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沉雅的心裡頭也是百味陳雜,頃刻間,他又想起前陣子兩人相見不相識的事,喉間一澀,便道:「小棠,我易容瞞著你並非故意為之,實乃有事在身,露不得身分,後來……後來我……」話到這裡,卻又說不下去,雲沉雅再看向舒棠,只見她的臉色漸漸變了。
舒棠原先還鎮定,聽得雲沉雅提這話,才反應過來什麽雲曄,什麽賣酒商人,什麽喜歡兔子不會養狗,統統是他大尾巴狼信口胡謅,再又想起自己前陣子,對著這個人掏心挖肺,藏了三兩年的心事全被他聽了去,舒家小棠不禁怒火中燒,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握緊成拳。
雲尾巴狼雖狡詐無人敵,可在情愛一事上,他實在道行微末。
久別重逢,人都是感性的,這種節骨眼上,他應當以訴衷情為主,表決心為輔,舒家兔子為人老實,只要吃了定心丸,什麽解釋、認錯和賠罪,統統都是浮雲。
可雲尾巴狼偏偏就不明白這道理,看著舒棠臉色青白,只當她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居然又道:「小棠,你在雲府栽的桃花,我前幾日去看了,我……」
饒是舒棠再老實,可臉皮卻薄,兩人分開近三年,他變換身分套她心裡話也就罷了,這會兒竟還將她的心事數出來,巴巴地提什麽桃花。
一時間,舒家小棠只覺怒不可遏,狠狠瞪了雲沉雅一眼,扁著嘴,背著手,轉身就走。
另一頭,雲尾巴狼卻是一頭霧水,立在原地愣了會兒,又顛顛跟了上去,喚了幾聲小棠,舒家兔子壓根就不搭理他。
是時天地一片亮燦,司空幸與白貴尋不到大尾巴狼,卻在後院邂逅了甩掉小廝,四處溜達的兩隻狗。
萵筍、白菜撞見老熟人,便真的膽肥了,牠二狗湊上前,對著司空與白貴吠了幾聲,轉身便循著舒棠的氣味,往荒園的方向蹦跳而去,司空一愣,不明白萵筍、白菜的目的,只對白貴隨口說了聲:「跟上。」
沿著小池塘走一小截兒,快到荒園時,萵筍、白菜狗爪子一頓,旋即跳到一大樹後掩住身子,司空、白貴不明所以,還來不及藏匿,便瞧見前方一則壯觀的八卦。
荒園裡一前一後走出兩人,前頭是怒火滔天的舒兔子,後頭是賠罪不迭的尾巴狼。
舒家小棠越想越氣,轉而思及雲沉雅這廂貌似還「娶」了個少夫人,不由頓住腳步回過身,定定將他看著,雲沉雅見狀,只當舒小兔是消了氣,上前兩步,又欲解釋。
誰想舒棠瞪他片刻,咬唇磨牙問:「你說,你是不是娶了個媳婦兒?」
雲沉雅一愣,他壓根就沒將「媳婦兒」這稱號與司徒雪聯繫在一塊兒,聽得舒棠問起,尾巴狼難得腦筋打結,還以為她提的是「已逝」的大皇妃沈眉。
雲沉雅覺得慌亂又冤屈,一來,他不明白舒棠是上哪兒知道了沈眉的事;二來,沈眉要真是他的媳婦兒也就罷了,問題是沈眉的夫君另有其人,乃是他家兄弟。
尾巴狼一時難以啟齒,心裡頭幾番糾纏,才支吾道:「小棠,我……你聽我說,小眉兒她……我雖娶了她,但是……」
然而,舒棠問的不過是司徒雪,怎料得雲沉雅非但沒有一個乾凈俐落的解釋,支支吾吾一陣後,嘴裡竟又另冒出一個芳名,舒家兔子氣急,當下伸腿,狠狠踹了雲尾巴狼一腳。
剎那間,雲府內除了舒棠以外,所有的人與狗、花與草、藍天與白雲,全都驚呆了。
神州千年,唯大瑛王朝真正稱得上是一方霸主,瑛朝佔盡風水龍脈、天時地利,又得數國環繞,呈眾星拱月之勢。
而雲沉雅,正是於這方水土上應運而生的天之驕子,單單往那兒一站,渾身上下散發的王氣,就足以令人退避三舍,尋常人莫說踹他,哪怕動他尾巴狼一根頭髮絲兒,也怕遭天雷劈。
誰想舒兔子踹過之後,猶不解恨,氣呼呼地「哼」一聲,又伸手推搡了他一把。
因從未被人踹過,雲沉雅這會兒也頗愣怔,舒棠花拳繡腿,踹在他身上自然不大疼,可雲尾巴狼心裡頭的感覺卻甚是異樣,他在想,小傻妞這般生氣,看來還是挺在乎他的……
霎時間,百鏈鋼化繞指柔,頭一回被人踹,尾巴狼竟覺出幾分歡喜,真是沒得救!
