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絲帛成畫
冬夜,寒星孤寥,冷風蕭瑟。
華月齋,閣亭中,一青一白兩道人影負手而立,同時仰頭望著星空,淺月隱於雲后,雲邊被銀光烙上了一層金色。
「公子以為此計有幾分把握?」王離問道,聲音有些涼。
「十分。」秦霜輕啟唇瓣,吐了口氣,補充一句,「如果趙平安夠利欲熏心的話。」
「呵,小小一村之長有機會一躍成為鎮長,他不會放過的。」王離的話中流露出嫌惡,片刻,回過頭看向身邊少年,「你知道問我為何要陷害小月,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
秦霜僅微微頜首,不見喜也不見憂。
「如果她是兇手,那麼她便是死囚。」
秦霜抬頭看向他,面前凝重,「偷天換日?金蟬脫殼?」見他沒有回話,便知自己想對了,「此乃欺君之罪,個人死刑事小,可若連帶你們整王氏,便是要誅連九族的,你不怕嗎?
「公子此計與我又何區別,公子就不怕嗎?」
「我……」秦霜微微一滯,而後堅定道:「我不怕,依你之計她若以死求生,一旦被刻上死囚,必然永生只能活在黑暗中,如今至少可以活在世人之中,陽光之下。」
「可李代桃僵,陛下會信嗎?」
「我了解陛下,他會信的。」秦霜微微沉思道:「比起簡直直白的事實,他更願意相信複雜有難度的故事,更何況,寶藏何其重要,來得太簡單他更不會相信。」
「但願如此吧。」王離嘆道:「陛下雄才偉略,除韓滅趙,此地浩劫難逃,你強行留下她,明年開春結果興許更慘,何不讓我帶走,就算落在陛下手裡,只要寶藏未得,最多被囚禁,若是帶回帝都,你我均能照拂,也好過死於非命吧。」
「降王敗將終生囚禁,或病死,或被污辱至死,我不敢讓月兒冒這個險,更何況,一旦……」
「你是怕她的身份一旦確定,長大以後,她必定不會感謝你,反而會恨你,對吧。」王離的話似乎正中秦霜的心,他捂了捂心口,久久沒有言語。
王離自知逾越,也不敢再隨意猜忌,卻聽他突然問道:「你是如何確定月兒便是趙王遷之女,藏寶圖的線索?」
「此事原本機密,不過我與公子同心想保小月,公子知曉也好應對。從建信君那知道藏寶圖線索后,卻一直稱不知具體情況,當年那個侍衛早已不知所蹤,此時戰事未完,陛下不敢逼急,可如今軍需吃緊,自然不能放過,李丞相施一小計,每個縣郡大小驛站,以那侍衛之名,以趙文字,寫了書信派人送至並監視,說來也巧,剛至墨水,便有人領了,還回了書信。」
「趙平安?」
「是的,他碰巧來兌換一枚金幣,順道去了下驛站。然而更巧的是,王氏也確實是我族遠親,只不過相隔多代,幾乎沒有什麼聯繫了。因而此事落到了我頭上,陛下意欲一舉解決掉帝國反叛者,所以才命我光明正大的來,暗查此事。」
秦霜聞言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都是他無意之舉造成的。若他當時放過高離,沒想將他活捉攬為其下,高離便不會受重傷,也就帶走了月兒和小高,若他沒有碰好救了月兒,沒有給她金幣,月兒便不會把金幣給趙平安,也許就不會惹來後面的事。
可是,幸運的是,月兒竟然毫不知情,把那塊肚兜給了自己,還讓蒙田這傢伙發現了其中的鑰匙。如若不然,她還不知道會落在誰的手上?也會成為誰的刀下亡魂?
可是,那塊肚兜除了一把金鑰匙,能說明什麼?寶藏的線索又在哪呢?
