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梓琴
菖蒲背對著瑞安長公主,極巧妙地拿身子擋著她的視線,望著銅盆中染了血絲的水,復又深深望了陶灼華一眼。
面前的小女孩清湖瀲灧,雙眸如墨依然黑白分明,似是清澈見底,又似是幽若深潭,叫人瞧不出端倪。
菖蒲便不言不語,只悄然撤了銅盆下去,再重新取些茉莉香膏,替陶灼華均勻地拍上兩頰。小女孩明眸善睞,沖她綻開一個清淺又溫暖的笑容,低低說了句:「多謝菖蒲姐姐。」
到似是從前說過了多少回,陶灼華的語氣那樣自然而隨意。菖蒲聽得暖心,忙忙曲膝還禮,恭敬地垂著頭掩上了帘子。
屋子裡只餘下長公主與陶灼華對坐,陶灼華依然是那幅柔婉又順從的樣子,她輕輕撫弄著衣裙上的絲帶,安靜地回著瑞安長公主的問話。間或得了瑞安長公主的授意,從高几上的攢盒裡撿幾枚可口的乾果,等待著與蘇梓琴的會面。
若在往常,蘇世賢的馬車到達長公主府,蘇梓琴必定會早早在二門迎接。今次卻一反常態,只要珍珠去打探些消息,自己依舊懶懶地並未起身。
蘇梓琴這些日子異常安靜,連著推卻了京中幾位名媛淑女的宴請,連宮內也不常去,到是李隆壽惦記著她,得空來了幾回。
平時也不要人侍候,蘇梓琴常常獨自一人在房間里一坐便是大半日,她飲食少了許多,臉上漸漸清減,人也變得十分寡言,琥珀與珍珠都異常擔憂。
琥珀本想稟明了瑞安長公主,是否請個太醫瞧瞧,卻被蘇梓琴嚴詞拒絕。
如今得了長公主院里婢女傳訊,蘇梓琴懶洋洋從榻上起身。雪樣的面龐襯著一頭未曾打理的烏髮,越發宛若玉瓷冰肌。她只是曲膝坐著,卻沒半點要趿上繡鞋的意思,只是吩咐小丫頭打水凈面。
琥珀瞅著蘇梓琴依舊神情恍惚,生怕她惹得長公主不喜,小心翼翼說道:「郡主,若不然奴婢去回復長公主殿下,便說郡主今日身上依舊不大爽快,待明日好了再去給大人請安?」
「不必,父親回來了,於情於理都該去見一見。前幾日覺得身上發悶,今日到覺得好些,正該走動走動。」蘇梓琴由著琥珀替自己凈了面,再挽個精緻的發簪,指著珍珠手上那枚赤金嵌鴿血紅寶的梅花簪道:「把這個換掉,去拿幾朵碎鑽掐絲的素色珠花,再剪一枝剛開的碧荷。」
珍珠領命而去,瞅著琥珀手上捧的一件芙蓉紫遍地金唐草紋鬱金裙,蘇梓琴皺眉道:「瞧得金燦燦晃眼,去將我那件水色銀絲挑綉豆綠色曼陀羅的夾襖取來,配月白色的挑線裙。」
琥珀諾諾應著,按下了心間的詫異,快手快腳去柜子里尋那套衣衫。
蘇梓琴平日的裝束隨了瑞安長公主,極少有素色衣衫。都是要麼大紅大紫,要麼便金碧輝煌,多了些天潢貴胄家錦上添花的瀲灧,卻少了許多稚齡少女該有的爛漫。
方才所指的那一套衣裙,本是前些日子丞相府老夫人過世時制的素服。因隨著長公主去給老人家上香,蘇梓琴穿過那麼一次,然後便再未上身。
琥珀掌管著她的衣裳首飾,曉得這身衣服不得主人眷戀,早便束之高閣。今日蘇梓琴點名要穿,她只得從柜子最底層翻出,忙忙拿去熏籠上熨燙。
手下活計不停,琥珀的小腦袋瓜也轉得飛快。仔細琢磨著蘇梓琴迎接遠道歸府的父親與那位未曾謀面的姐妹,何以會選了這麼一身。
想是不忿那民間丫頭佔了公主府長女的份位,想這套衣衫打她的臉面。
琥珀自以為得計,並不敢多言,將熨好的衣衫捧回,再侍候著蘇梓琴更衣。她舉一反三,連腳踏上一雙真紫瑞雲紋灑金牡丹的繡鞋也收去,另換了雙水色素綉西府海棠的軟底宮鞋,這才扶著蘇梓琴下榻。
蘇梓琴從菱花鏡中望見自己素若秋惠披霜一般的裝束,終究覺得臉色不佳,開了妝台上一個繪著天女散花圖樣的橢圓形彩釉扁瓷盒,拿玉勺挑了一點胭脂暈上雙頰,又在唇間輕輕點綴,這才款款往外走去。
行至廊下,蘇梓琴又貌似不經意地問道:「父親這一趟是否帶回來好多個箱籠?這一行都來了多少人?可是都安置在後頭的客房裡?」
早先派去打探消息的珍珠曲膝答道:「奴婢已然瞧得仔仔細細,今次大人一共五輛馬車出行,就只帶回一位姑娘和她的兩個奴僕,再便是那姑娘隨身的衣裳首飾。奴婢悄悄要了行李單子看過,並沒啥值錢東西,除此之外並無旁人隨行。」
似是與期待的答案不符,蘇梓琴輕輕哦了一聲,眼間閃過一絲訝異的神情。她遠遠抬眸望向正院,又似是被重重陰霾掩蓋,依然關山阻隔,望不見天涯。
蘇梓琴垂頭默想片刻,反而低低笑道:「陶家人將她視若掌珠,今次到捨得這位表小姐獨自遠行?」
珍珠與琥珀自然打不上話,蘇梓琴也不指望她倆的回答,只懶懶吩咐琥珀道:「時辰差不多了,咱們緊走幾步,莫叫父親大人等得焦躁。」
倆丫頭曲膝應著,傳過候在一旁的輕羅軟橋,侍候蘇梓琴坐好,便施施然隨著往正院去。
轎子在正房那扇匯著芙蓉花開的屏風前停下,蘇梓琴搭著琥珀的手下了轎子,走了沒幾步路便瞧見茶房前頭比平日多立了兩個丫頭,卻是服侍長公主身邊那位管事崔媽媽的奴婢,便先不進去,而是立住腳問道:「杵在這裡做什麼?」
蘇梓琴素日飛揚跋扈,待下人極為嚴苛。被問的那兩個婢子微一瑟縮,硬著頭皮回道:「是今日來的那位姑娘隨身的兩位奴僕,崔媽媽在裡頭招待她們喝茶。」
蘇梓琴聽說,便先不往裡走,而是踏前一步立上了台階。
琥珀會意,慌忙打起茶房外頭一道湘妃竹的長簾,露出裡頭那道醬紫色盤銀條紗的帷幔,蘇梓琴影影綽綽地便瞧見了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