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高
土牆茅草蓋的院落,門由南入,東邊屬長工,西邊屬最低賤奴僕。北邊系養著牛,中間通向後面養豬的茅屋。此時長工下人都出去幹活了,院內打架聲格外清楚。
趙月的記憶里,最靠近牛圈的一間,便是她生活了十年的窩。
與糞便為鄰,和蒼蠅為伍。
看到這裡,趙月終於明白自己這一身的臟臭是哪裡來看。蒙田不願意碰自己一下,為難秦霜把自己抱入懷中。這份大度的情懷,可真是非普通人所有,只可惜……趙月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評價,一時間,呆愣著院內男孩扭打在一起三個男孩子。
被摁在地上的,是趙家二兒子趙武,12歲,一個既胖又矮、貪吃愛哭的小子。摁著他的是一個又黑又臟又瘦的男孩,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警醒,原本剛掄起的小拳頭,在抬頭看向趙月的一瞬間停住了。
趙月瞧去,對上一雙陰狠帶淚的眼眸,心中一震,那是一份來自身體純粹的觸動,記憶自動被拼湊。是他,那個和她一起送來被寄養在趙家的小男孩。他呆愣地看著她,後背承受著趙家大兒子趙文的雨點般的拳打腳踢。
她被揍,他用後背來擋;她挨餓,他去撿去偷去搶,為她捂一份哭口糧;她再臟再亂再臭,他幫她梳替她洗!他是……趙月一陣暈眩,這孩子,竟然從來都沒有告訴過她,他叫什麼名字?而其它人,也從來沒叫過他的名字。
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落敗的國度,奴隸庶人似乎沒有資格擁有血脈家族傳承的姓氏名字,他們的命運除了被賣,就是死!
「住手!」
趙月的喝令老大趙文嚇得差點沒跪下,如此疾言厲色,乍聽的一瞬,他以為是父親大人來了。
天啊,竟然是這個死丫頭,昨天明明見她被母親暴打一頓后,當著他們的面被王管家勒死拖出去丟了,當時他們嚇得魂都沒了。當然不敢告訴這個發了瘋的黑雜種,沒想到她竟然回來了。
「鬼啊。」趙武一見趙月,不知打哪來的勁,推開身上的男孩,瘋了似的爬起來躲在他哥身後,連叫帶哭地指著趙月直哆嗦。趙文到底年長兩歲,見識稍多膽子也大,「你……你是人是鬼?」
「你說呢?」趙月挑眉眸光一厲,跨上前一步,兩小子嚇得哭爹喊娘落荒而逃。
「小……小姐!」黑小子含淚既喜又不安地小聲喊道。
「怎麼?你也覺得我是鬼?」趙月忍不住調侃笑了,在她眼裡,他不過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般。嗯,記憶里,他應該是比自己年長一歲。
天天忍飢挨餓防打罵,基本上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不知為何,這個她記得很清楚。
「小姐是鬼,我也是鬼,小姐是什麼,我就是什麼!」
「真乖。」趙月點了下他的額頭笑道:「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回小姐,小的姓趙,賤名高。」
趙……賤名高,趙月隨意點頭,突然見鬼般嚇了個退步,指著他顫聲道:「你……你是趙高!」
趙高被她的反應嚇了一大跳,十分惶恐地揪著破衣袖,緊張地囁囁道:「小……小姐,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就……不姓趙,不叫高。」
趙高,那個過河拆橋玩死鼎鼎大名李丞相、扶持二世,逼死公子扶蘇、活葬公子高,一個不留地處死秦氏各族,后逼死二世,扶持嫡孫子嬰的傢伙?
他簡直是個活脫脫的陰謀家啊。趙月瞪著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麼也沒辦法把眼前這個丑小黑,跟史書中的那個魂淡聯繫起來。要不是他,扶蘇就是秦帝了,秦朝也不會那麼快滅亡,百姓也不會……
是非對錯,似乎輪不到她來評價!歷史這條泱泱大河,應該不會因為她這顆不小心被投進來的塵埃攪亂吧!
所以眼前這個黑小子,應該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全天下姓趙名高的,恐怕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算了,趙高就趙高吧。」只要他對自己好,不是自己的敵人就行了,趙月踮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後就叫你小高了,你呢,別叫我小姐,叫我姐就行了。」
「好像,我比小姐大……」
「切……」趙月翻了個白眼,這孩子,怎麼跟他解釋得清,沒讓他叫阿姨已經是替他考慮了,「我讓你叫姐就姐,不樂意啊,以後別跟著我。」
「姐!」趙高連忙叫了聲,快步跟了上來,搬開攔在門口的枯柴禾,又把地上的枯枝亂葉揀開,「小姐……姐,小高昨天抓了只貓來,裡面沒有老鼠了,可以進來了。」
老鼠……趙月一想到忍不住顫抖,她跟原來的趙月真的非常像,一樣特別討厭和害怕老鼠。不同的是,她活了24年,除了在電視里看到過老鼠,在家可是從來沒到接觸過。而小趙月就不同了,幾乎天天生活在恐懼中。
在她的記憶中,老鼠就跟趙家姐妹一樣,隨時都可以撲上來咬她。
但是除了這間破茅屋,她還能去哪安身?即使她現在兜里有錢,隨便拿個金幣便能買個像樣的房子,可她敢拿出來嗎?丟財是小,喪命事大。
她忍著厭惡走了進去,屋內除了破布爛席,沒有一件有用的,趙月的腳不知道往哪擱,破爛的布靴原本浸著霜,這會融化了,泡得腳疼得刺骨。
趙高手忙整出一塊乾淨的地來,又出去抱來乾草鋪好,脫下自己的破衣裳蓋在上面。
「姐,來,躺這,我去撿點柴來生點火,會暖和點。」
柴揀好,折短架好,趙高開始拚命用力地敲著石頭擊出火星。眼下秋冬之季,他僅著一件沒有袖子的單衣,越發顯得單薄,簡直就是一個頭大身瘦皮黑的非洲難民。
趙月望著他認真執拗的樣子,突然心一酸,「小高!」
「嗯!」
「以後跟著姐,姐一定會讓你過上好日子,一定會讓你……」
趙高停下手,微微抬頭,過慣了窮苦日子的11歲小孩,還不懂得憧憬什麼叫好日子。但是他的骨子裡,似乎天生有種守護她的奴性。
「姐,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都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