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步步驚
已經歪了的葉長安這會正處在下風,這怎麼看都是一場勢不均力不敵的爭鬥,何況她還時不時顧忌著那點可笑的情分。
拚命的時候,有所顧忌的一方必然要吃虧,這是葉長安無數次拚命中得來的教訓,她抹掉了嘴角的血跡,依然全力對抗康懷義,為此不惜挨了葛榮一刀。
「葛榮!你他娘還在猶豫什麼,快替我殺了這丫頭!」康懷義被葉長安纏住不能脫身,氣的腦門冒火。
葉長安已經打紅了眼,她心裡憋了太多不甘,盡數都發在了康懷義身上,幾次把弱點暴露給葛榮,如果葛榮心狠,這會葉長安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是的,他心疼這個孩子,雖然他認為這很多餘,但有可能的情況下,還是想她能活下去,可如果是在某種取捨的前提下,他仍舊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在康懷義即將被葉長安宰了之前,葛榮終於對她舉起了刀,然而待要砍下去的那一剎那,忽有一塊石子憑空飛來,準確無誤的打在他手腕上,葛榮吃痛,刀落在地上,與此同時,葉長安手裡的短刀挑斷了康懷義的一隻手筋。
康懷義慘叫一聲,重重跌落在地,葉長安用短刀架在他脖子上,「說!你那個頭領在何處?」
康懷義獰笑一聲,出其不意的從身上掏出一個煙丸,此信號一發,很快就會有柔然軍過來支援,葉長安沒想到他這時候會放煙丸,本能的躲閃開,康懷義趁機回砍一刀,葉長安躲閃不及,眼看著就要中刀。
電光火石之間,葉長安忽然被一股大力推開,緊接著傳來康懷義不似人聲的慘叫,血腥氣混雜著嗆人的煙氣瀰漫開來,一個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饒是葉長安膽子大,亦不禁被眼前的慘狀驚了一下,就在她的左手邊,整條胳膊連帶著半個肩膀,血呼啦的橫亘在地,她甚至還多看了兩眼那無比滲人的切口,心裡由衷地讚歎了一句好刀法,比張屠戶祖傳的殺豬刀法精準漂亮多了。
康懷義幾乎瞬間氣絕,臉還停留在死前無比震驚又扭曲的表情中,一副活見了鬼的樣子。
「還行嗎?」薛六看她。
葉長安的視線木然的從康懷義臉上移開,而後看向從天而降的薛六,幾乎要不認得他,她站起身來說,「我沒事。」
葛榮見康懷義瞬間慘死,本能的就要逃跑,雖然他不知道薛六是何方神聖,但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只可惜他的意圖沒能逃過薛六的眼,一把鋼刀破空而來,對穿了他的一條腿。
「薛六!」葉長安大聲阻止道,儘管知道自己不該喊,那一瞬間終究是沒忍住,好在薛六沒有真的要下死手。
薛六並沒有過分糾結於她的情緒,「走吧,柔然人很快就要來了。」
葉長安眼中涌動著悲傷與憤怒,她知道眼下應該離開,但心中的鬱氣急於尋找一個發泄口,於是一邊將康懷義的屍體托進貨棧,一邊對薛六道:「郎君救命之恩我記住了,你還是先離開這裡吧。」
薛六眉頭緊皺,他一眼就看穿了葉長安的意圖,那是他熟悉的表情,憤怒,不甘,破釜沉舟。
「動作快些。」薛六沒有說任何多餘的話,幫著她把康懷義的屍體拖進貨棧,然後又將重傷的葛榮打暈,仍在遠離貨棧的地方。
貨棧中還留有不少摻了硫磺硝石的香料,葉長安把這些香料灑在貨棧的每個角落,而後與薛六退出來,就躲藏在還未來得及卸貨的車馬後面,不過須臾后,收到信號而趕來的柔然人就到了。
貨棧外空無一人,柔然人會本能的以為是康懷義引他們過來,於是毫無防備的湧入貨棧,與此同時,薛六推動裝滿了皮貨的貨車堵在門口,葉長安則點燃了火摺子扔進貨倉,在火光乍起的時候,倆人快速逃離。
甲昌貨棧內部多為木質結構,燃燒的很快,伴隨著硫磺燃燒時散發出的氣味,進入貨棧的柔然人很難逃脫,然而葉長安並未因此感到暢快之意,反而壓抑了更多的仇恨,連帶著對葛榮的那份難解的怨恨以及這滿城的傷逝,一併加註在了這些柔然人身上。
日光按部就班的西落,跟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原本該沉浸在歸家的熱鬧中的常樂縣,今日卻提早沉默,閉坊鼓聲始終沒有響起,也不會再響起,日漸暗紅的夕陽籠罩在這一片可怕的死寂中,透出異樣的詭異。
葉長安一言不發的在常樂縣的每個角落穿梭,不知她是想找什麼人還是想作甚,薛六一直跟著她,只在路過自己院子的時候說了一句,「稍等。」
葉長安也跟了進去。
她之所以沒有離開,是想確認還有沒有可救之人,還有她所關心的那些人,比如孔家呂家,比如劉媒官。今日廟會,亂起之時大多數人都聚集在文廟坊,不得不承認柔然人挑的時機非常好,常樂縣至少有七成的人沒有逃出去,雖然知曉他們生還無望,可葉長安還是想確認一眼。
倒是薛六的意圖很讓人好奇,他在常樂縣沒有可以牽挂的親友,有能力獨自逃命卻返回來救人,難道只是陪著她來送死嗎,葉長安可不會這樣自作多情。
薛六家明顯有被搜查過的痕迹,上次來還規整有方的院子此時一片狼藉,一切可以藏人的地方都被破開,柔然人不留活口,可謂趕盡殺絕。葉長安覺的自家大概也難逃這般命運,好在她沒有什麼值得帶走的東西,便沒有回去,所以她非常好奇薛六回來幹嘛,不會這種時候還惦記著家中余財吧?
