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五十二章 花嫁
容音被放出來后,大部隊就踏上了返京的路途。回京后,康熙正式將廢太子一事宣告天下。
容音回京后一件事,是跟顏韻一道去拜訪了太后,她抱著太后的腿大哭了一場,怎麼哄都哄不住,究其痛哭的原因,倒不是因為委屈,而是感激這位老人家為她所做的一切。
「傻孩子,你幸福就好,邢律這個人不錯,相信哀家的眼光。」太后總擔心容音忘不了胤禛,這個孩子,她看在眼裡,重情重義,為了情一字,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走了多少彎路。
「不是的,太后,我很滿意,這條路也是我選的……」容音怎麼敢透露半分不願,況且,確實,這是很理想的狀況了,對她來說。她唯一覺得對不起的便是邢律。她不知道自己能給他多少,又給的是什麼情感。
「丫頭,好好出嫁,哀家親自幫你操持。」太后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樣子,逗得容音笑開了,她,在這個宮中,唯一覺得溫暖的,也便只有這太后的慈寧宮了。
「音音,你終於也要嫁人了。」顏韻拉著容音的手,走出慈寧宮。
一陣冷風襲來,容音冷的渾身一哆嗦,不知不覺都是十月了。又該是入冬了。雖然確實沒有那個心情,她仍是勉強笑了笑:「是啊,都老了,才終於嫁出去。」
「邊兒上去!你看這幾年下來,我看著看著老下來,你偏生還是那麼年輕!」顏韻「哼」了一聲,冷冷地瞥你容音一眼,可手卻仍是握緊了容音的手,她知道容音怕冷,而顏韻是暖體質,冬天手腳也還是暖的,她希望如此緊握,能給容音溫暖。
「算了吧,你顏大姑娘,永遠十八一枝花,我啊,就算十八也是豆腐渣!」容音癟了癟嘴,一副顧影自憐、不得賞識的哀傷樣。但卻緊緊回握住顏韻。或許,這下子,兩姐妹也都該結束如此「動蕩」的生活了,容音想,她也該嫁人,生子,好好安定下來。
顏韻被她逗的嘿嘿笑了,容音啊,這張嘴,永遠是那麼厲害。
「對了,音音,給你講個八卦。」顏韻神秘一笑道。
容音挑眉,靜候下文。
「康熙在等機會削八爺的貝勒,良妃最近幾天心情一直都不好,聽說還病了,不過誰讓她挑撥芷語去勾引皇上,芷語的命差點都保不住,雖然,最後是幫了你。」顏韻頓了頓,「也算是個教訓吧,良妃這樣做雖然是有原因的,可是想來還是不能原諒。」
「其實我一直覺得對不起胤禩,我會想,如果不是我相逼,他會不會那麼快走上這樣一個結局。」容音嘆了口氣,她對顏韻關心芷語一事已經不大奇怪了,自從聽說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顏韻對芷語便表現了非一般的關心,見的多了,就不驚異了。
「你也說了,最多你也就是加速了這個過程而已,該發生的,你不做,別人也會去做,而且老八不是自作自受么?他想過利用你也不說了,如果他自己真的沒有這個野心,有你能夠逼迫的地方么?你啊,快嫁人了,還是安心點好。」顏韻點在容音的額頭,笑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過說一句罷了,你和邢律呀,總是那麼嘮叨。」容音橫了她一眼。這丫頭為什麼十三被關了還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她早就想問了,顏韻不是應該在十三身邊陪著么,為什麼她可以出來后立馬大大方方地就出來了,拋下了十三。
「我們是太了解你了,」顏韻笑眯眯地,隨著,眼珠子一轉,面帶戲謔,「不過,咳,有人剛剛提起邢律的時候臉紅了喲!」
「我哪裡有。」容音了本能地用左手碰了碰臉,可這種事情哪裡經說,一說,沒有的都會變成有的。容音只能感受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然後任面前癲子般的顏韻取笑。
「喂,好了,」容音故意拉下臉來,正經道,「言歸正題,你怎麼出來了?」
「我為什麼不能出來,我不出來,還在裡面陪著他呀!」顏韻笑得無害,彷彿這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容音產生懷疑才是不正常。
「韻韻,出什麼事了么?」容音越發嚴肅,盯著顏韻,一字一句地問道。
「沒有,就是一點小矛盾,一下子就過去了,你來擔我的心幹什麼?我的命好著呢!正好現在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帶著我的樂凡平靜過日子。」顏韻支支吾吾地想帶過這個話題。
