別人,左右看了看,發現那人視線始終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他的的確確是在看自己。

衛屹之就坐在她右手邊,見她始終望著歌姬們,心中意外,難道他喜歡的是這種女子?

王敬之顯然也誤會了,豪邁地一揮手說:「丞相既然喜歡,可在這些歌姬中隨便挑選。」

謝殊忙道:「刺史客氣了,既是刺史心頭好,又豈能割愛?本相斷不能做奪人所愛之事。」

王敬之奔著補償贖罪的目的來的,毫不吝嗇:「丞相千萬別客氣,美人雖好,也得有人欣賞,丞相既然喜愛她,自然也會珍惜她,那也是她的福分。」

謝殊又看過去,那擊築的男子已經停下,怔怔地看著她,似有話說。

她伸手一指:「歌姬就算了,那個樂人不錯,本相喜聽擊築,不妨留著他吧。」

滿場寂靜。

這種當眾挑選美人的事情貴族之間並不少見,可當眾挑選一個男子還是第一次見到。

王敬之最先回神,哈哈乾笑兩聲打破僵持氣氛,命那樂人上前伺候。

那男子到了謝殊跟前,拜了拜,再三觀望她相貌,忽然低低地叫了她一句:「如意?」

謝殊大驚,好在反應迅速,及時壓了下來。

「好大的膽子,」她低聲威脅,聲音低沉:「沒叫你說話,怎可多嘴?」

男子愣了愣,低頭謝罪:「小人不敢。」

謝殊喚來沐白,叫他領男子先回相府。

王敬之全程圍觀,神色微妙。

衛屹之在席間一直很沉默,此時也只是默默飲酒,沉思不語。

謝殊回到府邸后並沒有去見那個男子。

她明明白白地知道此人是舊交,也許當初一起挖過野菜,一起偷過蓮藕,一起捉過螞蚱,但那只是過去,而她最不能讓人知道的就是過去。

謝冉很快得知此事,丞相不喜音律全府皆知,忽然帶個樂人回來自然奇怪。

他將沐白叫去問了一下,然後去見了那個樂人。

樂人自稱名叫楚連,荊州人,年二十二。其餘再問,一概不答,只說想見領自己來此的人。

謝冉知道謝殊回到謝家前就生活在荊州,又見此人與謝殊年紀相當,已然猜到幾分。

「你可知領你來此之人是誰?」

楚連搖頭:「小人不知。」

那就怪了,謝冉還以為他是知道了謝殊的身份來沾富貴的呢。

「你且等著,我會替你通傳的。」

楚連欣喜地拜倒:「多謝大人。」

謝殊坐在書房內發獃,執筆停駐許久,墨滴落在了雪白的衣袖上,暈了一灘。

她回過神,盯著那墨漬,乾脆用筆去勾畫,心不在焉。

「丞相好興緻。」謝冉停在她面前才注意到她畫的不是山水松竹,而是一隻四腳朝天的王八,臉上笑容有些扭曲。

謝殊遮了遮袖子,乾咳一聲:「有事?」

「有事的是丞相吧。」謝冉跪坐下來:「丞相是不是被故人捏著了把柄?否則怎會一個拚命想見,一個堅決不見?」

謝殊早猜到樂人的事瞞不過他,嘆息道:「算是吧。」

「那丞相打算怎麼做?」

謝殊想了一下:「將他安置在妥善之處,最好是我見不到他,他也無從提起我的地方。」

「那便交給我去辦吧。」

謝殊如果出事,謝冉賴以生存的大樹就倒了,他不在乎謝殊被捏的到底是什麼把柄,只在乎謝殊會不會有事。

謝殊猶豫了一會兒才同意:「也好,但你記著,千萬不可傷他性命。」

謝冉應下,正要走,謝殊忽然問了句:「他叫什麼名字?」

謝冉一愣:「丞相連他是誰都不知道?」

謝殊苦笑了一下,只覺眉眼熟悉,到底是誰還真忘了。

她已刻意忘卻過去,那人卻還清晰地記著她,而她連去見他一面的勇氣也沒有。

「楚連。」謝冉轉身出去了。

楚連?謝殊不記得這個名字,想必是後來改的。

丞相獲王刺史贈送美男樂人的事早已傳遍大街小巷。

「不,我家謝相絕不是好男風的人!」多少閨閣女子芳心盡碎。

武陵王的擁躉們終於揚眉吐氣:「哈哈,雖然武陵王要成親了,但總好過好男風吧,你們比我們還要慘啊!」

看得開的回擊說:「謝相的魅力連男子都抵擋不過,顯然比武陵王強!」

王絡秀坐在暢敘亭內,耳中聽著王敬之談衛屹之,腦海里卻不禁回想起那晚坐在這裡的謝殊。

燈火絢爛處,那人雪白衣擺鋪陳在席,背後一池碧水,他如白蓮盛放。

謝殊若是嶺頭白雪,衛屹之便是天上微雲,王敬之要她抬頭看天,她卻總是遠眺高山。

可是,為何謝殊偏偏喜歡男子……

「我喜歡男子?」謝殊看著沐白,指著自己的鼻子。

沐白撅嘴:「這話不是屬下說的。」

謝殊扯扯嘴角,廢話,她當然喜歡男子,只是在外人眼裡就成好男風了。

唉,百姓們一定是太閑了,好男風的人那麼多,何必偏偏盯著她一人?不過仔細一想,有這傳聞未必是壞事,至少暫時她可以不用考慮婚娶之事了。

「算了,隨他們說吧。」謝殊擺擺手,渾不在意。

沐白怏怏地出了門,決定去給謝銘光上柱香。

丞相好男風的傳聞一出,朝臣們似乎都敏感了許多。

正直的大臣深覺惶恐,對她退避三舍,連原本與她私下多有來往的衛屹之也對她冷淡了許多。

