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鴻賓樓的秘密
鴻賓樓上上下下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早、中、晚三頓飯都當成充分補充體力、儲備營養的正餐吃,每一頓吃掉的飯菜數量都差不多。而且,每頓飯都是好幾個人的食量。雖說開飯館的不怕大肚漢,食量大的客人鴻賓樓也見多了,但一天三頓飯的食量都吃得沒有差別,這樣的人還真少見。
二號守護神和張副大隊長都不喝酒,飯飽湯足后坐在雅間里閉目養神。稍有不同的是,張副大隊長手裡還端著一杯茶。
二號守護神其中一隻眼眯縫著睜開一條縫道:「前兩天也沒看見你喝茶,現在怎麼也有這毛病了?」
張副大隊長連眼皮都沒抬:「前兩天不是沒這條件嘛,現在有這條件了,這毛病也得添上。」
「虧你還有心情在這兒品茶,這一整天你就胡混過去了。」
「這不是沒別的事嘛,今天我也走了不少地方、辦了不少事。當然是沒有前兩天那麼忙碌,但也不算白過。你是不是見不得我輕鬆休息?」
「如果你的推測有一點疏漏,我怕你就要永遠安息了。」
「有那麼嚴重嗎?」
「你這一天就是瞎忙,根本就沒出共榮鎮,辦的都是些場面上的雜事。假如機槍中隊那些人押著武器彈藥回來,今後你可就難受了。但也得有『今後』才行。」
「我現在好歹也是共榮鎮保安警備大隊新任副大隊長。共榮鎮也有共榮鎮的事,場面上的雖是些雜事,但也不能不辦。至於押運武器的那幫人……放心吧,他們幫共黨把槍支彈藥押送到『指定地點』后,共黨的人也會盡出法寶把他們『歡送』到陰曹地府的。」
「可這些都只是建立在你的假設上,還並未成真。」
「可絕大部分都已經實現,所有的條件都已具備,時機也已經成熟,沒理由會出錯。」
「好像是這樣,但仍有一個關鍵性的重大問題你尚未解決。」
「如果押運武器的那幫人能平安回到共榮鎮,我就只好另想辦法儘快消滅他們,大不了讓兩派鐵杆漢奸互相火拚。但是,這些危險事件都要建立在我的計劃失敗的基礎上,但不知哪一個關鍵性的重大問題會出差錯?」
「也沒什麼,只不過你憑什麼斷定這座鴻賓樓是共黨的產業?難道共黨的情報員那麼好識破,被你一眼就看穿了?只要這一點出錯,關鍵性的情報沒有及時傳遞出去,你就滿盤皆輸,先前所有的安排和設計都會化為烏有。」
張副大隊長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在這裡吃完飯出來時跟掌柜的說的話嗎?」
二號守護神以尾為椅、雙手抱肩(如果貓爪似的肢體能夠稱為手的話),悠閑的側身「坐」在張副大隊長的肩膀上,頭卻枕在他的太陽穴附近(如果他的那個部位有太陽穴的話),精神上傳來的信息也是懶洋洋的:「記得。你們兩個廢話一大堆,一句有用的都沒有。」
「當時我說一定會再來鴻賓樓,就算只為了進門看見的『賓至如歸』和出門看見的『盼君再來』,我也一定要再來。」
「有什麼稀奇,你這不是又來了嗎?」
「這兩個詞聯繫在一起用時,『賓至如歸』的『賓』和『盼君再來』的『君』在意思上和人稱上是相近的,甚至可以互相替換。按照這個思路把範圍擴大,你試試把『鴻賓樓』也替換一下。」
「這麼一替換,『鴻賓樓』就成了『鴻君樓』。好像還挺有意思。」
「是有意思。要是再按諧音把『鴻』替換成『紅』,把『君』替換成『軍』,那就更有意思了。這也就能知道『盼君再來』盼的『君』是誰了。」
「你這叫牽強附會。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證據?」
