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額娘會同皇阿瑪葬在一起嗎?
回京城的路上,因為蓅煙再次有孕的歡喜沖淡了康熙對於皇后病重的沉痛。連日來,康熙都不曾騎馬,他守在蓅煙身邊,陪著她坐馬車,端茶倒水,唯恐數月的辛勞會傷及腹中孩兒。馬車裡置有軟塌,蓅煙躺在厚厚的被褥里,把康熙的大腿當做枕頭,每天睡個昏天暗地。
康熙多半的時間都在看書,有時亦批摺子,怕吵醒蓅煙,他時常一整天都不得動彈。但他很怡然自得,絲毫未覺苦悶難受,反而甘之如飴。蓅煙有時半夜清醒,要下車小恭,或是舒展筋骨,康熙便也順著她在荒郊野外里停車駐紮,命人給她燉湯喝。
好在一路平安,除了遇到幾次突如其來的暴雨,旁的,都很順利。
天雷滾滾,暴雨很快匯聚如河,蓅煙畏寒,被康熙緊緊抱在懷裡。車頂被雨水砸得噼里啪啦的響,暮色已濃,車馬停靠在山腳下,臨時修整。山風如箭,吹起車簾,捲入雨水,濕淋淋的往人身上裹。康熙的懷抱很溫暖,她的臉龐貼在他的胸口,能聽見強健有力的心跳聲。
「玄燁。」蓅煙環住康熙的腰,「雨下得好大。」
「沒事。」康熙輕笑道:「那年朕去長沙接你,嶽麓山滑坡時下的雨,可比今天大多了。」總覺得日子過得太慢,一轉眼就二十幾年了。他低頭看著懷裡小小的人兒,捋開她嘴邊的一縷碎發,問:「你總說後悔跟朕回京,是真的嗎?」
蓅煙想了想,那些後悔的話既然說出了口,自然有幾分是真的,但如果...「如果我不和你回京,大概會很遺憾吧。世間萬物,人煙縹緲,偏偏讓我遇見了你,讓你看中了我。如果我沒有嫁給你,沒有跟著你回京,也就沒有胤曦、胤蘭、胤祚和肚中的孩子了。我無法想象那樣的生活,我或許終身都會孤苦伶仃,不會嫁人吧。」
從2016年穿越到康熙十年的命運,只是為了讓兩人相遇。
或者說,是為了讓兩人重逢。
或者前世的前世,兩人的姻緣早已註定。
永和宮中異常的歡快,眾妃齊聚,都坐在寢殿陪皇后閑話。四下的門窗全部敞開著,暖暖的秋風灌入,碧玉珠簾發出宛如風鈴般的美妙聲響。誰也不提皇后的病,只是胡亂的扯開玩笑,成嬪笑道:「今兒早上王貴人養的狗不知怎麼跑到我的耳房裡,丫頭們沒留心,把它關在裡頭吠叫了大半時辰。我當時沒起床,聽見叫聲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野狗,喊了幾聲奴才也沒個人答應,便只敢躲在房間里不出去。後來認出是王貴人的狗,心裡才鬆了口氣,跑過去把耳房的門打開,它就一灰溜的跑了。」
王貴人賠笑道:「我尋了它一上午沒找到,還以為丟了呢!原來跑你的屋裡去了!」
她們嘀嘀咕咕的似乎很熱鬧,若不然皇后將死,每天出的氣比進的氣還多,德貴嬪和良嬪在此守著,還真有點兒害怕。仗著皇后病重,已經聽不清眾人說話,即便聽見,也是無可奈何,容妃仗勢壓低聲音道:「太后心裡害怕,雖然疼惜皇后,但實在不敢來。」
惠妃道:「也當真難為太后,她白髮人送黑髮人,送了...」她沒出聲,只神神叨叨的舉起三個指頭。大家心知肚明,三位皇后相繼過世,皇帝克妻的傳聞已經傳遍朝廷,等皇后一閉眼,此等謠言怕是會傳到民間去。
「哎呦,臣妾參見皇上,皇上您終於回來了...」皇后嘀嘀咕咕說著胡話,把眾人唬了一跳,又都笑起來,良嬪嘴碎道:「已經說了幾個晚上的胡話,一會參見皇上,一會喊額娘,大半夜不消停。」成嬪拍拍她的手,「辛苦你了。」
惠妃起身,笑道:「我去給你們煮茶吃,坐了大半響,該犯困了。」
德貴嬪連忙跟在後頭,「我給你打下手!」
