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生死
悲傷並沒有如期降臨到這幾個目睹了慘案的人身上,即使喪命的是平日里朝夕相處的兄弟。因為所有的人現在都被震驚和巨大的恐懼籠罩著,根本來不及體味其它多餘的情感。
蔣惜惜舉著長劍的手慢慢放下,她呆立在原地,看著前面那個單薄的黑影,心中一片迷濛。
忽然,腦子像被一把利刃憑空劈開,她將手裡的長劍握得更緊了,心臟也慢慢揪成一團:不對呀,金煜死後留下了滿床碎屑,可是這一個,怎麼被它生吞了?
還未來得及細想,那黑影忽然朝她的方向轉過身來,它沒有五官,凹陷的臉上只有一道細長的縫。那是它的嘴吧,蔣惜惜心想,一定是的,因為那道縫裡還在朝外滲著鮮血和碎肉。
她重重喘了幾口氣,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吼了一聲:「弟兄們,殺了它,殺了這個怪物。」
說罷,她便搶在最前面朝它撲去,可是還未來到那怪物跟前,卻看到它瘦骨嶙峋的身子一抖一抖地痙攣起來,胸口也在劇烈的起伏,彷彿有什麼東西要從那道醜陋的細縫中噴涌而出。
蔣惜惜愣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長劍在地上輕輕一挑,身子已然朝旁邊躍開,可是其他幾個衙役卻沒能倖免,他們被一股腥臭的冒著熱氣的東西迎面蓋住,包裹的嚴嚴實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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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一手托腮,全神貫注地看著桌上那盞跳動的燭火,連晏娘走進門都沒有察覺。直到一杯茶被放在眼前,他才怔了一下,仰起頭看她,唇角漾出一絲微笑,「夜都深了,怎麼還不歇著?」
「官人不是也沒睡嗎?」晏娘說著便拉了把椅子在他身旁坐下,「這燭火有什麼好看的,難道裡面住著如花美眷不成?」
「美人就在眼前,又何必望梅止渴。」程牧游知她在逗自己開心,索性順著她的話說下去。
「那官人在想什麼?想得無法安眠,不如說出來給我聽聽?」晏娘用剪刀在燭芯上一剪,滿室的光登時暗了下去,卻把她雪白的臉孔襯托得更加白皙動人。
「近日發生了兩起奇案,全部涉及死人復活,一起案子中的一家三口現在已經失蹤,另一起案子我親自過去了,雖發現了不少疑點,卻沒有切實的證據,所以就留人在那裡守著。」
「死人復活?」晏娘重複了一遍這四個字,隨即輕輕咬著下唇,蹙眉凝神思索。
「夫人見多識廣,可曾遇到此等奇事?」程牧游盯著她的側臉,追問了一句。
晏娘搖頭道,「生與死涇渭分明,就像白天與黑夜,永遠不會有交集。人死之後,可以被打進三惡道永不超生,可以投胎轉世,也可在天界地府為神,也可化作孤魂野鬼,可若想再以生前的形態活過來,純屬痴心妄想。」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裡帶著一點悲涼和酸楚,像是參透了生死卻仍無法釋懷一般。程牧游聽在耳中里,心裡不禁生出几絲憐憫,他忽然很想抓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把溫暖傳遞給她,可是手指只抬起一點,便又縮了回來,從心底發出一聲沉悶的苦笑:他和她,只是徒有夫妻之名罷了,她於自己而言,還是那個晏姑娘,雖然不再神秘疏離,卻永遠隔著一道淺淺的清流,無法靠近。
「可是那個名叫金琛的年輕人確實是回來了,音容笑貌和生前一模一樣,我親眼所見,絕無半分虛假。」他輕聲道。
晏娘的眼珠子輕輕轉動了一圈,「若是這樣,那我明日要親自上門討教了,即便官人說得再怎麼肯定,我也不信這世上有起死回生這件事。」
程牧游頓了一下,「為什麼不信?夫人......驗證過?」
晏娘一愣,隨即沖他莞爾一笑,「驗證?要怎麼驗證?官人怎麼喝茶也能喝醉,開始胡言亂語了。」
程牧游垂首,「是我妄言了,夫人莫要放在心上,」他抬頭,盯著她晶亮的眼睛,忽然淺淺一笑,轉移了話題,「對了,方才我回來時,在街上遇到了王大人,他沒帶隨從,隻身一人急匆匆地趕路,還差點撞到我。」
「王大人?他不是在汴梁嗎?怎麼到新安城來了?」
「我問了,他說他的原籍就在新安,此次歸來,是因為王公子的忌日到了。」
晏娘冷笑一聲,眼角滲出兩點冷光,「即便是惡人,也有親人記掛,而有些人,名垂青史,逝去后卻不能祭奠。」說到這裡,她自知失言,抬頭掃了程牧游一眼。
可是他神色淡然,似是沒有聽到一般,只淡淡道,「想必王大人也因為王公子生前多做惡事,所以才低調行事,不敢聲張,一個人到新安城來,我們外人也不好過多苛責。」
晏娘歪著腦袋看他,「官人,你似乎對那王大人很是崇敬,話里話外總是向著他的。」
程牧游點頭輕笑,「王大人為官清廉,生性耿直,更為難得的是,他力主討伐契丹,是朝廷里少見的主戰派,這一點,尤為讓我欽佩。」
晏娘仰頭看他,眸中的神色多了些許複雜,「可是好官卻未必是好人......」
「夫人為何如此說?」
話說到這裡,門外忽然響起一陣喧鬧,隱約還能看見幾隻火把朝這邊移來,像一條蜿蜒的火蛇,照亮了黑暗的院落。
程牧游心裡一驚,忙和晏娘快步走到門外,他看到蔣惜惜舉著火把朝自己跑來,她神色肅然,眼角還掛著一道未乾的淚痕。她的身後,是幾個渾身是血的衙役,他們的衣服都被浸透了,臭不可聞,沾滿了碎肉和粘液。
「怎麼回事?」程牧游盯著自己的下屬,心越揪越緊。
「別問她了,她已經哭了幾場,估計沒辦法把事情的經過說明白了。」
隊伍的最後面閃出一個人影,身材頎長,器宇不凡,腰間掛著一柄閃著青光的長劍。
「程兄,好久不見。」
劉敘樘走上前,他臉上那抹常見的笑不見了,只剩下一絲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