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邪神的貢品(8)
陳團長道:「道理很簡單,首先進門我就看到他的書櫃里放了各種版本的毛主席語錄,而他說的那些話,似乎努力想告訴我們當初他是站在正義這一邊的,不過他忽視了一個細節:當初馬公回來已經具有精神病的癥狀了,既然這樣第一個接手的肯定是姓喬的,你也聽他說了,造反派那些人是馬公住院后才追查過來的,那麼馬公的調查資料究竟是誰泄露給造反派的?除了他沒別人。」
「另外今天我還弄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黃河古道的事情至少有三個人知道,馬公是一個,姓喬的是一個,第三個就是那個送文件的,也就是我們手頭那份報告。因為馬公瘋了,姓喬的是個造反派,他二人都不可能親自去遞交報告,那麼這份報告只可能是另外一個人交出的,只不過這個人究竟是誰?如果我們能找出他來,基本就能搞清楚真相了。」
上了車后馬天行道:「再去哪兒?」
因為工作的原因,我們車子上是配有電話的,陳團長撥了個電話,接通后他道:「小林,你幫我查查這份青牛古道的報告遞交人的署名,很重要,你立刻去辦。」
過了一會兒電話打了過來,接通后我看陳團長的面色漸漸嚴峻起來,就知道估計沒戲了,果然他放下電話道:「這是封匿名信,當初的郵寄地址也被弄丟了,都不知道這幫人是幹什麼吃的。」
生了會兒悶氣,陳團長道:「看來只有棋行險招了,你們誰敢陪我做一次違法的事情?」
馬天行道:「我推薦一個人,羅歡。理由:沉著冷靜、機智靈巧,是我們幾個人中做犯罪分子的不二人選。」
陳團長道:「你小子從來就沒有過好心眼兒,得便宜的事情從來少不了你,吃虧賣力氣的事情從來沒看見過你。」
馬天行道:「既然您這麼了解我,基本就可以把這件事情與我隔離了。」
陳團長道:「放心,你想干也輪不到你。」
說罷對我道:「羅子,這件事只有落在我們兩人身上了,你干不幹?」
我猶豫了下,陳團長見狀笑道:「你放心,絕對不是殺人放火的勾當,只是為了搞清楚眼前這些事情所必須要用的一些手段而已,不過你放心,我敢肯定吃虧的不會是好人。」
我點點頭道:「那行,既然團長都敢做,我怕什麼。」
陳團長拍拍我的肩膀笑道:「好樣的,我沒有看錯你。」
晚上陳團長請我們吃飯,我們狂幹了六瓶雪碧,惹得酒店裡所有的人對我們這桌老爺們兒投來了好奇的目光,沒辦法,我們四人沒有一個人喝酒,之後陳團長支走了那兩人,開車送我回去。
路上陳團長道:「小羅,你也算是工作了一段時間,自己感覺怎麼樣?」
我道:「工作熱情沒問題,但是我就怕自己能力不行,做不好這個工作。」
陳團長道:「能不能幹好取決於你自己的決心,誰也預測不出來,不過我很看好你,首先你有正義感,另外你膽子也大,這都是干我們這行的先決條件,此外你不是唯物主義者,這點更加重要了。我們有很多同志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不能解釋的現象,他們認為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人類才是操控天地的唯一選擇,這是干我們這行的大忌,也是你最大的優點。」
我道:「這種事情嗎反正很少有人見到過,所以被人避諱,不過事實總歸是事實,時機到了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陳團長道:「你有這個認識是對的,其實世上的事哪有真假,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搞不好都有對應上的事物,否定未知事物的存在,是一種懦夫的表現。」
當我回到家已經很遲了,第二天一早陳團長親自開車來接我,讓我受寵若驚,不過何壯和馬天行都不在,上了車子后陳團長道:「我們今天要做一件違法的事情,你要有心理準備,不過你放心,如果出事,我一個人承擔所有責任。」
我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我就那麼貪生怕死?」
陳團長呵呵笑道:「沒說你貪生怕死,不過你只能算是我的從犯,再說老大有替小弟扛事的義務,這點咱們就別爭了,畢竟這件事情必須要用到你,否則我也不會讓你一同去的。」
沒一會兒我們就到了喬主任家裡,喬主任聽說是我們,立刻給我們開了門,有過一面之緣了,他笑著道:「怎麼樣小陳,得到什麼有價值的線索了?」
陳團長卻是虎著臉不作一聲地盯著他,當喬主任發現了他的這種表情,不禁遲疑了一下道:「小陳,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想要和我說?」
陳團長嘆了口氣道:「幾十年前,有個醫生做了件很沒有道德的事情,他利用職務之便出賣了一個自己的病人,從此這個缺德的醫生一生順風順水,可是他的病人,卻因為他的這次背叛吃盡了苦頭,以至於病情越來越嚴重,喬主任,你說那個醫生還算是人嗎?」