舒家小棠也老實,除了當年與胡通手下干過一場,出生至今從未與人動過武,這一推一搡後,她就覺有些愧疚,正欲暫忍脾氣,好生跟雲沉雅說話,誰想自己一抬頭,竟瞧見尾巴狼唇角歡喜又詭異的笑容。
「騰」的一下,火苗子又躥起來,舒兔子急得跺腳,擰眉怒道:「你笑什麽笑?」
其實雲沉雅也不知自個兒在笑,被這麽一問,他便有些懵,愣了愣,道:「啊,我……」
這會兒,雲府後院兒除了司空幸與白貴,還多了數個小廝丫鬟,舒棠見人多,也不好當著人面給雲沉雅難堪,當下再一跺腳,掉頭就走。
雲尾巴狼一頭霧水,愣怔一會兒,復又追上,追了沒兩步,只見前面舒兔子又倒回來,立在一人面前,仔仔細細地往那人臉上瞅。
司空幸被舒棠瞅得發毛,尷尬咳了兩聲,道:「小……小棠姑娘。」
舒棠聽得這聲音,腦中嗡地一亂,好半晌,她才垂下頭,扁著嘴,喚了一聲:「司空公子。」
那頭,尾巴狼見司空得以與舒棠說話,立馬打手勢、做口型,讓司空幸幫忙解釋。
然而,司空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主兒,白貴就立在他身旁,他也不顧及姑娘家的顏面,脫口便道:「小棠姑娘,你莫要驚慌,大公子他其實並未娶妻……」
剛壓下去的怒火又躥三躥,頃刻間,舒棠滿臉漲得通紅,胸口一起一伏,一邊喘氣,一邊忿忿然地轉頭將雲沉雅望著。
雲尾巴狼呆了,司空幸也呆了,下一刻,卻是認清局勢的萵白二狗從大樹後竄出來,再不看狼主子一眼,只衝舒小兔搖尾巴。
舒棠拍拍兩隻狗的頭,撅著嘴,忿忿然嘟囔了句什麽後,旋即便要離開。
雲沉雅本欲再跟上,誰想方才叛變的萵筍、白菜復又跑回來,牠們歡快且幸災樂禍地圍著雲尾巴狼打了幾圈兒,在尾巴狼滅掉牠們前,又迅速逃脫,吠著、哮著,追隨著兔主子的腳步溜掉了。
是時天白風清淡,極目眺望,一片大好山川。
雲沉雅立在棠酒軒門口,愣神地看著絕塵而去的騾子車,琢磨了半晌,仍不知是哪兒出了岔子,轉頭問司空幸,司空亦茫然。
這時候,卻是白貴背著手,邁著八字步,嘴裡哼著調調逛過來,湊到門口探個頭,道了句:「走啦?呵,料到會走。」二人不解,向老前輩討教。
老前輩早等這一刻,稍稍擺譜,便將自己多年經驗傾囊相授,又列舉出尾巴狼兩大罪:哄騙不得要領,解釋不得時機。
雲尾巴狼很以為然,問曰:「可有解法?」
白貴神秘一笑,答曰:「有一個秘訣,乃是一則三字箴言,用於任何姑娘身上,百試不爽。」
雲沉雅一喜,「當真?」
白貴點頭,又讓司空幸附耳過來,囁嚅了幾個字,司空幸臉色一青一白,頓時露出為難之色,白貴拍拍他的肩,說:「等下小雪回來,你就拿她試試。」
司空幸看著雲沉雅,冤屈道:「大公子……」
雲尾巴狼目光炯炯,將他往火坑裡推,說:「試試,試試。」
不多時,司徒雪便回來了,一身白衣,清麗颯然,見得雲沉雅三人都等在棠酒軒鋪子里,她不由愣了愣,打了個招呼,正欲回後院,司空幸卻橫出一手將她攔住。
「上哪兒啊?」司空的神色陰晴不定,默了好半晌才問。
司徒雪一怔,「怎麽?」
司空幸將手裡的茶杯拋了拋,咳了兩聲道:「我渴了,你去給我倒杯茶來。」
司徒雪秀眉一蹙,看了看就在不遠處的茶壺,不禁薄怒道:「你找碴?」
司空幸一驚,正想撤,轉頭卻對上尾巴狼和白貴鼓勵的目光,只好咬緊牙關道:「你管我找不找,這茶水,你倒是不倒?」
司徒雪擰緊眉,心裡頭幾起幾伏,只覺這不是司空幸平日里的作風,然而,還未等她細想,司空幸忽地一閃身,又將門擋住,挑眉說:「這茶你若是不倒,今兒個你也就別想回後院了。」
司徒雪性子冷冽,平日里,若有人敢如此與她說話,她早將那人打得趴下,然而這會兒,她垂眸一想,竟將司空幸手中茶盞接過,繞到櫃檯前,沉默地為他斟了茶。
當她回來將茶盞遞到司空幸手裡時,司空早已呆了,司徒雪看了他一眼,淡淡說:「若是病了,就多歇息。」司空幸怔住,沒能夠接話。
司徒雪又皺眉,「茶都倒了,還不讓開?」
司空幸喉間一動,身子僵直地便往旁邊讓了讓,司徒雪不遲疑,帘子一掀,逕自走了,唯餘一股淡香,恍若幽夜梨花,拂面而來,司空幸霎時紅了一張臉。
然而另一頭,雲沉雅並未能注意到司空幸的異樣,見得司徒雪服軟,雲尾巴狼心服口服,轉而與白貴道:「白老先生的三字箴言,果真妙訣。」
白貴一驚,「大公子已猜到是哪三個字了?」
雲尾巴狼陶然一笑,展開扇子來搖,「可不就是我擅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