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和好(一)
十七聽了這句,身形一僵,面色霎時間變得鐵青。
他這是何意?
是作為準夫婿的跑到他這裡來耀武揚威的嗎?!
那十七原本半月前離了公主府後,就打擊極深,整日鬱郁不振,當真每日過得便如行屍走肉一般。此刻聽見陽安世子的這麼一句話,無疑更是雪上加霜,傷口撒鹽!
是了,就是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憑空的出現,一下子就奪走了他的一切。
那本該屬於他的東西,他的女人,全部不復存在。
一想到她待自己此次出征之後,也許就會嫁給這個世子爺,如那日船上那一幕一般,對這個男人巧笑盼兮,笑語嫣然。
而他的親生骨肉,也將認旁人作爹。
十七他嫉妒得發狂,他幾乎對面前這個男人恨之入骨。
十七很想毫無顧忌地直接一把掐死眼前的這個,笑容極其礙眼的儒雅男人。
可是他不能夠。
眼前這一位,才是她最後選擇的那個人。
即便是到了現在這麼一刻,她已經這樣對待自己了,十七卻可笑地發現,他竟依舊不忍心讓那個女人傷到一分一毫。
掌下的紅漆椅把被他捏的嘎噠指響,十七隱忍地咬緊牙關,他憤恨的盯住世子的目光,就如嚴寒的冰刀一般。
「滾……在我還能容忍你之前,馬上離開這裡!」
十七咬牙切齒,攥住椅把的那隻手,已然是青筋畢露。
眼前這個渾身上下散發著暴怒戾氣的男人,彷彿只需要再微微刺激一下,便會徹底喪失理智。
而那陽安世子只是淡淡掃了十七一眼,面上並無半點畏色。聽見他幾乎算是在警告自己的危險嗓音,世子也只是微微挑了下眉。
「將軍想要在下』滾』,倒是容易,只不過有些話在下現在若是不說,將軍日後怕是要後悔莫及。」
十七聞言,眸色微深。但他還是緊抿著刀削般的薄唇,雙目冷冷地盯住世子,一言不發。
陽安世子又笑了下,不疾不徐地開口道:「在下同平陽公主,也算是舊識。在下甚是賞識欽慕公主的才情,早年還在長安城的時候,也曾追求過公主許久。」
十七聽了這話,面色頓時又黑了幾分。
世子口中說的這一番,十七不想聽!關於他們二人如何相識相愛,十七一點也不想知道!
十七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用自己能做到的最平靜的狀態,他望著世子,冷冷地扯了下嘴角。
「倘若世子爺過來將軍府上,便是為了與我閑話家常,恕我無暇繼續奉陪。」
說著,十七面無表情地別過眼去,自木椅上起身便要離開。
只那陽安世子這個時候忽然一聲嘆息,接下來的那一句話硬生生地止住了十七前行的腳步。
「只可惜啊……公主心中無我,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十七身形一震,猛地轉過身去,揚聲便道:「你這是何意?!」
陽安世子斂起了方才唇邊的溫潤笑意,他抬眸望向面前滿臉震驚錯愕的男人,忽然正了神色。
「在下的意思么……」
陽安世子看著十七的目光顯得有些意味深長,在十七不耐的注視下,終於開口緩緩說道:
「平陽公主心善,待人接物皆是仁慈敦厚。可便是她待人再好,即便是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也永遠隔了段不遠不近的距離。在下原本以為公主也許生來便是這樣寡涼的性子了,但這次在下回京,發現自己竟是大錯特錯,公主也不過是個有七情六慾的平凡女兒家,她也有為情所困,無可奈何的時候……」
十七神色一凝,揣測著世子話里的意思,他心臟猛地開始狂跳不止。他雙目大睜,眸光中帶著一點難以置信。
「你……你的意思是……」
他攥緊雙拳,屏住呼吸,嗓音開始有一些發抖。
陽安世子頓了一會兒,看了眼十七,垂眸繼續說道:
「在下還是第一次瞧見公主那般鬱鬱寡歡的模樣,那日公主哭的梨花帶雨雙眼紅腫地求在下幫她,在下差點認不出那日的女子,與當年那個高高在上,彷彿已經看破塵世的冷清女子是同一人。將軍,你可知曉是誰讓她有今日這般改變的嗎?」