「這座大鎮以前並不叫共榮鎮,正經地名沒有叫這玩意兒的。這座大鎮以前應該有自己的名字,共榮鎮這個名字應該是口木鬼孑孓來了以後改的。這就是口偽管制下的所謂『模範鎮』、『模範村』,取的是『共存共榮』的奴化口號。口木大舉侵華是在半年前,因此這『共榮鎮』的新名字也就用了幾個月。以前國內軍閥混戰的時候,不管誰佔上風、誰得地盤,也沒有胡亂改地名的。在這個歷史悠久的國度里,一城一市一鄉一鎮一村一庄,甚至一草一木都有自己的風俗和來歷,乃是當地的標誌和紀念,已與這裡的百姓和地方文化融為一體,輕易改動不得。若是自己國家的皇帝或高位者因為什麼事而敕令更名,那是一種榮耀;本地出了萬人景仰的大英雄、大人物或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更名,那是為了紀念和緬懷。但即使如此,起新名時,以英雄人物命名的稱謂當然是固定的;若不是人名,更名時一定要跟事件緊密結合,並盡量聯繫當地特點和實際情況,這樣的新名才妥當、才會被接受、才能流傳下去。而這『共榮鎮』,是外國打進來的侵略強盜,在這裡禍害百姓,還拿『共存共榮』當幌子推行奴化政策,胡編亂造安的名字,誰能願意?弄不好,剛改名的時候,可能還發生過流血衝突。但不管大家怎麼不願意,鬼孑孓漢奸似虎狼,誰也阻止不了。老百姓雖然不願意,可全都敢怒不敢言,這才有了個『共榮鎮』。」
「有道理。但這跟你的計劃有什麼關係?」
「老百姓既然不願意,但又無法反抗,所以大家乾脆都不提鎮名。從我第一次來到現在,幾乎沒聽到過本鎮的百姓提『共榮鎮』三個字,唯有這鴻賓樓的掌柜的例外。每次我見到他,他都是一口一個『共榮鎮』,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他每說一次『共榮鎮』,就好像在說『我是漢奸,我是漢奸』,你可以算算他一共說了多少次,這也是可以替換的。雖然我先是冒充便衣漢奸,現在又是偽保安警備大隊新任副大隊長,但他也用不著這麼表明立場啊。而且,他這麼把『共榮鎮』掛在嘴上,中午的時候就明顯已經有食客對他怒目而視,但他卻視而不見,只顧著巴結我。他只是個做生意開飯館的,不像有在鬼孑孓手下某個一官半職的意思。即使他做買賣要順著街面上的勢力,可也不用在我面前說那麼多句『共榮鎮』,甚至為此得罪鎮上的鄉親。也由此可知,我沒來之前,他根本不是這樣。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化?這位掌柜的這麼跟我套近乎,就差直接問我有什麼情報了。」
「也許那位掌柜的天生就是漢奸坯子呢?」
張副大隊長把桌子拍得山響:「人吶??!!人吶??!!掌柜的!!!!人都死到哪裡去了??!!」
「在!!在!!在!!在!!」人未到,聲先至。門帘一挑,掌柜的滿臉堆笑小跑著進來熱情問道:「張副大隊長,您有何吩咐,是不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還是您沒吃飽,要再點幾個菜?!您放心,我們鴻賓樓是共榮鎮首屈一指的飯館,有的是拿手好菜!!只要您說得出名字,我就叫廚房大師傅給您做!!」
張副大隊長一擺手:「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味道嘛,湊湊和和還可以,也就這樣了。我叫你來是有別的事。」
掌柜的趕緊點頭哈腰道:「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我一定做到!!說起來,我沒想到您這麼早就來吃晚飯,我本來打算今天晚上把咱們共榮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請來,好好為張副大隊長您慶祝慶祝!!您為我們共榮鎮那可是…………」
張副大隊長打斷道:「行了,慶祝什麼的以後再說。我早點來吃晚飯,不是怕趕上飯點來讓你麻煩嗎?什麼也別說了,現在你選好的給我準備十個大肉包子和五斤醬牛肉,然後派人送到保安警備大隊里我的房間,這是門鑰匙。」
現在的共榮鎮保安警備大隊里,兩個正副大隊長、八個正副中隊長和兩個正副機槍中隊長都有自己單獨的房間。把這些房間安排收拾好是今天張副大隊長做的少數幾件實事之一。當然,他知道兩個正副機槍中隊長肯定用不著房間了,但做戲就要做全套,為了不引起別人的懷疑,他還是把一切都按照正常狀態安排好。
掌柜的邊接鑰匙邊笑得滿臉開花:「張副大隊長您放心,我這就安排人送去!!保證都是最好的!!」
