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不速客
葉長安沒理會牆頭上的五彩鵪鶉,一邊進門,抱著粿子去往廚房。
粿子新鮮出爐尚有餘溫,裡頭加了棗子而分外香甜,葉長安抓了一隻在手上,一邊嚼一邊瞅地上的石頭。
石塊大小不等,丟的毫無章法,看得出來,孫德才她娘是抱著砸穿她家窗戶去的,只可惜沒一塊命中,倒是有那麼幾塊離著窗戶不遠,只可惜就差一點……嘶……
葉長安吸了口涼氣,還真有一塊砸中的!不止中了,正卡在木窗欞裡頭,她伸出手指,用了些力氣才摳出來,窗欞上不可避免的豁了個洞。
孫德才他娘什麼時候練過隔山打牛嗎,這力道,打進骨頭縫裡都不成問題。
看來常樂縣最近不大太平呢。
旁晚下職后,葉長安拎著兩份牛肉湯,再次踩著點敲響了薛六家的大門。
敲了兩聲沒人應,她直接推門而入。
薛六坐於院中,埋首做工,她進來也沒動動眼皮子,葉長安瞅了瞅廚房的方向,徑自走進去,把牛肉湯倒進鍋子,重新加熱熬煮。
等到牛肉湯的香氣飄滿了院子,天色業已暗沉,薛六放下手裡磨了七八成的皮子,起身走進廚房。
葉長安半彎著身子,捏著勺柄攪動湯羹,側身的剪影融入暗沉的光,晦暗不明中帶著那麼點沉靜的美好,跟平日不大一樣。
「我這人不愛欠人情。」葉長安等湯羹煮沸,便盛裝在碗中,「不還請一回,可能會睡不著。」
薛六不置可否,照例去端了冷飯乾糧醬牛肉出來,一樣的飯食,變了味的牛肉湯,聞起來,確然比他煮的好那麼一點。
「葉媒官自己不常食晚飯吧。」
這都看得出來,所以薛六當個皮匠的確是屈才。
「所以郎君是算準了我今日會來,故意不做晚飯嘛?」
薛六笑,「我不過是算準了葉媒官是個言必行的人。」
「原來郎君其實是個算命的。」
「多謝抬舉。」
葉長安學著薛六,將一小碗冷飯泡在湯羹中,慢慢攪動,「郎君不上門鎖,是在等什麼人來嗎,不會是等我吧?」
「我做工的時候,不大喜歡中途起身,索性不上鎖。」
「郎君有沒有聽過這種說法,對人不設防的人,通常不是因為他胸懷寬廣,能以最大的善意看待世人,而是因為他對自己充滿了自信。」
話說的一本正經,表情全不是那麼回事,再配合她分外隨意的吃相,薛六十分懷疑,這話根本就是她自己胡謅的,除了有點影射試探他的意思,謅的沒什麼毛病。
薛六不置可否,一邊吃一邊隨意的掃了她幾眼,見她吃了幾口湯飯後眉峰微斂,好似沒有吃飽的樣子,便又抓起一隻乾糧啃了兩口,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薛六幾不可見的動動嘴角,心說這飯量怕不是得趕上一個漢子。
葉長安受其不那麼友善的氣質以及毫無拘束的舉止所累,看上去像是個養糙了的姑娘,但其實長的非常精緻,再加上眼下燈下瞧人,越發襯出幾分柔和。
不過柔和二字不怎麼適合她,尤其眼角一點淚痣,恰好勾在了上揚的眼線處,彷彿不經意間抖落的墨點,氤氳出了幾分朦朧的妖意,低垂眼瞼的時候,好似要斜飛出鬢。
若非一身布衣所困,或許會張揚出天際。
薛六多看了兩眼,才若無其事的繼續攪動湯羹。
葉長安吃飽喝足,起身告辭,「郎君不要忘了十五的廟會。」她忽然上下打量了一下薛六,才發現這廝依舊腳蹬木屐,然後將要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換不換衣裳也就那麼回事了吧,這廝恐怕瞧不上張家姑娘的。
葉長安這次沒翻牆頭,走了正門,然而她前腳剛走,後腳就跟了一個翻牆頭而入的傢伙。
兵乓一陣過後,扯著嗓子喊道:「啊啊爺要冷死了,這鳥地方如何這樣冷那!」
薛六嘴角一抽,此時他很想回葉長安一句,門鎖難防小人,高牆最怕遇上不要臉的人。
……
葉長安再回家的時候,掛在牆頭上耀武揚威的五彩鵪鶉已經不見了蹤影,她哼笑,心說還是位念舊的菩薩。
她懶的開鎖,翻牆進了自家院中,走到窗戶底下摸索一氣,果真又在窗欞上摳了塊石頭出來,葉長安琢磨了一會,摸黑進了她爺娘的屋子。