兩人轉到茶房,屏退屋中宮女,一個擺開蓋碗舀茶葉,一個吹爐子煮滾水,兩人看似各干各活沒有交流,其實一直在喃喃細語。德貴嬪說:「皇上此次出宮,只帶了江妃一人,跟著皇后病重,國舅爺那兒定是火冒三丈,若有人去扇扇風點點火,事畢要燒著江蓅煙。」
惠妃一副壓根沒聽見的模樣,「與我何干?」
德貴嬪杏眼一斜,唇角勾笑,「惠主子記性可真差,難道是年紀漸長的緣故?您還有把柄在我手裡呢!密答應那件事,你忘了?」語畢,扭著腰身出去,「你來奉茶吧,我忙著呢。」
待聖駕回宮,已經是十月底。蓅煙在路上營養不夠,沒有長胖反而瘦了,一時間沒人看出她有了身孕。略略梳洗過,換了身衣裳,康熙直奔永和宮。皇后昨日知道皇帝回宮的消息,竟然一宿沒睡,待康熙當真走到面前,沒張口,就先哭了起來。
康熙出宮多久,她就吃了多久的葯,在床上躺了有三四個月,如今面色枯黃,瘦骨伶仃,曾經如白玉般光澤的牙齒已經發黑髮黃,兩頰深深的凹陷,使人一見生畏。康熙萬萬沒想到她的病竟會如此嚴重,他立在榻旁,半響都沒有反應。
佟瑤兒伸出乾枯的手臂,顫抖著猛力一揮,才攢住康熙的袖口。她露出一絲滿足,暫時的忘卻了苦痛,笑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康熙緩緩的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幾欲落淚,「會好的,瑤兒,一定會好的。」
「皇帝哥哥,您別哭。臣妾還能再見到你,已經很滿足了。瑤兒知道,即便瑤兒死了,也會生生世世的陪著皇帝哥哥身邊,所以一生無憾。」她用小時候的稱呼喚他,康熙的心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手掌攢住了,難以呼吸。在她很小的時候,他也曾抱過她逗過她,她十三歲嫁給他的時候,他仍然當她是個孩子,卻未想過,這個孩子,會死在他的前頭。
夜裡,康熙去枕霞閣探望蓅煙,他歪在蓅煙的脖頸里,頹喪著沒有一絲力氣,「朕是不是做錯了事?孝仁皇后如此,雲棲如此,現在瑤兒又是如此。」蓅煙捧著他的腦袋,像哄著小孩子一般寬慰道:「她們病故是她們的命數,跟你沒有一絲關係,你一點錯都沒有。」
即便如此,康熙也始終沒有舒展眉頭。
翌日,皇后的阿瑪——國舅佟國維領眾臣參奏蓅煙,言江妃妖魅惑君,以致皇帝不顧皇后病重,出遊杭州,奏請皇帝廢除江妃妃位,以正宮闈。摺子如雪片般飄入西暖閣,康熙煩不勝煩,念在皇后的面子上,沒有與其理論。
午後,皇后病薨,闔宮陷入一片痛哭悲戚之中,白色的帷幕將紫禁城染成了白茫茫一片。皇帝忍住悲慟,召惠妃、容妃、宜妃、德貴嬪、良嬪、成嬪等眾妃商議皇后喪禮,命三位妃子共同統攝諸事。宜妃心直口快,問:「江妃曾統攝六宮,老太妃及十一阿哥喪禮都是江妃辦的,人前人後事事妥當體面,乃後宮典範。如今皇后大喪諸事繁冗,禮節繁多,稍有不慎恐會失儀,臣妾以為仍由江妃協理才好。」
皇帝起了身,輕描淡寫說:「江妃有孕,你們多辛苦些。」
在眾人的震驚中,皇帝走出了永和宮。容妃啞然道:「江妃今年多大的年紀了?怎會...有孕?」德貴嬪妒火中燒,強壓著怒氣,給惠妃遞了個眼色。道場上響起巨大的鑼鈸聲,眾妃相攜去前殿奠基,惠妃走到半路,往旁側夾門一拐,至花蔭假山後,果見德貴嬪倚石而立。
「你到底想怎樣?」惠妃環顧四周,「咱們沒必要鬼鬼祟祟的,有事盡可光明正大在屋子裡說。」德貴嬪眉梢一挑,「怎麼?密答應與胤褆有染一事...」
