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八章(下)
這天路非進院子,正碰上辛辰出來,她先抬頭眯著眼睛看下天空,然後跑到合歡樹下,抱住樹榦用力搖著。花期將過,樹下已經落紅委地,經她這麼一搖,半凋謝的絨球狀花簌簌而落,灑了她一身。
這個景象讓路非看得呆住。
辛辰鬆手,意猶未盡地仰頭看看樹,然後甩甩腦袋往外跑,正撞到路非身上,路非扶住她,替她摘去頭髮上的絲狀花萼:「我說這花怎麼落得這麼快。」
她吐吐舌:「我什麼也沒幹。」
「你倒是的確沒有上房揭瓦上樹掏鳥窩。」
辛辰沒想到路非會跟她說笑,呵呵一笑。
「最近還做惡夢嗎?」
她的笑容一下沒有了,現出孩子氣的擔憂,猶豫一下,悄聲說:「我爸說沒關係,只是夢罷了,可我同學說她問了她奶奶,這叫鬼壓身,也許真的有鬼纏住了我。」
「亂講,哪來的鬼。」路非輕輕呵斥,「把自己不清楚的東西全歸結到怪力亂神既不科學,也沒什麼意義。」
她對這個一本正經的教訓再度吐舌:「謝謝你的標準答案。」
「我帶你去看醫生吧,他的答案比我權威。」
「不,我討厭進醫院,討厭聞到藥味。明天學校開始補課,假期要結束了。現在有人約我看電影,我走了,再見。」
她靈巧地跑出院子,花瓣一路從她身上往下落著。路非看著那個背影,情不自禁也笑了。
辛笛一樣在哀嘆假期的提前結束,她和辛辰馬上都升入畢業班,重點中學管得嚴厲,向來規定畢業班提前結束假期開始上課。她一邊畫著素描一邊發牢騷:「這個填鴨式的教育制度真是不合理,完全把我們當成了機器人。」
路非站她身後,只見她畫的仍是號稱她「御用模特」的辛辰,微側的一張圓潤如新鮮蜜桃般的面孔,頭髮束成一個小小的髻,濃眉長睫,大眼睛看向前上方,帶著點調皮的淺笑,左頰梨渦隱現,明朗得沒有任何陰霾,嘴唇的弧度飽滿完美如一張小弓,流溢著甜蜜氣息。
他不禁搖頭讚歎:「小笛,你不當畫家真是可惜了。」
辛笛笑:「我已經決定了,不許再來誘惑我遊說我。」
「那麼小辰呢,她長大想幹什麼?」路非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問起她。
「她說她要週遊世界,四海為家,流浪到遠方。」辛笛哈哈大笑,顯然沒把堂妹這些孩子氣的話當真,她退後一步端詳畫架上的畫,「總算這張把神韻抓住了一點,這小妞坐不住,太難畫了。」
路非想到辛辰剛才搖合歡樹的情景,也笑了:「是不好畫,不光是坐不住,她明明已經是少女,骨子裡卻還透著點頑童氣息,精力彌散,總有點流轉不定,的確不好捕捉。」
辛笛大是詫異:「呀,路非,你說的正好就是我感覺到,可是表達不出來的。」
路非對著素描沉吟,這樣活潑的孩子,居然也被夢魘纏住,可又掩飾得很好,實在不可思議。
到了開學前夕,辛辰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住,這天路非也來了,兩人一同出門,路非看辛辰懶洋洋地準備往家裡走,突然心裡一動:「今天有沒什麼事?」
辛辰搖頭。路非伸手接過她裝衣服的背包:「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辛辰詫異地看著他:「去哪?」太多男孩子或者怯生生或者大膽唐突地要求與她約會,可她從來不認為路非會是其中的一個。
路非穿著白色襯衫,個子高高地站在她面前,陽光照得他烏黑的頭髮有一點隱隱光澤閃動,他的眼睛明亮而深邃,溫和地看著她,含笑說道:「到了你就知道了,不敢去嗎?」
辛辰倒沒什麼不敢的,一歪頭:「走吧。」
不想路非攔了計程車,直接帶她到了市內最大的中心醫院門口,她頓時撅嘴了,轉身要走。
路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跑:「我舅舅是這邊的神經內科主任,讓他給你看看。」
她用力往回縮手:「喂,做惡夢罷了,不是神經病這麼可怕吧。」
路非好笑:「沒常識,哪來神經病這個說法,只有精神病和神經症,而且神經內科跟精神病是兩回事。」
她不吭聲,也不移動步子。
「應該既不用打針也不用吃藥,」路非頭痛地看著她,「喂,你不是小孩子了,不用這樣吧。難道你希望這惡夢以後總纏著你嗎?」
她的手在他手中停住了,呆了一會,她妥協了,跟他進了醫院。
路非的舅舅謝思齊大約快40歲,穿著白袍,架著無框眼鏡,神情睿智和藹,具有典型的醫生風度氣質。他詳細詢問著外甥帶來的小女孩的情況,問到具體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種惡夢時,辛辰垂下了頭,沉默了好一會才說:「就是那個女人來找我的那個晚上開始的。」
路非認真回想一下,對舅舅說了個大致的時間。他這才知道,原來辛辰並不象表面那樣沒有心事,她母親的突然來訪竟然以這種方式壓迫困擾著她。他決定還是保管那個信封,至少現在不對她提起了。
謝思齊告訴他們不必太擔心,他專業地解釋了它的成因:「這種夢魘學名叫睡眠癱瘓症,是人睡眠時發生腦缺血引起的。有時候人在腦缺血剛驚醒時,因為持續數分鐘的視覺、運動障礙還沒有結束,就會引起掙扎著想醒,卻又醒不過來的心理錯覺。因為夏天人體血管擴張得比較厲害,血壓偏低,所以發生在夏天的機率要比其他季節高。」
「可以避免嗎?」路非問。
「有時和睡姿不正、枕頭過高或者心臟部位受到壓迫有關係,調整這些就能避免夢魘產生。」
辛辰搖頭:「我試過了,最近好好躺在床上睡也會這樣。」
「如果排除睡眠姿勢問題,那應該是心理原因造成的,通常在壓力比較大、過度疲累、作息不正常、失眠、焦慮的情形下比較容易發生。從你說的癥狀和頻率看,並不算嚴重,只要沒有器質性的原因,對於健康就沒什麼直接影響,放輕鬆好了。」
路非聽到「壓力、焦慮」等完全不應該和這個年齡小女孩沾邊的名詞時不免擔心,可辛辰看上去卻很高興,似乎有這麼個科學解釋能讓她安然了:「反正只要不是別人說的什麼鬼壓身就好,我可不想自己一個人演鬼片玩。」
出了醫院,辛辰馬上跑去馬路對面,路非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拿了兩隻拆了封的蛋筒冰淇淋跑了回來,遞一隻給他,他搖頭,她不由分說塞到他嘴上,他只好接了過來。
路非一向家教嚴格,也自律甚嚴。這是他頭一次在大街上邊走邊吃東西,吃的還是孩子氣的草莓蛋筒,自知沒有儀態可言。可是看著走在前面的辛辰仍然是盛夏打扮,穿著白色T恤和牛仔短褲,邁著修長的腿,步子懶懶的,陽光透過樹蔭灑在她身上,一回頭,嘴唇上沾了點巧克力,滿臉都是明朗的笑容,路非有沒來由的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我偶爾的情緒化過後,自己都會覺得慚愧,大家無視吧謝謝留言鼓勵我的讀者謝謝長評的L君,你寫得太好了,讓我欣喜下次更新時間下周一,大家周末愉快!
--------------------6月3日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