話語間,夜色中走出一個人影,漸近,現形。
正是趙高,他看著亭中二人,眸光陰沉沉的,「可以走了嗎?」
「公子確定他不會耍陰謀詭計吧。」王離問秦霜。
「放心,他不會拿她姐的生命開玩笑的。」秦霜泰然自若,「倒是柳氏,你得多注意。」
「放心。」趙高插過話,「看在她如此厚愛我和我姐的份上,我會好好看住她的,不聽話時,我自有辦法治她。」
「好,你們可以出發了。」秦霜點點頭,「整個墨水縣的毒爪已清理完畢,高離和展直已故意放走,路上必定會劫車,你多注意點。」
王離剛邁腳聽到后話差點栽下了台階,「為什麼?」
「你自己揣測。」
目送二人離去后,秦霜喚來李易,讓他傳蒙田書房見,李易領命而去。
書房設在最後一堂,路伴竹窗倚梅,蒙田如風似火般闖了進來,瞧見秦霜正持筆借燈在一緞白色絲帛上畫著。他好奇地湊近瞧了瞧,摸了摸頭,「公子這是在作畫嗎?」
「嗯。」
「作畫是卑微畫工的事,公子怎麼干此等粗活?」蒙田不解地問。
「你不用多問,呆會幫我瞧瞧畫得好不好就是了。」秦霜時而沉吟細思,時而提筆勾勒。蒙田起初還覺得有趣,但沒多久,便有些無聊了,「公子喚我來就為這事?」
「不然你以為呢?」秦霜看似心情不錯,輕笑地問。
「公子就不問問,除了密旨,陛下還有沒有讓我給你帶話嗎?」
「有的話你早就說了。」
「切,我還不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嗎?」蒙田氣惱地小聲嘀咕,見秦霜仍然不急不躁地畫著,只好湊上前道:「這回公子可猜錯了,陛下確實讓我給你帶話了。」
「嗯?」
蒙田見始終無法引起秦霜的重視,無奈地攤攤手,「好吧,看來小的是討不到賞了,就直說了,陛下說新年即至,讓你這兩日就返回帝都。」
「嗯。」
「就這樣?」蒙田欲惱卻又無氣,公子素來聰慧又淡定,十萬大軍都不怕,和他說話實在又怕又憋屈,「陛下密旨說的什麼?」
問話一出口,秦霜筆觸微微一頓,腦海中掠過錦緞上的字眼:全民屠殺,掠奪資源!
見他失態,蒙田自知自己問錯話了,正欲解釋,面前少年已過神來,抬眼看向他,「你認為咱們發動戰事,為了什麼?」
「當然是擴大咱們大秦領域。」蒙田想都沒想便衝口而出,卻見秦霜微微皺眉,便解釋道:「消滅敵人,同時壯大自己。」
「天下分六洲,年年大小爭戰不斷,百姓苦不堪言,除此不談,趙國,前年地龍翻身,樂徐以西,北到平陰,樓台房屋牆垣大半震毀,土地開裂一條巨縫,東西寬一百三十餘步,百姓死傷無數,王室百官無人搭救;去年飢荒,百姓謠唱:趙人號哭,秦人歡笑,如果不信,看看田裡只長草。百姓尚知秦人笑,秦人何以笑,難道只是因為伐趙的好時機到了嗎?不,我大秦百姓豐衣足食、國泰民安才可笑。」
秦霜一番話沉重而有力,叫蒙田許久說不出話來,他聽懂了,卻不知該如何有達。他一介武將,只知戰事,不知天下。但他只知道,公子永遠都是心繫百姓的。
可高殿上的那位,是這麼想的嗎?如果是這麼想的,公子此刻想必也不會以畫為樂,來故意讓自己看起來愉快又輕鬆。
「好了,你先去休息吧,一路快馬加鞭,想必累了!」
「那公子也早些休息。」蒙田不知如何替他分憂,只好告退,臨走前瞄了眼畫帛。
一馬,兩人,一路,面迎朝陽,背負山水。
天剛亮,趙月便被秦霜喚醒了。
紗幔內,床榻上,趙月捧著絲帛上的畫,心頭彷彿壓上了千斤石,不用抬頭,便能感覺到少年殷盼的眸光和急切的心思。斂去縷縷煩惱,趙月仰起笑顏,「是我和你嗎?」
「是的,月兒真聰明。」
「那你幫我掛在房間里,這樣我就可以天天看到你了。」趙月遞給秦霜,秦霜沒有接,怔然看著面前女孩,她這是在安慰自己嗎?果然最懂自己的人是她啊。
「怎麼?捨不得?」趙月打趣笑道:「捨不得就不……要走了。」
她的弦外之音他聽到了,可他只能強顏歡笑,「傻丫頭,送給你的,當然不會要走的,你留著自個兒慢慢看吧。」
趙月不知該說什麼好,正好李易來報,墨水村趙平安來了。秦霜摸了摸趙月的頭,「你叔叔來了,我去見見他,哦,我請了個人照顧你,讓她來幫你梳理,否則你這小模樣怕是不好見客了。」
「可我習慣小高幫我……」趙月急急拉住秦霜的衣袖,秦霜抓過她的手,微微握緊,「放心,小高……會回來的。」
趙月眼皮輕顫,晶亮的眸微微濕潤了,她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麼?秦霜伸指按了按她的眼角,似怕那淚珠滾落來不及接住,「我保證。」
鬆開手,任由青蔥長指從手上滑走,趙月垂下頭,摸出枕邊的青銅匕首,輕輕拔出,赫然是一柄如銀似霜般的短鐵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輕輕的敲門聲,趙月快速收回劍,將劍和帛絲卷一起,塞入枕下,順勢滑入被席內,「進來。」
輕柔的腳步聲漸近,掀幔,入眼的是一少女,趙月透過被頭一望,訝然道:「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