「放屁!」惠妃氣急敗壞。
「我是不是放屁,如今皇上回宮了,讓人查一下恐怕還來得及。你可別忘了,密答應的丫頭可在我手裡。」德貴嬪齜牙咧嘴,一臉的勢在必得,她囂張的拿手指戳在惠妃胸口,道:「你的把柄在我手裡攢著,就給我乖乖的聽話。」說著雙手環抱,背過身道:「江妃有孕,你該知道怎麼辦。」
「她有孕,與我何干?」
「有沒有關係,你自己斟酌著辦。」德貴嬪的琺琅護甲在陽光底下折射出光彩,她抬手摺下一枝枯葉,碾在手心,眉眼沖惠妃一挑,碎步漸行遠處。
皇后的喪禮,蓅煙因有孕再身,康熙特許她每日只需早上、傍晚去永和宮祭奠便可,其他時候都留在枕霞閣養胎。皇后的棺槨暫時安放在永和宮後殿,三月後,康熙去景陵地宮視察,胤祚隨駕,忽而問:「額娘會同皇阿瑪葬在一起嗎?」
康熙一愣,半會都沒有動靜。
直到此刻,他彷彿才真正的面對那個問題——死後,蓅煙將不會與他葬在一起的問題。回宮后,風塵僕僕,在蓅煙的侍奉下,康熙舒舒坦坦的洗了個熱水澡。他疲累的歪在炕邊,濕漉漉的頭髮用巾帕墊著枕在蓅煙的膝蓋上,他聲音滄桑,飽含著無限的不忍,「前日胤祚在景陵問朕,問將來咱們兩個會不會葬在一處。」
蓅煙明白他的意思,不動聲色的拿薄如絲巾的棉帕一縷一縷的替他擦拭著水珠,溫婉而笑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過好當下才緊要。」
康熙抓著她的掌心貼住臉頰,動容道:「朕乃克妻之命,你害怕嗎?」
夕陽透過潔凈的玻璃窗照映入殿,炕几上花瓣凋落,清香撲鼻。蓅煙摩挲著康熙眼角的紋路,笑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是她們自己的選擇。如果是我,是我選擇的,怎麼樣都不會後悔。況且...你忘記錢塘江算命先生的話了?我可是最有福氣的人!」康熙嗤笑,「你呀...」他沒有再往下說,闔著眼,感受著她指尖的力度,享受這片刻的安寧。
皇后病薨后,清廷已喪期不行婚嫁為由,暫時的推遲了胤曦和喀爾喀郡王敦多布多爾濟的婚事。胤曦住回公主府,遣散了府中食客,並在康熙的指點下,開始學習處理蒙古的內政事務。依照康熙的意思,胤曦嫁過去后,會以公主身份代行君權。
屆時,胤曦便可如願的行使身為固倫和碩公主的政治權利。
胤曦又開始讀書寫字了,她從南書房找出一大堆的書籍,用繩子捆好,命太監挑出宮。胤褆撞見,戲謔道:「幹嘛呢?都要嫁人了,還讀什麼書?女子無才便是德知道不知道?」胤曦重重呸了一聲,叉腰道:「你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麼事,還有臉管我么?」
她這話指的是胤褆和密答應之間不乾不淨的那些事,其實她隱約知道密答應的死很蹊蹺,但她沒有對任何人提過,胤褆...始終是她的大哥。胤褆倒也很信任她,兩兄妹心照不宣,打算把這個秘密瞞到墳墓里去。
對於密答應之死,唯一的禍害是德貴嬪。有了這個把柄,就像拿了把刀時時刻刻的比在惠妃的脖頸上,令人寢食難安。但惠妃就是惠妃,孝仁皇后、平妃、宣妃、繼后...許許多多的後宮女子都曾是她的手下敗將,她又怎會畏懼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歲的德貴嬪?
「你既要作死,我絕不攔你!」惠妃對著德貴嬪遠去的背影,冷冷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