陽安世子對已然呆住了一般的男人這樣問道,但他卻沒等男人的回答。他站了起來,輕輕撫平了衣袖上的褶皺,唇角掛上那抹溫潤平和的笑,抬步緩緩走近十七的身側。
「你許是埋怨公主待你如何,但你可曾想過,這麼多年了,她一個柔弱的女子,素來又不喜與人爭執什麼,頂著外面諸多的流言蜚語,一人在宮中撫養惜兒至今,又豈會容易。」
說到這裡,世子拍了拍十七的肩,嘆息了一聲,在他耳邊壓低了嗓音說道:「在下前來便是為了同將軍說此事,現下話既已帶到,在下便走了,將軍好好想想吧。」
陽安世子離開后,十七依舊像個木樁一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從正午時分,到日落西山,府里的下人撤去案几上早已冷去的午膳,送晚膳過來,瞧見將軍還是這副模樣,他們不敢打擾,只好將食籃放下之後,搖頭嘆息著默默退下、
當天色擦黑,夜幕降臨。十七回到自己的房內,他疲憊而麻木地躺在床上,腦海里徘徊的依舊是白天陽安世子同他說的那番話。
十七並不愚鈍,他可以聽明白世子話里的意思是什麼。
乍一聽見,他的內心自然是震驚。
而後便是狂喜,難以置信,再然後是猶豫,不知所措。到了最後,他則是感到茫然,甚至是些許無力。
十七想了許多。
他想到了多年以前,當他還是她的一個小奴時,自己對那個不可高攀的主子,壓抑的愛慕,難以控制的渴望。
他想到了在那個巍峨高聳的山上,她為了救治被內功反噬、惡疾纏身的他,放下身段,在他的古宅之中,日夜的照料陪伴。
他亦想到了,後來他再次回去錦繡閣中,與她的旖旎纏綿。他曾經承諾,待他立下功績,必然跪求皇帝將她賜予自己的那一幕幕。
十七願意相信,也許她並不如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絕情,她心裡也是有他的。
可這又能如何?
便是他曾經與她經歷過這樣許多,她如今選擇的依然還是別人。
而他,
明日便又要帶軍討伐北疆了。
十七伸手,從懷裡掏出那個拇指大小的銀制小盒。
他放在掌心,細細撫摸著盒面上已經磨得看不出原樣的淺淡紋路。
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小盒一直被他藏在懷中,馨香早已不再,似乎也染上了一些北疆的風塵。
十七將臉頰輕輕貼在盒面,慢慢地磨蹭。他的眸光晦澀,口中呢喃自語,
「便是如此,平陽,我此生難道真的就只能與你有緣無分了么……」
**
當金色的晨光穿透雲層,遠處傳來一道嘹亮的號角。驃騎將軍營中的兵士們早已列隊整齊,他們身披戎裝,腰懸利劍,個個精神煥發,鬥志昂揚。
帶領著這十萬精兵的十七,此刻身著冰冷剛硬的沉重甲胄,他眉目冷硬,手握韁繩,與陸路提督阿昱,二人高頭大馬地立在隊伍的最前方。
今日對於趙國而言,無疑是意義非凡的一天。便是今日,這個被皇帝剛冊封的驃騎將軍,將統領大軍,再度遠征北疆蠻夷,徹底將北疆地域夷為平地。
攻下蠻夷主城,將北疆這塊肥肉徹底吞併為趙國附庸。若是放在幾年之前,甚至是先帝在世時,最輝煌昌盛的時期,也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現在卻不同了,現下的趙國,有了一個智勇雙全,百年難得一遇的英武將軍。傳聞他以寡敵多,以一人之力,單槍匹馬突破險峻重圍,取下對方將軍項上人頭。不僅是天子,長安城上上下下的百姓也對驃騎將軍此次的出征寄予厚望。
這日,天還未亮,全長安城的男女老少皆拖家帶口地,堵在城門前。他們個個翹首以盼,就只為了能夠遠遠地在出征之前最後一睹驃騎將軍的颯爽英姿。
當紅漆城門由守門的四名侍衛,緩緩打開。十七率領著身後大軍,沿著官道乘馬經過。百姓們仰望著馬上這位英挺年輕的將軍,眼中皆是膜拜與敬仰。
他們激動地高聲歡呼,他們響亮地大聲喚著口號,周圍一片喧嘩喜慶,所有人同這一批整裝待發的將士們一樣,熱血沸騰。為這位最有期望一舉夷平北疆的男人,祝福送行。