這裡久無人進,一股泛著霉味的煙塵氣撲面而來,她捏著鼻子,就著透窗而入的月光,來到牆邊的一排柜子旁。
她不常進這個屋子,更加沒有翻動過這裡的物件,所以習慣性的只看不動,她從身上掏了一隻火摺子出來,點燃后,就著有限的一點亮光,細細觀察櫃門,發現在櫃門邊角處,有一極細的划痕,像是某種尖利的絲條所致。
葉長安臉上晦暗不明,蹲在地上出了會子神,然後滅掉火摺子,起身回到自己房間,四仰八叉的往炕上一躺,以最快的速度掃空腦袋裡的雜亂思緒,以求儘早入睡。
沒有什麼是比睡覺還重要的。
翌日一早,葉長安準時進衙門上職,今日她要去漁溪坊張家,與張家娘子約見面的時辰地點,還未出門,便被劉媒官叫住。
「長安那,你真要去見張家娘子嘛,要不我替你去跑一趟得了。」
劉媒官是個熱心腸,知道她跟張家不那麼對付,好心替她跑一趟腿。
葉長安回說,「便不勞煩劉嫂子罷,您不是吃過張娘子的虧嗎,橫豎要有人去,還是我自個去吧。」
整個官媒衙門,並不止劉媒官吃過張娘子的虧,前前後後,不說全部陣亡,也亡的八九不離十,不然不至於落在葉長安頭上,歸根究底不是媒人的問題,是說媒的對象不好伺候。
至於張家跟葉長安的齷齪,還得從彥娘那頭說起,彥娘傳聞中的姘頭裡面,就有張屠戶的身影,是以張娘子跟她娘,從來都不待見彥娘,彥娘沒了就不待見葉長安,總之沒有道理的厭惡到底。
張屠戶家門面不小,十分容易辨認,葉長安只身前往,見院門大開便走了進去,張家有門房,葉長安打招呼說明來意,由門房通傳,片刻功夫,就瞧見了張娘子的身影。
張娘子閨名知賢,本人跟名字半點不沾邊,但長的是真好看,嫩柳兒似的身條,鵝蛋臉彎月眉,乍一看嫻靜可愛,一張嘴就變了味,絲絲冒著刻薄氣兒。
「呦,是葉媒官啊,稀客嘛,有甚指教那?」
「指教談不上,是來與張娘子約見面時辰的,十五日廟會,薛郎君同意與您見一面。」
「他同意我還沒同意呢,常樂縣是沒有周正的男人了嗎,又臭又老的破皮匠,配進我家門嗎?」
葉長安抄手,不咸不淡的掀了一下眼皮,「常樂縣並非沒有周正的男人,其中五成不願做上門女婿,三成沒有才學又無上進心,已經被令尊明確拒之門外,剩下的兩成,一半寒酸小氣,一半性情不投,皆被張娘子自己回絕,眼下常樂縣中,年齡條件合適的,唯有薛郎君一人。」
言下之意,常樂縣中的郎君,除了嫌棄張知賢的就是被張知賢嫌棄的,自己把自己耽擱成了老姑娘,連薛六也拒絕的話,就只能往鰥夫里湊合了。
張知賢秀眉倒豎,估計此刻很想咬她一口。
「官媒衙門的媒官都是這樣做事的嗎,不滿意還不興別人拒絕不成,葉媒官說話夾槍帶棒,若非我寬容不與你計較,早該與你們管事媒官訴狀,等閑不合規的媒官還是趁早攆回家的好!」
葉長安又言:「若是我沒記錯,我們管事官媒亦在張娘子你的訴狀之列吧,連我也不能讓張娘子滿意的話,那您就只能去臨縣找媒官,不過通常情況下,不予受理。」
張知賢怒極反笑,「我聽聞葉媒官正準備著去洛陽城那,怪道口氣如此強硬,是已經不把我們這些寒酸鄉里瞧在眼睛里了啊?」
「十五那日午時,文廟坊關家茶鋪見,張娘子記得要好生打扮,薛郎君的眼光可能非常高哦。」葉長安不接茬,交代完了便揚長而去。
葉長安之所以如此篤定她會去,是知道張知賢不會應召採選,再拿薛六吊一弔胃口,依著張知賢的為人,指定要去寒磣他一番,順道打她葉長安的臉。
「她腦袋沒毛病吧!」張知賢指著葉長安遠去的後腦勺罵道,「那臭皮匠還挑三揀四,跟葉長安合起伙來寒磣我吶!你們都傻愣著作甚,方才怎麼不把她給我打出去啊!」
張家的幾個家下人縮頭縮腦面面相覷,心說誰敢去攆葉長安那,不知道孫德才被她打成什麼熊樣了嗎,跟她動手,嫌命長嗎!
葉長安搞定了張知賢,便轉而去告知薛六約見時間。
正趕上薛六不在家,且門還落了鎖,葉長安心奇,還當這廝真能夜不閉戶呢,敢情就是裝模作樣來著,她失笑搖頭,正待轉身離去,卻忽然聽見院子里有些微響動。
薛六家裡是養了老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