薛六走進廚房,在堆放柴火的地下有一個藏東西的洞,幸而柔然人性粗,翻找的沒有這般仔細,裡面藏的幾把弓弩還在,其中就有文子欺把玩的那隻。
他將弓背在身上,手裡另外拿了兩隻弩,預備著給葉長安一隻防身,這東西上手快,即便不會拉弓也無妨,薛六迅速收拾好來到院中,卻發現葉長安在擺弄一隻彈弓。
那是薛六閑暇時做來打鳥用的,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尋常人家的小崽子們常玩的東西,但是薛六這個彈弓又有不同,如果是那些慣常玩鬧的小崽子們拿在手裡,興許根本拉不開,就算能拉開,力道精準度也很難把握。
他饒有興緻的看葉長安放了一顆石子上去,瞄準了牆外的老槐樹,適應了一下手感后,便十分順利的打了出去,正卡在樹皮上,居然沒有掉下來。
倒是很有些意思,這彈弓乃適應薛六的力道而做,筋骨非常硬,非老手而不能打的精準,弓弦硬拉力大者回彈越好,速度便會越快,相應的威力就越足,如果沒有一定的氣力以及多年的練習,根本無法打中,甚至不能拉開。
葉長安顯然是箇中好手。
「郎君這彈弓做的不錯,可否借我一用?」葉長安擺弄了一會甚是中意,嘴上說是借,實際早已收入囊中。
薛六歪歪嘴角,一把彈弓而已,實在不值得計較。
「用鐵球打威力會更好。」薛六找了一些配合彈弓用的小鐵球給她,「再給你一把弩,關鍵時候還得靠它保命。」
葉長安早便注意到他拿的兩隻手弩,制式與精良度均不是民間私裝可比,這樣優質的弩她沒有用過,有人白給自然沒有不接的道理,雖然她認為還是彈弓打起來更方便一些。
「郎君藏了這樣的好東西,怨不得要冒險回來取,不知郎君接下來可有甚打算。」葉長安不怎麼見外的把手弩別在腰間,還順道在院子里找尋其它趁手的傢伙。
薛六對她這種不拿自己當外人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他問道:「你昨夜可曾見過他們的首領?」
「沒有照面,是個危險的人物,據說臉上有道疤。」葉長安一邊說一邊觀察他,他好似並沒有什麼反映,並且對昨夜的事供認不諱。
薛六自然是不會有甚反應,文子欺已經告知他曹魯來了的事,而且到了眼下的田地,實在沒有瞞著什麼的必要,更別說薛六壓根沒想瞞,這丫頭遲早會猜到。
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商議起事情來就容易的多,薛六說了自己想法,「趁著天沒有黑透,我想去縣衙一趟,如果我想的沒錯,縣衙應該已經被曹魯佔據,在縣衙避難的那些百姓大概凶多吉少。」
倒是跟葉長安不謀而合,最開始的時候,縣衙是相對安全的地方,那裡至少有衙役護衛,有縣令在,城中百姓流落在外幾乎沒有生還的可能,即便知道去縣衙不過是暫時保命,但當時別無他選。
當然運氣好的話等來援兵,沒準會有幾分希望,但眼下看來,援兵暫時指望不上,柔然人亦比預想中無所顧忌,竟是長驅直入的直接佔據縣衙,葉長安跟薛六唯有走一步看一步,因為但凡有一絲希望,他們都不想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