但十七的目光並未在這群熱情的百姓身上停留太久,就在他夾緊馬肚,準備朝著城門口驅馬而去之時,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隊伍的後面,熙熙攘攘地傳來一陣騷動。
城門口人聲鼎沸,不止是這數萬大軍,還有那圍觀的百姓,已經將這裡擠了個水泄不通。
但恰巧那騷動的地方正位於隊伍前部,再加上十七聽力極佳,他隱約聽見隊伍的後面竟是響起斷斷續續的哽咽哭泣聲。
「將軍,可需我前去看看那邊發生了何事?」
阿昱也察覺到了隊伍中的異常,主動策馬上前,對十七這樣說道。
十七坐在馬上,沉聲「嗯」了一下。阿昱得令,馬上握緊韁繩,掉過頭去,前往隊列的後方。
沒過一會兒,阿昱乘馬回來了,後面還跟著一個皮膚黝黑,濃眉大眼的小步兵。
步兵看上去還很年輕,不過二十上下。長得是人高馬大,相貌倒也端正,不過不知為何此時眼眶卻是紅的。
行軍忽然停止,而那小步兵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陸路提督阿昱領去了驃騎將軍坐騎之前。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向了此處,或是探究,或是好奇。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十七垂眸,掃了一眼下面的小兵。他蹙了眉頭,沉聲問道:「發生了何事,你為何要哭。」
那小步兵聽了將軍問起,下意識就要張嘴回話。可又不知想到了什麼,他嘴巴動了動又再次合上。他抿住嘴唇,立在原地,渾身僵硬緊繃。
卻就在這個時候,身後不知道是哪個嘴碎的忽然揚聲嬉笑地嚷了一句:
「那小子在城裡相了個媳婦兒,怕是今日行軍,捨不得炕上的婆娘了吧!」
軍中的男人說話向來粗俗,不修邊幅。這話一落下,隊列之中立馬傳出來此起彼伏的鬨笑聲音。
聽了這一通笑,饒是那小步兵一個大黑臉,也給笑得硬是憋紅了一片。
「他所言可是屬實?」
十七坐在馬上,望著小兵,嗓音淡淡地問。
那小步兵原本不想說的,可是到了現下這個境況,所有人的目光都隨著將軍的這一句話,落在自己的身上。小步兵咬了咬牙,索性梗起脖子雙膝跪地,他一股腦地脫口道:
「回將軍的話,屬下確實娶了婆娘,今早早起操練的時候,家中來人告訴屬下,屬下的婆娘五日前便為屬下生下了個大胖小子。只是屬下這半月一直都在軍營操練,未曾回家一次,竟是不知此事。將軍仁慈,屬下斗膽請將軍允許小的在行軍之前,至少回家看一眼屬下的小兒,此次前往北疆之行,怕是路途險峻,屬下怕……屬下怕自己會命喪疆外,日後再也沒有機會回來了……」
那小步兵話到一半,眼眶又紅了,說到最後聲音都開始有些哽咽。他硬著頭皮不住地在將軍馬下磕頭。
他的這番話落下,全場嘩然。站在前面那一排小兵聽清了他說了什麼之後,紛紛咋舌,對這個膽子大上天的小步兵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一旁的阿昱最先反應過來,他側過頭去,見將軍沉默不語,也不知是個什麼情緒。他趕忙低下頭去,對著趴伏著的小兵厲聲呵斥:
「說什麼胡話?!咱們去北疆打仗是奉了皇上聖諭,怎是你因為一點兒女情長便可以耽擱下來的?這點小事也需要特意稟報將軍嗎?快些回隊伍里去!若是耽誤了行軍,你一個人能擔當的起嗎?!」
小步兵原本說出剛剛那些話時,悄悄抬頭瞄見將軍依舊抿唇不語的模樣,內心便開始忐忑不安起來。而後聽見提督這麼一聲斥責,便如冷水潑下,最後那一抹不該有的希望也被生生捻滅。
他心灰意冷,垂頭喪氣地抹著眼淚起身就要往隊伍裡面走。
卻這個時候,騎在馬上,一直沉默不語的十七忽然嗓音低沉地問了一句:
「你心裡很挂念他們?」
小步兵聽了將軍這一句,愣了下,下意識便脫口道:「那是自然,屬下做夢都想抱抱自己那大胖小子呢!」
十七又問:「若是他們其實並不挂念你呢,你還會想再見他們一面?」
小步兵又愣了一下。
他覺得將軍的這個問題比上一個還要奇怪了。
剛生下來的小兒子先不必說,他家的婆娘不挂念著他,還能挂念著誰喲?
