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所謂愛情
面前的女人明顯受過良好的教育,即使身上穿著難看的統一獄服,頭髮因為在裡面沒辦法打理變得粗糙不柔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書卷氣息依舊濃厚,就像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怎麼是你?」她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手上還帶著手銬。
兩個獄警見她坐好,便將房間留給了我們兩個。
這個女人是美麗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這樣想。
她叫陶然,29歲。幾年前接手了父親留下的福利院。讀過大學,還在美國拿到了經濟管理的碩士學位。
對於一個年輕的女人來說,她所站的位置甚至要比大多數人高。
「我受委託,起訴宋文東,你是證人,於是來看看你。」我的話十分坦然,沒有一點繞圈子的意思。
她一楞,隨即笑了起來:「我的態度很明確,先前就對那個檢察官說了,我不會作證指認誰的,你們告我,我認了。」
「何念離,告訴她如果她肯指認宋文東的話,會幫她向法院求情,爭取減刑。」
張加林的聲音在我的耳朵里響起,我看著眼前的女人,見她直視我的時候,嘴角竟然還帶著一絲笑容。
不是得意的那種笑,也不是嘲諷的笑,而是真正的坦然的舒心的笑容。
我突然就沒有勸降的心思了。
她怎麼笑得出來,憑什麼她可以笑得出來!
我沒有理會耳機里張加林的話,突然問她:「宋文東做的事情,你知道吧?」
她閉口不言。
「現在不是筆錄時間,想必你也諮詢過律師,我不是審案的人,就算你對我現在說了什麼,即使被錄下來,也不會成為法庭的證供,當然了,除非你同意作證。」
她看了一眼四周的攝像機,像是在考慮我說的是不是實話,依舊沒有說話。
「福利院的孩子們,你都認識么?」我從包里掏出一個文件來,打開在我面前。
她頓了頓,還是點點頭:「一共有126個孩子,我當然都認識。」
「他們的名字,你知道么?」
想必是知道我要說什麼,她沒有說話,而是將頭扭到了一邊。
我將文件里夾得照片擺在了她的面前。
照片里是一張張笑著的天真爛漫的孩子。
我一張,一張的擺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神飄忽,似乎不願意落在桌子上。
「你認識的吧?朝夕相處,他們叫你院長,你難道連他們叫什麼都不知道么?
「他們有沒有求過你,說院長,我難受,我不舒服,求你救救我,有沒有孩子跪在你的面前,讓你救他?」
「夠了!」她伸手將桌子上的照片丟到地上,剛才的淡然已經不見:「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會作證的!你聽明白了沒有?」
「陶然,你晚上會不會做噩夢呢?夢裡有沒有這些孩子的身影,他們是哭著的么?」
她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陰狠的看著我:「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何念離,你別再刺激她了!越是這樣,她越不會作證的!」張加林的聲音顯得很生氣,我卻沒有理會。
「我看過你的資料。」我手上拿著最後一張照片,慢慢的說道:「你爸爸陶景以前是一個富商,可是卻將所有的財產致力於這個福利院,你也是在那裡長大的吧?」
我慢慢的將手中的照片放在她的面前。
上面是一個面善的中年人,抱著一個小姑娘,背景就是天使福利院。
陶然像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激動起來,將照片狠狠的扣在桌子上:「你給我看我和我爸從前的照片有什麼用,我都和你說了!不會幫你!」
「你爸爸臨死的時候是否也抓著你的手,和你說照顧好福利院的孩子?你從小長大的地方,你竟然一點愛都沒有么?」
我像是變戲法一樣,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張張陶然小時候的照片,還有她的父親。
陶然像是不肯面對一樣,面容猙獰起來。
如果不是她被拷在椅子上,恐怕會暴起掐死我!
