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發難
花園一角,白芷在那等了半天。眼瞅著離上課時間越來越近,才見崔凌霜慢悠悠的走了過來。
她小聲提醒說,「姑娘,書法課要遲到了。」
崔凌霜道:「去把地上那幾張碎紙撿來粘好,還有用。」白芷很快就回來了,她又道:「我瞧著你不太想去京城,為何?」
白芷早料到會有此一問,忙解釋說,「夫人在京城的姐姐是庶出,奴婢總覺得嫡庶有別,歸寧侯府或許並不像夫人描述的那麼好。」
崔凌霜笑笑,白芷不肯說實話,她也懶得戳穿。一旦把崔前抓在手中,這丫鬟總該會死心塌地了吧!
琢磨這些事時,崔凌霜的思考方式與衛柏如出一轍。
他們用人只從這人的弱點和把柄入手,從來不去思考人與人之間本該有的信任,以及奴才對主子本該有的忠誠。
下午是趙夫子的書法課,其課程內容主要是臨摹和鑒賞。
崔氏族學不分嫡庶,只要適齡都能到族學上課。課堂上不僅有崔氏族人,還有客居在崔氏的親眷,以及洛川流域稍微有點兒名望的家族子弟。
崔凌霜到時,堂上已經坐了十多個少女。不管嫡庶親疏,她們都已聽到昨日的事情,知道崔凌霜在族長家門口奪鞭搶馬,冒雨外出,隨後濕漉漉的被武丫鬟帶回府中。
眼見她還敢來上課,少女們表情各異,有驚訝,好奇、不屑、還有憐憫……
不知哪家姑娘問了句,「不是說崔氏最看重規矩嗎?這都沒事兒?」
有人回了句,「誰知道呢?長房老夫人是族老,規矩在攥在她手裡,估計只對外人,不對自家人!」
「……」
趙夫子是位中年文士,他清清嗓子,示意大家把心思專註在前方掛著的幾幅字畫上。
崔凌霜掃了一眼,五幅字畫。
兩幅是碑文拓片,出自前朝書法大家;一頁經書,瞧字跡是碧落寺那位大德高僧;還有被仔細裱過的半卷殘品,沒意外的話和那兩幅拓片出自一人之手;掛在最後的是首七言詩,未曾裝裱,也沒有落款。
課堂上的少女們依照座序慢慢從五幅字畫前方走過,若第一次沒看仔細,還可以排在隊伍後面再看一次。
約莫一炷香之後,考核開始。趙夫子讓她們評價這幾幅字畫,並選出最好的一幅作品。
課程到了這個環節,被考核人永遠只會是嫡女。庶女能做的就只有旁聽學習,根本沒資格插話。
崔氏嫡女不多,長房只有崔凌霜。三房有崔凌月和崔凌雪。族人按年紀稱崔凌月為大姑娘,崔凌霜是二姑娘,崔凌雪是三姑娘。
至於長房庶出女崔凌星,三房庶出女崔凌雨。族人只稱凌星姑娘,凌雨姑娘,庶女沒有排行,她們在族中的地位可見一斑。
同往日一樣,趙夫子打算讓三房族長家的崔凌月先說,等幾個嫡女說的差不多了才會輪到崔凌霜。
按年齡來算,崔凌霜不是最小那個。只是她心思不在課業上,若不放最後,估計近一半的問題答不上來。
這事兒放其他嫡女身上還好,一次回答不出來,堅決不會有第二次。
崔凌霜不同,一次回答不出來,她哭。第二次回答不出來,她還是哭。
授課以來,趙夫子算是領教了崔凌霜一言不合就開哭的脾性。在他默認下,其他幾個嫡女即便是心有不甘,也都選擇默默忍受。
「凌月姑娘,你覺得這幾幅字畫出自何人之手?哪副最佳?」
聽到被點名,崔凌月一改往日有問必答的習慣,直接把問題拋給了崔凌霜。
長房與三房分府不分家,崔凌月很是照顧崔凌霜。因她之故,崔凌雪即便看不慣崔凌霜也會壓在脾氣給其幾分面子。
今兒見她一反常態,幾個嫡女全都看好戲般盯著崔凌霜。
三房的外孫女姚溪怡甚至小聲嘀咕道:「也不知霜妹妹今兒帶了幾條帕子,一會兒夠哭嗎?」
趙夫子曾是翰林編修,掛冠歸隱之後被宗族請來族學授課。女學來的很少,一月只有兩節課,指點嫡女書法,教授她們如何鑒賞書畫。
作為女學少有的男夫子,他挺喜歡崔凌霜。人長得漂亮,沒什麼心機,偶爾哭哭啼啼也在容忍範圍之內。
眼見崔凌霜被眾人排斥,連一向溫厚的崔凌月也如此。除了暗嘆,他什麼都不能做。
無論重生前後,崔凌霜都很習慣這種待遇,只是不曾想到她在族裡唯一的玩伴崔凌月也如此。
崔凌月,三房大伯家嫡女,今年十四。鳳眼,鵝蛋臉,笑起來有兩個梨渦,模樣端莊秀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其母王氏想通過老夫人的關係將她送入宮中,族長夫人張氏卻覺得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將她嫁給娘家那邊的子侄。
崔凌月肯定向著母親,一直以來對崔凌霜都非常不錯。
無奈秋日祭將近,若是兩府不分家,讓崔凌霜與三房幾個嫡女站在一起。那真是人比人氣死人,還算漂亮的凌月與凌雪,在她跟前就是熒光與皓月的區別。
族長夫人張氏平素就不喜歡崔凌霜,常說她長得姨娘嘴臉。隨著秋日祭越來越近,對她的態度更是惡劣。
昨日她犯下大錯,老夫人罰她跪祠堂,族長夫人張氏卻覺得懲罰太輕。為了表明態度,張氏將三房幾個姑娘喊到跟前,勒令她們與她劃清界限,免得被拖累了名聲……
崔凌月倒是有心幫忙,可在這風口浪尖,也得為了自己的名節著想!
崔凌霜看著幾幅作品面露苦笑。她恨衛柏,如今缺的憑藉從衛柏那兒學來的東西才能保住臉面,想想真是諷刺。
見她面色愁苦,一小撮人頗為開心,正相互傳遞眼色等著看笑話。
卻聽她緩緩說道:「碑文拓片與半卷殘品出自前朝書法大家楊熾,經書是蓮池大師的墨寶,我個人認為這幅沒有落款的書法是五幅作品中的精品。」
趙夫子剛端起茶盞,打算在崔凌霜哭泣時佯裝喝茶,就那麼一會兒功夫,這人已經說完了。
他手端茶盞,既忘了喝,也忘了放下,完全不敢相信先前那番話出自崔凌霜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