張副大隊長特意叮囑道:「包子要皮兒薄餡兒大用料好的,醬牛肉要足時足料的上等優質好貨,你可別蒙我!!還有,醬牛肉千萬別順著絲兒切,要橫刀切,我怕塞牙!!要是我吃著不滿意,下次我可就不來了!!另外,醬牛肉切完了數好多少塊兒,送去的時候別讓旁人轉手,誰要都不能給,由你們的夥計直接送到我房裡擱桌上,出來時把門鎖好——防止別人偷吃,也免得弄髒!!還有……再加六個大白饅頭,一塊兒送去!!」
掌柜的此時非常嚴肅,半點都不馬虎:「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讓您失望的!!要是得罪了您,我們今後還能在這共榮鎮上做生意嗎?!您先歇著,我這就去安排,從頭到尾保證沒有一絲差錯!!」
掌柜的轉身剛要走,張副大隊長又叫道:「回來!!我還沒說完呢!!」
掌柜的趕緊轉回身陪笑道:「得罪,得罪!!不知張副大隊長還有什麼吩咐?!」
張副大隊長不滿道:「沒看見茶壺都空了嗎?!趕緊叫人續水!!」
……………………
掌柜的按照吩咐去安排外賣,一名夥計也恭恭敬敬的將茶壺裡續滿了開水,然後笑容滿面、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
張副大隊長繼續解釋:「看見沒有?知道有機會進入保安警備大隊里了解情況,掌柜的多高興啊。還有那個夥計,現在也不像早上那會兒沖我瞪眼睛了,這態度多好啊。而且,我威脅他們時不用凶神惡煞般的說『我砸了你的飯館』,只要說『下次我可就不來了』,就夠他們著急的。」
二號守護神不以為然:「也許他們是對你這大壞蛋敢怒不敢言。」
「你注意掌柜的那雙手了嗎?」
「還行吧。我觀察事物收集到的信息比你多、比你快、比你詳細。」
「我知道你很厲害,那你覺得掌柜的手上的老繭怎麼樣?」
「都是普通的老繭,又硬又厚,沒什麼特別。」
「老繭本身沒什麼特別,問題是那些繭子長的地方和形狀。」
「有區別嗎?」
「當然有。通過老繭的情況,可以推測出他經常幹什麼。如果我沒看錯,這位掌柜的應該跟我用的是同樣的『二十響兒』,槍法還不錯。」
「也許是他干別的事情留下的老繭,恰好跟經常開槍的老繭差不多。」
「是啊。也許他從小到大幹農活,練字也很勤奮,那些繭子留到了現在。到了飯館里,為了記賬,筆杆子和算盤珠子都離不了;客人多的時候,廚房的活兒也常幫著干。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那些繭子也能湊齊。」
「怎麼樣,還是有可能的吧。」
「但是,許多東西都是配套的。例如,在廚房裡幹活,常用菜刀會在手上留下相應的老繭,但是,也免不了被菜刀在手上留下傷痕。不管是多了不起的廚師,我還沒見過刻苦使用菜刀在手上留下厚厚的老繭,卻始終沒被傷到過手的人。別的繭子也一樣,並不是單獨存在的——或者有相對應的老繭,或者留下別的痕迹。那位掌柜的手上雖然也有一些別的繭子,但開槍的老繭還是比較明顯的。此外,他不可能是隱藏的漢奸或盜匪的眼線,那些人不會總是把『共榮鎮』三個字掛在嘴上,而是說一些別的內容。」
「也許他當了掌柜的以後,變得養尊處優。所以,有的繭子保留了下來,有的繭子則慢慢變軟、消失,另外還又出現了新的繭子。至於一些傷口啊、痕迹啊,隨著時間的推移和他本身驚人的恢復能力,已經逐漸消失癒合了。所以,經常開槍的老繭只是一個誤會,而你的推論和你的計劃就全都錯了。」
「確實不排除這種可能。也許他真是萬中無一的另類。但是,他的兩個夥計也是一樣的情況,他們手上的老繭比掌柜的手上的老繭更瞞不了人。」
「也許,他們三個都有著類似的人生經歷,也有著同樣驚人的恢復能力。」
「…………」
「…………」
「…………」
「…………」
「我不跟你說了,還是等結果吧。」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快了。」
「有多快?」
「很快,但具體時間不好說。伏擊圈應該已經布好了,要看押運武器彈藥的那批人什麼時候到。」
「那我怎麼知道你的計劃有沒有失敗,以何為準?」
「聽槍聲。」
「槍聲?」
「在傍晚或夜間,三裡外的槍聲能聽得很清楚。」
……………………
這壺茶喝剩半壺的時候,西南方向傳來密集的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