「清明掃墓的時候,你父親忌日的時候,你去看過他么?還是你根本沒臉!因為他在天上一直看著你的所作所為,你哪還有臉去見你父親!」我一聲高過一聲。
陶然突然像是泄了氣一樣,低頭,想用手捂住臉,卻因為手銬的關係,沒辦法那麼做。
她只是搖著頭:「你不懂,你不懂的……」
「陶然,你還有機會。」我靠近了她:「現在還不算晚,我知道你並不是幕後主謀,只要你幫警察指證他,還有彌補錯誤的機會!」
剛才還在不斷掙扎的陶然,此刻卻停了下來,緩緩的,她搖搖頭。
「為什麼!他許諾了你什麼好處,你竟然到了這個時候還在幫他!」我怒聲道。
陶然突然輕笑了出來:「好處?你以為我幫他是因為好處?」
她彷彿有些歇斯底里,我從她的眼睛里竟然看見了絕然,突然間我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你這種人怎麼會懂我,懂我們?」她看著我,諷刺的一笑:「我愛他,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
我愣在原地,突然不知道如何反應。
如果她說是為了錢,雖然令人厭惡,但還算個理由。如今她竟然和我說,她幫宋文東傷害那些孩子,是因為愛情?
「你知道他對那些孩子做了什麼么?你還敢說愛?」
「我就知道你不會理解的,你不會懂得。」她不斷的搖頭,臉上卻依舊笑著:「我們的愛情你怎麼會知道。我願意為了他做任何事,他的心裡也只愛我一個。男人嘛,總是愛玩的,但他總要回家啊,他離不開我的,永遠離不開我。」
畸形的愛我見多了,她說的這種,卻只會令我噁心。
她的眼神熱烈了起來,直勾勾的看著我:「你懂么?你理解么?我不想的,但我做的都是因為愛情,我願意為她放棄一切!」
我原地坐了一會,然後慢慢的將散落的照片歸攏好,放進文件夾,似乎讓他們再次面對這個女人都是一種侮辱。
我站了起來,不想再與她談下去。
陶然不斷的搖頭,嘴裡念叨著:「你不懂,你不懂,你不懂……」
我走出會見室,見到張加林,和他的同事。
「她真是一個瘋子,也挺可憐的。」一個年輕的男孩穿著警服低聲道。
我腳步一頓,銳利的看向他:「她為了自己扭曲的愛情,剝奪了多少個孩子的未來。小孩子甚至連世界的全貌都沒見過一眼,她可憐?那這些孩子,算什麼?」
房間里的人不說話了,所有人都沉默著。
張加林走到我前面:「我送你出去。」
再次呼吸到新鮮空氣的我,才算緩過氣來。
「你打算接下來怎麼做?」
我坐上他的車,他問道。
「開庭吧,我就不信,老天沒有眼睛。」我低聲說道。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群人,打著愛情的名義,好像只要自己是為了愛情,即便做出什麼事情來都有一個強大的借口,一個可以被原諒的理由。
就算是死掉,就算是坐牢,但只要是為了「愛情」,那麼他們的精神世界就可以得到滿足,就可以升華一樣。
這種人,只會讓我感到噁心。
你的愛情,你自己用命還是什麼去祭奠,沒人攔著你。
但是犧牲別人的生活來成全你的愛情?那就像一個神經病活在這個世界上一樣。
你是神經病,看別人都好像是神經病,卻不知道大家噁心你,厭惡你,甚至可憐你。
我聽見她說什麼愛情不愛情的,就好像吃了一隻蒼蠅那麼難受。像嘔又嘔不出來,咽下去更噁心。
張加林將我送回家,正好遇見從下班的溫梓卿。
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我倆。我知道他誤會了什麼,卻沒心情解釋。
溫梓卿自然的將我的包接了過去:「回來了?」
態度自然的像我們已經是多年的夫妻。張加林好像有些不自在,打了個招呼就要走。
我攔住他:「快要開庭了,我們應該研究一下法庭的策略。」
「明天你來我的辦公室吧,我們談。」張加林說道。
我點頭:「那也行。」
我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什麼,回頭叫住張加林:「你知不知道,宋文東請了誰做律師?」
溫梓卿向裡面走的腳步一頓,看向張加林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動。
張加林有些猶豫,卻還是說道:「他請的是誠途的律師。可能會是你的老主任,還有任佳倩吧。」
我僵了一下。
這還真是冤家路窄。
不過想想,宋文東的舉動也沒那麼意外。
誠途現在蒸蒸日上,特別是簽了幾家大合同之後名聲大起。宋文東最不差的就是錢,一定會請最好的律師團來。
戶主任一直運作律所,已經很長時間沒出山了。
但沒有人能否認他的實力,當初他打官司的時候以手腕強硬著稱,我上庭的本事,也是從他那裡學來的。
這時,我才恍然,為什麼張加林一定要讓我來做他的副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