喬主任聽了這話表情立刻就變得不自然了,他道:「小陳,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陳團長道:「喬主任,一個人就是這麼被你活生生給逼瘋的,你認也罷,不認也罷,但是你心裡最清楚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你的良心能安嗎?不錯,今天你是德高望重的醫院退休幹部,曾經還擔任過大學的客座講師,你享受著這些榮譽的時候,是不是想到過在精神病院的馬樹林?你真的認為他瘋了?」
喬主任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道:「你說什麼,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陳團長道:「怎麼,難道你對病人的病情判斷的就這麼準確?過了這麼多年,有什麼事情是不能發生的,你以為將他關在監護病房,加以控制,真相就這麼被掩蓋了,一個卑鄙的靈魂就這麼被洗脫了,你在做夢。」說到最後一句,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陳團長表情已經非常激動,喬主任不知道是不是虧心,若有所思地慢慢坐了下去。
我心裡此時對陳團長充滿了敬佩之情,因為他對喬主任的每一步判斷,都是正確的,而且他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有技巧,一開始不指名道姓的敘述就是為了觀察喬主任的反應,發現他表情緊張后,再一步步地設套,讓也算是見多識廣的老造反派分子一點點地鑽了進去,直到最後徹底放棄,而讓一個人心理防線崩潰,也就是這麼幾句話而已。
過了良久,喬主任才深深吸了口氣道:「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最起碼在那個年頭我做了一件對的事情。當然我們不可能統一每一個人的思想,但是一件事情的對錯至少不能只由特定的一方來陳述,換而言之你們排斥紅色年代,不代表那個年代就是錯誤的。」
陳團長笑道:「事情都到這份兒上,您還試圖給自己找借口,不錯,當年主席的思想並沒有錯,口號也喊得很正確,但可悲的是恰恰因為你們這種人的存在,扭曲了運動的本來含義,你們只是利用這個,給打擊異己一個順理成章的理由而已,你不用拿時代的產物給自己的罪行開脫。不錯,一件事情確實不能由身在其中的人說對錯,但是它總有恆定不變的價值,違背了這個價值你就是錯的,難道你為了自己私慾,出賣了馬樹林這也是對的?你對在哪裡?你捍衛的又是什麼?你只是一條卑鄙骯髒的乞討榮華富貴的狗,可千萬別再我們面前裝人。」
我實在沒有料到陳團長居然會說出這麼激烈的話來,吃了一驚,畢竟喬主任有再多的不是可他也有這麼大的年紀了,用如此語言是不是有點過了。不過陳團長並不這麼認為,他繼續道:「喬主任,今天我罵了你,你還有機會氣憤、慚愧甚至還能報警抓我,但是馬樹林呢?他還有別的選擇嗎?就算他真的好了也出不了院,這一切就是因為你想掩蓋自己的罪行。」
「喬主任,馬樹林這一生就是一個悲劇,他等於這一輩子就交代在你一個人手上,你於心何忍?」
喬主任此時表情已經變得非常複雜,不過胸口起伏劇烈,顯然在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陳團長此時不再說話,只是死死盯著喬主任。過了很久很久喬主任才緩緩道:「小陳,其實你什麼情況都沒有掌握,這麼說只是憑自己的推斷是嗎?」
陳團長似乎吃了一驚,不過立刻就鎮定下來道:「你憑什麼這麼說呢?」
喬主任道:「如果馬樹林真的好了,你何必還要再來一次,你需要的他當時就可以告訴你了。」
陳團長點點頭道:「喬主任不愧是老狐狸,這句話我確實說的不圓滿。」
喬主任苦笑了一聲道:「我承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不過真相往往與人所希望的是背道而馳的,小陳,你或許認為你自己做了正確的推斷,一切盡在自己掌握中了,那麼今天我就把知道的一切真相告訴你,給你一個交代,也希望你能了結馬樹林的這份心愿吧?」
14、辛酸的往事
想了想,喬主任道:「你有煙嗎?」陳團長拿出香煙,替他點著,喬主任道:「我已經戒煙很長時間了,因為我總覺得這不是好東西,你也應該少抽一點。」
陳團長道:「這就不勞您費心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吧。」
喬主任道:「好好,你別心急,這件事情是要一點點說的,哪一點說的不明白你可能都要怪我,所以別催我。」