「韻韻,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說實話。我馬上要嫁去蒙古了,以後可沒有機會給你補償。」容音拉住顏韻的兩手,原本清澈的眼睛,沒有絲毫波痕,只是這樣淡淡地看著顏韻,卻偏偏讓心虛的顏韻無處可躲。
她頓了一下:「其實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騙我,我中間不知道給了他多少改口的機會,他卻裝傻充愣想要哄騙我。」
「究竟何事,顏姐姐你說清楚了,我幫你拿個主意,這氣你究竟該不該生。」容音看著韻韻一提此事便滿臉氣憤,有些驚異,十三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得韻韻這樣,顏韻不是不識大體的人,若是十三是想要呵護韻韻才撒個謊之類的,韻韻絕不會是這樣個氣法,那定是做了什麼傷害韻韻的事情。
「這事音音你就別管了,」顏韻不耐煩地皺了皺眉,這事確實不能跟音音說,不然她不知道多糾結呢!她努力思索了一下,終於想到一件事來岔開容音的注意力,「對了,我阿瑪的學生馬上要放到江南去做官了,我把芷語的畫像和行走的路線告訴他了,要他假裝與芷語萍水相逢照顧芷語,他幫芷語在江南安排了地方住,那人不錯,長相雖不是特別出眾,可是也算是清秀,而且關鍵人品好,待人誠懇,還有些真才實學,不知道芷語會不會動心……」
容音聽得也是開心:「他會好好對芷語么?」
「那要看他們的緣分了,芷語其實是個很好的女孩子,我想,那人定是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希望芷語能幸福吧。」顏韻笑著道。
「這就好了,對了,我也有事要拜託你,這些年我一直沒有顧過來,小晗的婚事也被我給耽誤了,我都沒有臉見她,這次我嫁人後,你一定要幫我找個良善的人家將她安頓好,但是也需要她情願,如果她不願意,也就讓她一直跟著你吧。這邊,我還是打算留個產業的。至於櫻桃,她似乎已經心有所屬,你也幫我操辦一下她的婚事吧。」
「你不準備回去了?」顏韻點點頭算是應下,可卻疑惑問道。
容音垂下眼眸,半晌,苦笑掛上了唇,「你讓我怎麼回去,我沒臉見她們,而且,我也找不到身份回去了。」那個院子,雖說是她租的,卻終究是胤禛的,她,有些怕那個地方了,有些事情,就算是她現在想到那個院子,也會想起,何況,如果身處其中,那該是怎樣的感受。
那些笑,那些思,那些淚,過了便也就讓它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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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康熙削胤禩爵,可轉眼,又帶著大部隊去南苑行圍,大約實在是鬱悶了。至於容音的婚事,他也只是交給太后處理,而婚期,好歹是定在了十二月初三。
這一日,北京飄起了雪,紫禁城上空,雪花翩翩而落,倒是一副悠然的好風景。
雪漸漸小了的時候,容音哈著氣,走出了房間,她今日,下定決心,要去次毓慶宮,她想要去看看。這幾日,她猶豫再三,反覆幾次,終於,還是來了,她在毓慶宮門前,深吸一口氣,便提腳準備跨入。
門口的侍衛攔住了她:「無雙郡主,皇上有吩咐,這裡不許閑雜人等踏入半步。」
容音微微一笑:「可是我不是閑雜人等,我在這宮裡住過很長的日子,今日我要進去取些東西,侍衛大哥不知可否行個方便?」說著,取出一個大銀錠,就是往那侍衛手裡塞。
「不行,郡主,這是實在不行。」那侍衛似是不敢看容音,低著頭,卻一直堅決地拒絕容音。
容音看實在沒有希望,抬頭,看了一眼毓慶宮緊閉的大門,心想,或許盡到心意也就夠了,自己至少來過了吧……苦笑一下,自我安慰似乎已經成了自己現在最喜歡做的事了。
「音音……你想進去?」
身後傳來了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容音微微一顫,回頭,笑著跟他打招呼,怎麼忘了,他是負責看守太子的呀。如果知道了,或許,打死自己也不來了。
「你要進去?」他一如以往的平淡聲調,輕輕問了二次。
容音點了點頭,既然都被發現了,那就進去吧。她不去,始終良心難安。
胤禛給那侍衛交待了兩句,那侍衛便上前打開了門,容音對著胤禛道謝,便跨入了門中,聽到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容音有些緊張了,她其實真的不知道自己來要幹些什麼,只是,有什麼力量,驅使她一定要來一次。
