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書
程德軒背上冒出一股寒意,順著脊梁骨一路滑下,將他渾身浸潤得冰涼。
因為他終於感覺到那個一直趴在自己背上的東西,它很輕,動作緩慢,所以方才順著他的大氅爬上來,他也未曾發覺。可是現在,在看到道士那個噤聲的動作后,他終於感受到了它。它是冰涼的,涼意甚至能透過大氅傳到他的皮膚上,雖然只是一點點,卻足以讓他手腳發麻,像中了毒一般。
程德軒微微側過頭,眼睛向左肩上一瞥,又趕緊將目光收了回來。他看到了它,雖然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但是足以讓他心驚膽戰,惶恐不已。因為它就在他脖頸附近,隨時能取了他的性命。他拚命沖道士使眼色,尋求他的幫助。好在那老道沒有袖手旁觀的意思,鐵尺已經無聲無息地移到了屋內,慢慢從程德軒兩腿之間鑽過去,躲到他的大氅裡面。
冷汗爬滿了他的手心,他能感覺到鐵尺也沿著他的腿朝上爬去,一點一點,順著脛骨來到腰間,然後來到他的後背,和那東西之間只隔著一張大氅。
程德軒咬緊牙關,兩拳緊握,狠狠閉上雙眼,只有如此,他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否則,那具已經老邁的軀體會狠狠的抖動,再也無法掩飾他的驚恐。
他等待著,不管它們誰先動,與他而言,可能都是一場無法挽回的災難。
忽然,身後的大氅像是被風猛吹了一下,朝房梁飛去,與此同時,程德軒看到樣東西順著肩膀滑落到地上,碎為兩截。
他一臉詫異地盯著它,緩緩蹲下,將那東西抓在手心,它很涼,不過接觸到他手掌的溫度,便迅速融化掉了,把他的手心都濡濕了。
「冰凌?」程德軒疑惑著說出這兩個字,他抬起頭,「道長,我背後怎麼會是一根冰凌?」
老道早看出那是一根冰凌,他心頭猛地一縮,遂將目光轉到別處:王時雲還縮在王衛亭的屍體旁,瑟縮成一團,口中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王衛亭,則直挺挺地躺倒在那裡,似乎葯勁兒還沒有過去。
「又上當了,難道林鏡隱真的逃走了?」他垂眸沉思,剛想把鐵尺重新收回手中,眼角的餘光卻瞥到王衛亭的胳膊輕輕動了一動,緊接著,一樣小蛇似的東西從他袖口中游移出來,它身上覆蓋著片片青鱗,頭上還有兩隻淡黃色的角。
電石火光之間,長著角的「小蛇」就竄到鐵尺上面,一圈圈將它纏繞起來。在老道還未來得及催動咒符的時候,便身子猛地一收,在一片青白色的光暈中,將那鐵尺斷為幾節。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把程德軒嚇得大叫一聲,沒命地朝門外跑去,可是跑到一半,他卻覺得大氅被人從後面拉住了,回頭,正對上一雙陰森森的眼睛,晏娘冷笑一聲,一把將他拋到身後,他的身體狠狠撞在牆面上,又順著牆面滑了下去,如一灘爛泥倒在王時雲身邊。
「妖道,法尺都被我毀了,你也就別再惺惺作態,裝出一副隱世高人的模樣,索性脫下這身道袍,讓世人看看你的真面目,看看你手上沾了多少鮮血,看看你的心有多黑。」
晏娘一步步走到門邊,直直盯視著門口的那個人影,忽然揚起嘴角一笑,將手裡攥著的鐵尺的碎塊朝他拋去。
老道側身避過碎塊,又朝晏娘緩緩轉過身來,他臉上籠著一層陰霾,眼珠子也灰濛濛的,看不到一絲光彩。不過,他的嘴角卻越抿越緊,嘴角兩側各浮出一道橫紋,兇狠且殘酷。
空氣彷彿凝滯了,一切都變得安靜無比,連大雪落下的「簌簌」聲似乎都消失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氛,一場大戰眼看不可避免。
晏娘看著老道,屏住氣息,後背微微弓起,她等待著,等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這一刻,她已經盼了太久,所以心裡竟然湧起一股奇妙的興奮。
老道肅立不動,衣襟被寒風吹起,「沙沙」作響。一雙眸子目不轉睛的盯在晏娘身上,晏娘能看見他瞳孔後面的瞳孔,一個連著一個,重重疊疊,散開,卻最終又彙集在一起,冒出一道白光。
「嘩啦」一聲,他的一隻袖子碎成兩半,藍色的袖口迎風招展,終於敵不過狂風,翻卷著向天上飛去。
晏娘蹙起眉心,她看到他手上穩穩托著一本黑色的大書,這書看起來有些年歲了,書封皺皺巴巴,上面刻著醜陋猙獰的字元。
「御魄詞,」她輕聲說出這三個字,旋即瞪圓一雙鳳眼,提高了聲調,「以生者祭天,御活人之魄,老道,你暴虐兇殘,視人命如草芥,才會用人皮和生魄制出這樣的東西,他們被你活活烤死,死後魂魄還要被你煉成鬼符,你真的不怕報應不爽嗎?」
然而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陣低沉嘶啞的吟唱......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書頁隨著這曲悲歌來回翻動著,它們很薄,每一張都是人皮所制,上面綴滿了黑色的扭曲的鬼符,隨風「嘩啦啦」作響,帶來死亡的氣息。
晏娘警惕地盯著他手上的大書,腳下一步步朝室內挪去,老道見她後退,忽而冷笑一聲,手指像撥動琴弦一般在書頁上飛速劃過,口中吟唱的聲音卻更大了。
「嗚......嗚嗚......」
一陣悲鳴從書中飄出,夾雜在凜冽的寒風中竄進屋內。
伴隨著這個聲音,一團黑霧忽然從大張的書頁中騰空而起,如同一片黑壓壓的蝗蟲,貪婪地、爭先恐後地衝進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