但這問題既然是將軍問的,多麼奇怪他都要回答出來才行。
於是小步兵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於靈光一閃,憋出來一句:「那是自然,自家的婆娘小兒不疼,屬下還能疼誰去?婆娘們嘛,都是口是心非,屬下娶了她之後,原本就沒有騰多長時間陪她,她若是同屬下嘔個氣啥的,屬下倒也能遷就。更何況屬下的娘曾同屬下說過,人生苦短,若是現在不珍惜眼前人,恐怕往後後悔都來不及了……」
道完這句,那小步兵見將軍也沒繼續回他的意思,便嘆了口氣,在提督的催促下,認命地準備歸隊了。
豈料,他還未走上兩步,又被將軍給叫住了。
下步兵詫異地回頭,卻是聽見,同一時刻,將軍道出了一句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掉了下巴的話。
「你先回家,到時分你一匹快馬,你連夜趕上便是。」
這話一落下,全場又是一陣唏噓。
然而最令人震驚的其實還在後面。
若說將軍放一名小步兵回家,其實對於整個軍隊來說影響並不大,大家議論幾句也便過去了。
孰知,那將軍面色肅然,又沉聲對身側的阿昱提督這樣吩咐道:
「你先帶領大軍在城外十里處駐紮侯著,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
阿昱腦袋裡迷迷糊糊地轉著這幾個字,一時竟有些沒反應過來。
……
等一下!
去去就回?!
現在馬上就要出軍了,將軍身為這次行軍的主帥,頭領,更是整個軍隊的主力,這是準備去哪裡?
阿昱雙目倏然瞪大,意識到將軍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之後,心下大驚!
他忙不迭地焦急抬起頭,張開嘴,怎知一個音兒都還未發出。那十七已經猛地一扯馬韁,飛快調轉馬頭。
只在一瞬間的功夫,十七驅馬疾馳,頭也不回地直接消失在了眾人眼際。
留在原地幾乎傻掉的阿昱,帶領著身後目瞪口呆的數萬兵士,在風中呆若木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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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錦繡閣中,趙清顏剛剛起身。
方才惜兒被奶娘抱去凈房了,她自己洗漱完畢之後,坐在梳妝鏡前,一邊順著長發,一邊等候著杏桃過來伺候穿衣用膳。
卻在這個時候,檀香木門被人粗魯地一把推開。
春寒料峭,晨間的涼風順著敞開的房門股股灌入,直讓人打了個寒顫。
趙清顏蹙了下眉頭,下意識回眸就往身後望去。
只是斥責的話還未來得及衝出口,待趙清顏瞧見直挺挺立在門口,身披鎧甲,腳踏軍靴,氣喘吁吁的那個男人時,她驚愕地瞬間睜大了美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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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竟然……
沒!寫!到!高!潮!
所以可恥地把和好分為上下兩章了ORZ
下一章,強勢十七來襲,大家準備好了么。【自說自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