這些花園,路,其實都無比熟悉,容音定了定心神,向內院走去。
剛剛跨進內院,就聽得「哐當」一聲瓷器墜落然後碎裂的聲音,容音順著那方向看去,就見到了正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胤礽,他滿臉難以置信。可是腳下卻是有些倉皇地想躲。
「胤礽,」容音本能地出口喚住了他,卻不知道下面該說什麼。
「聽說你要嫁人了,恭喜。」倒是胤礽背對著她,先道。聲音中無法完全藏住的點點顫抖,泄露了他不平靜的心情。
容音突然想到了要來的目的,她是想來確定胤礽會不會因為她而更加暴戾,或者是想確定,自己會不會害了他什麼。不過現在看上去,或許胤礽並不知情。這樣,很好。有些事,倒不是她不想擔責任,而是,如果能瞞過他,讓他盡量少受傷,於他也有好處吧。
「嗯,你最近還好吧?」容音問出了一句剛出口就後悔的話,她聽到了胤礽的輕聲嗤笑,忙掩飾地說了一句,「以後還有希望的,皇上……皇阿瑪還是很寵你的……好好保重自己,我一直相信,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說完,容音便準備走,自己真是莫名其妙,越活越糊塗了,跑到這來湊什麼「熱鬧」,外面胤禛還不知道如何想自己呢!她只覺的臉上發燒,頭因此有些昏昏沉沉的。
「音音,你等一下,我想了想,還是決定問清楚。」胤礽轉過身來,喚住了容音。
容音心裡一緊,緩緩轉身,笑著看向他,笑容有多僵硬,她自己也清楚。
「你,是不是在當初,答應嫁給太子的時候,就估計了這麼一天,我會被廢?」胤礽看著她,整句話問的一點也不平順,呼吸聲或重或輕,顯是擔憂緊張到了極點。
容音完全傻了,面如死灰,看來,什麼不知道,他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
胤礽觀她面色,便知道了答案,他苦笑一下,抬頭,看向停雪后灰色的天空:「沒事,音音,反正我被人算計慣了,習慣了,不多你一個。走吧,希望你以後能快樂。」說完,就轉身進了屋子,關上了門。
容音忘了自己是怎樣提醒自己轉身向前挪步的。直到最後,胤礽都沒有說出責怪自己的半句話,把自己放在與常人一般的位子,大概也是為了怕自己太過自責。
直到容音突然覺得眼前有人影擋住了她的路,她才是回過神來,抬頭,是愈見憔悴的太子妃。
她見到容音抬頭,冷笑一聲:「難怪那麼篤定,原來早就計劃好了。」
「是啊,我早就說過,我不可能取你而代之,是太子妃你自己想太多了。」容音暗中咬咬下唇,故作冷靜地說道。
「原來,原來果然有些事,是註定了的。」太子妃卻突然收了那冷冽的氣勢,如看破紅塵般嘆息道。
突如其來的變化,弄的容音不知該如何配合,她也不知她這聲嘆息有沒有內情或緣由,只能漠然立在一邊。
「我該受的罪,果然只能我承受。」太子妃口中念著,掉頭緩緩走了。
弄得容音更是莫名其妙,她有些擔心起了太子妃的精神狀況,這宮裡,到底要逼瘋多少人?可是,剛剛見過太子后鬱悶的心情倒是被岔開了。
出門后,容音本來準備面對胤禛的,結果,卻只是空曠的甬道,沒有人影。她嘆息一聲,再次回首,終於還是走了。
這輩子,她會欠下多少債,下輩子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讓她還。
當容音在喜娘的攙扶下踏上嫁車時,她仍是在想這個問題。腦海中不斷地浮現一些畫面,她和他的初遇,和他的相識,和他開的玩笑。他懷抱里的感覺,他溫柔的注視,他眸中深藏的傷痕。
他故作的冷靜,他因為自己變得孩子氣,他堅定地說會娶自己,他要自己嫁給他。
他許給自己了很好的生活,他難得的安定,難得的純凈,難得的放鬆。
可最終,她負了他,負了他們。
她感覺到馬車的啟動,掀開蓋頭,與車簾,往外微微探視,這次離京,什麼時候能回來。
她突然笑了,自己似乎很久沒有想過要回家了,回現代,回那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此生,如果能有機會回去,她會以怎樣的心情回想起在這邊過的這麼多年。
用18歲的面孔,裝一顆已經滄桑的心,她該有多痛苦。
或許,那時,便是她受到懲罰的時刻。
突然,她背脊發涼,只因,她再次在一個角落,看到了那雙漆黑幽深的眼睛。
那裡面隱藏的傷痕,這麼多年來,只多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