陳團長看了我一眼,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喬主任抽香煙的同時,似乎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直到煙屁股都差不多燒完了,他才猛地一驚,回過神來,嘆了口氣道:「那是1975年吧,具體哪一天我記不太清楚了,當天晚上醫院接了名患者,當時領導說因為患者身份比較特殊,應該由平時工作特別優秀的醫生來接手,後來據說是領導們投票決定,最後定了我來醫治馬公的病。」
「不瞞你們說,馬公剛剛入院的時候病情還沒有多重,只是偶爾處在無意識狀態,大部分時間還是清醒的,平時我沒事的時候也陪他聊天,解悶,這也是治病的一個手段,有一天無意中馬公問我是不是想知道他得病的原因,之前因為怕刺激到患者,所以我從來沒有提起過,但是治療精神疾病掌握誘因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前提,所以為這事特地開了個討論會,畢竟不能由我一個人承擔這個責任,萬一出了異常情況呢。」
「之後院領導明確指示我務必要搞清楚馬公的情況,於是我立刻就去了病房,那天馬公精神還算不錯,我們就像是聊家常那樣說起了這個情況,馬公告訴我一件讓我目瞪口呆的事情,直到今天我都不能相信這一切。」
「他告訴我他出賣了一個同志,因為那個同志宣揚封建迷信,說自己在黃河邊看到了詭異的青牛,你們都知道黃河本身對中華文明就有特殊的意義,在那個地方居然鬧起了鬼。這是赤裸裸的對中華民族的污衊,於是馬公將這件事情上報了某部門,結果那位同志立刻遭到了嚴酷的批鬥,並且因為這點,他最終撐不住自殺了,而他妻子沒多久也自殺身亡,最可悲的是死前她親手捂死了自己的孩子。這一家三口等於全部死在了馬公手上,之後馬公日日遭受良心上的譴責,過了沒多久精神便開始出現問題。」
說到這裡陳團長表情漸漸開始變化,他似乎很小心地道:「喬主任,您的意思是……」
喬主任苦笑了一聲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無所謂,我們這一代人所經受的苦難豈是你粗嗓門隨便罵了幾句可以相比的,再說你也沒有壞心,只是想將工作做完,用了一些小手段而已,我都能理解,本來這件事情我是不想說的,不過馬公已經徹底瘋了,我想如果現在有機會他自己也會說出來的,還有如果你懷疑我這句話的真偽,有一點可以證明,你現在掌握的那份最早關於《青牛古道》的報道其實就是我寄的。」
陳團長徹底傻了,過了很久才道:「既然這樣,您、您幹嗎要說馬公受了批鬥,還有、還有您這滿屋子的書,這都是……」
喬主任點點頭道:「馬公確實受了批鬥,因為良心上過不去,他試圖完成自己同事的調查,並做了報告,結果肯定是接受批鬥了。那時他的病就不穩定,長時間的不治療結果越來越重,另外這一屋子的書是馬公的,他要燒掉,我不同意,留了下來,也算是作為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吧。」說到這裡喬主任閉上眼睛,眼角似乎有淚水滲出。
陳團長佇立良久道:「喬主任,我、我今天確實冒昧了,我想……」
喬主任搖搖手道:「無所謂了,我早就學會了看淡很多事,相比那些不在的同志我是幸運很多了,而且一開始也確實是我有所隱瞞,導致你在推理上走了歪路,所以說什麼我都可以不計較,只是你說我會受良心的譴責,我想我唯一不願意接受的就是這句了,當然就如我之前所說:這不怪你。」
和陳團長共事從頭至尾只見他流過一次眼淚,就是今天。
我們三人沉默了很長時間,喬主任道:「我年紀大了,記憶力也有點不太好,昨天忘記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本來打算給你電話,但是你沒有留號碼,沒想到你人來了。」
陳團長恭恭敬敬地道:「您說。」
喬主任道:「這件事情據我所知,一共有三批人過去做調查,除了馬公和那個被批鬥死的同事,之前還有一批,不過那批人一個沒回來,至今下落不明,而參與調查的人基本上都遭遇橫災,所以小陳,這件事情我感覺很不一般,你們要注意安全。」
陳團長道:「我知道了,喬主任,請原諒我的魯莽,等這次事情處理完后,我會再來給您賠罪的。」
喬主任爽朗的哈哈大笑道:「別說這種話了,你們工作的壓力比一般人要大得多,做事情用些特殊手段也可以理解,還好你沒有打我,否則今天就要陪我醫藥費了。」
我們都笑了,陳團長道:「再次代表我們這個部門感謝您的指正,告辭。」
走出這位可敬老人的屋子,陳團長道:「小羅,你說實話,對我這次行為有什麼看法。」
我想了半天道:「領導的錯我們不能隨便說,不過我覺得您的推理還是有一定根據的,只是真相往往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樣,所以我們不能隨便給一件事情下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