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擱淺
漫漫四十載如一日,洋溪湖畔的紡車轆轆,白紗織成粗布。
陶灼華著了四十載這樣的衣衫,早便成為習慣。面對瑞安長公主的責難,她只是柔婉笑道:「夕顏又不見外人,不過多盡幾日孝心,還求長公主殿下允准。」
瑞安長公主擺手道:「並不是要你穿紅著綠,你也無須過慮。我看十五晚上那暖黃色的鬱金裙便好看,也襯你的膚色。便照著那些樣子,重新制幾套衣裳,打從明日開始上課,你這一身孝衣只怕宮裡來的嬤嬤們瞧著膈應。」
見陶灼華面有難色,還想一味推脫,長公主哪裡耐煩與她多說,自己一錘定音道:「我明日著人送些時新衣裳過去,你換下這身白衣,好生隨著嬤嬤們學些規矩。若是真想隨著你父親去大阮,可不能丟了咱們大裕皇朝的臉面。」
陶灼華並不吐口,眼中卻已然有了鬆動之意,顯見得對大阮十分嚮往。長公主眼角微挑,將她的神色盡收在眼底,心間不屑地一笑。
不過是個十歲八歲的孩子,縱然早慧些,要哄得她聽話,原也不是什麼難事。
吩咐一秋取了些新制的小粽子和兩盞雙皮奶應景,長公主便端了茶。
蘇梓琴拉著陶灼華立起身來告辭,兩人依舊乘了畫坊出洲。因身側都有丫鬟相隨,蘇梓琴尋不到說句知心話的時機,便力邀陶灼華去自己院子里坐坐。
陶灼華只為方才在芙蓉洲的發現心悸,想要回房重新理理思路,懶得與她周旋,抱歉一笑:「出來了大半天,身上有些乏了,想回去躺一躺,對不住郡主。」
蘇梓琴待要堅持,瞅著菖蒲與茯苓已然趕來接人,自己身邊也有琥珀與珍珠相隨,深知已然無緣深談,唯有遺憾告辭。
依著長公主的意思,過了十七便開始要陶灼華快些學會宮中禮儀。大阮那邊已經定了日子,冬月半便是欽天監測算的吉期,要迎長公主府的郡主殿下入京。
冠冕堂皇拿著江山永固與兩國世代交好做借口,為得便是叫大裕無法推辭。如今滿打滿算,陶灼華留在大裕不過一兩個月的光景,容不得一再蹉跎。
十八日一早,兩位嬤嬤便趕來見禮,娟娘預備了豐厚的紅封,陶灼華待兩人也十分客氣,當天便開始了課業。
蘇梓琴連著來了幾次,尋不到與陶灼華說話的機會,只急得銀牙緊咬。她轉而尋了費嬤嬤說話,故意粘著老婆子說道:「嬤嬤快些安排我與那陶夕顏入宮,眼瞅著便是丞相府何小姐的生辰,我那些珠花卻不成用,如何能戴出去見人。」
只望著入宮途中,兩人共乘一輛馬車,有些體己話才能大膽開口。
費嬤嬤陪著小心道:「郡主稍待幾日,原是長公主殿下交待了,要陶姑娘學上幾天禮儀,莫進宮去丟了咱們府上的人。」
蘇梓琴無可奈何,回到自己院里長吁短嘆,因是記掛著前世李隆壽最後得過肺癆之症,自去書齋里搬回整套的醫書,整日潛心研究。
兩位嬤嬤因著瑞安長公主的吩咐,給陶灼華安排的課業十分緊湊。
早間一個時辰的儀態坐姿、半個時辰的女紅,用過午膳之後下午還要習字、練習撫琴、舞蹈與樂理之類。晚間並不消停,嬤嬤們負責講授宮中禮儀,更與她說些大阮宮裡的人際關係之類。
此情此景,哪裡是單純教陶灼華規矩,分明打定了主意將她留在大阮後宮。
前世里瞧不清的形勢,在這一刻忽然便醍醐灌頂。
打從要將自己送入大阮的那一刻起,瑞安長公主行的根本不是李代桃僵之計,她要將自己做為一枚棋子,牢牢安排進大阮皇室。
十七那日從瑞安長公主口中聽到的天下一統之語,大約並不是她無心之失,而是瑞安長公主心心念念做的琦夢,要靠陶灼華將大阮撕開一道缺口。
陶灼華似是極恪守本份,守著宮內兩位嬤嬤,學得極為認真。禮儀言辭本是前世便浸潤在骨子裡的東西,她故意小小藏拙,教個三兩遍便有模有樣。
曾經滄海、世態瞧盡,陶灼華行事間便帶著些淡然之意。兩位嬤雜嬤講解後宮軼事時,不管是牽涉到大裕還是大阮,不管是正史還是野史,她都聽得認得仔細,愈發顯得小姑娘沉靜與端淑。
長公主雖送了些略顯鮮艷的衣衫,陶灼華不過在她傳喚的時候偶爾穿穿,在疊翠園裡依然堅持為母守孝,兩位嬤嬤到也無可指責。
她常著淡青、雪白、蒼藍之類的素色,發間不過幾朵珠花銀佃,不施脂粉已然是欺霜塞雪,灧灧若出水芙蓉一般。
兩位嬤嬤私下議論,陶灼華這般的性情模樣真真不似出自商賈之家,到帶了些與生俱來的貴氣,平時相處時到也不怠慢她,陶灼華偶有所問,兩人都是悉心教導,到讓她聽了好些從前不曾在意的東西。
前世幾十年的獨居生涯,陶灼華平日極為寡言,隨著兩位嬤嬤學習的間隙,往往捧著些古書典籍閱讀,絕不多說一句。
蘇梓琴依然每天來坐坐,想尋陶灼華深談,奈何陶灼華打定主意,生怕蘇梓琴如前世一般對自己下手,決不讓自己落單。
兩人各有所思,蘇梓琴遍尋不到機會,掐算著日子越來越近,簡直寢食難安。
再說蘇世賢那一頭,仲秋節那晚因著瑞安長公主並未召他進芙蓉洲,而是夫妻二人分道揚鑣,遙遙聽得芙蓉洲絲竹之聲亂耳,蘇世賢心裡便不大痛快。
他回房獨自小酌了兩杯,瞅著身邊孤枕冷衾,酒意便有些濃。
再加上起夜時不慎扭了腳,蘇世賢吃了幾付葯,在家歇了兩天,便暫時將陶灼華更改姓氏、名字入宗人府玉碟的事情擱淺。
陶灼華偶爾聽得下人提及,暗自慶幸的同時,更不禁深深擔憂。縱然自己一力否決,要與蘇世賢撇清關係,只怕根本拗不過長公主的意思。
一想到日後要冠以蘇姓,她便覺得深深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