有的卻覺得丞相姿容秀美,作為斷袖的對象絕對不虧,反而主動示好。

謝殊最近上下朝時常看到有人對自己眉來眼去,胃部隱隱作疼……

這麼一打岔,幾乎要忘了造成這一切的楚連。

謝殊在宮內議事到天黑才回府,光福等在書房門口,見她出現,捧著方帕子上前道:「我家公子讓我將這東西交給丞相,說是那樂人給您的。」

謝殊連忙接過來,打開帕子,裡面是根麻繩,繞成一圈,上綴一顆獸牙,已經有些泛黃,尖端也已磨得很圓滑。

她怔在當場,也終於想起楚連是誰。

那個當初帶著她到處找食物的男孩,下河摸魚,上山挖菜,從來都形影不離。

有次他不知從哪兒找到顆牙,穿在繩子上,得意洋洋地給謝殊看:「如意,知道這是什麼嗎?這是老虎牙!」他的名字就叫虎牙。

謝殊瞪圓了眼睛:「你從哪兒弄到的?」

「不告訴你!」

他們一群人經常一起出動,聽虎牙安排,常常兩人一處,分頭行動,時間到了再回到原來的地方會合,一同回家。

虎牙每次都會帶著謝殊,偶爾不和她一起,一定是鬧了彆扭。通常這時候謝殊找到的食物都比平常少一大半,虎牙回去的時候就會把自己那份分一些給她,兩人又和好如初。

其他人吵鬧著說:「虎牙定是看上如意了,每次都偏心!」

「不許胡說!」虎牙紅著臉罵他們,他年紀最長,誰也沒他厲害。

後來取笑他們的夥伴少了一個。

謝殊問虎牙:「她去哪兒了?」

「被賣了吧。」虎牙摸著脖子上的麻繩,出神地望著遠方。

再後來夥伴們越來越少。

「也許下一個就輪到我了。」謝殊挖野菜的時候對他說:「我娘肯定不會賣我,但吃的越來越少了,遲早我會餓死。」

虎牙摸摸她的頭:「不會的,有我在呢。」

謝殊並不是個悲觀的人,朝他笑道:「我說笑呢,我娘說我耳垂大,是享福的命。你放心,以後我有福享一定不會忘了你。」

虎牙拍大腿說:「難怪打狗的老頭說什麼狗富貴烏鴉忘呢。」

「什麼狗啊烏鴉的!」謝殊忽然回味過來:「其實你脖子上戴的是狗牙吧?」

虎牙臉色爆紅:「胡說什麼,是老虎牙!」

謝殊賊笑。

飢荒終於蔓延到了更遠的地方,蓮藕偷不著了,野菜全部挖光,連樹皮都給剝了。

謝殊聽別人說有的村子吃了人,嚇得一晚上沒睡好覺。

虎牙來找她,送了她一小包穀米,眼睛紅紅的。

「你怎麼會有這麼多米?」其實只是雙手就能包住的分量,但對那時的謝殊而言真的很多了。

「我平時攢的,本來想給小弟吃的,但他沒熬過去……」他抹了把眼睛:「我爹要把我賣了,這些米不給他們了,都給你!」

謝殊慌慌張張地推讓:「那怎麼行,給了我,你家裡人吃什麼?」

「他們自會拿賣我的錢去買!」虎牙氣惱地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折回來,一把握住她的手:「以後等我攢夠錢贖身回來,一定會來找你的。」

謝殊垂頭盯著乾裂的地面:「嗯。」

如果還有再見的那天……

謝殊緊緊撰著那顆牙,問光福:「那個樂人呢?」

「回丞相,公子已將樂人送去東籬門外,說要親自處置。」

謝殊臉色驟變:「沐白,快去將人追回!」

夏日多雨,一陣響雷剛過,瓢潑大雨就落了下來。

相府的人馬打馬直奔城門,馬蹄踏起雨水,四下飛濺,路人慌忙躲避,以為又出了什麼謀反之類的大事。

往東籬門必過青溪,衛屹之剛到府門,正要下車,就見沐白冒雨率人打馬而來,直朝前方奔去。

「苻玄,跟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謝殊坐在書房內,看著那顆牙。

謝冉若真除了他才是了無後患,謝銘光教她那麼久,她仍舊沒有學到家。

只是那半包穀米的救命之恩,棄之不顧已是不該,又豈能反過來害他?

她展開一封摺子,提筆寫了封奏摺。

衛屹之握著書卷坐在燈下,苻玄進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擱下了書:「你看清楚了?」

「是。冉公子帶那樂人出城,定然是要將他送走以保全丞相名聲。可丞相竟對這樂人如此上心,只怕外界傳聞是真的。」

衛屹之笑了笑,他從不信傳聞,只相信事實。

「你去跟丞相說,家母生辰在即,府中優伶之中獨缺擊築者,本王想借那樂人入府演奏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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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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