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天堂的歌聲與地獄的樂音
事實真是如此？
人們驚訝地看著突然改變了搭檔的表演，面面相覷。
「我說，是不是私下他們三個在表演之前先約定好了？」
「應該是吧？不然尤金能不罷演？」
尤金是在繼續拉著小提琴，他的目光一如以往那樣，根本不看其他人，只專註於自己的演出。這使得人們開始懷疑起，他究竟有沒有聽到科波菲爾插入來的小提琴聲音。
「你不覺得越聽越古怪嗎？」
「是很古怪。」
人群接下來的議論聲，讓科波菲爾的臉色從原先的自如慢慢變得不太好看起來。
她努力地調整自己的琴弓，包括方向，包括弧度。她的視線更是緊緊地盯著尤金提供給樂團合作的樂譜，裡面肯定包括了尤金拉小提琴的部分。但是，光看樂譜這肯定是遠遠不夠的。因為，對於天才型音樂家而言，他們的表演哪怕有樂譜支撐，個人的發揮自由度更大，這使得誰和他們的合作演出都充滿了不確定性。面對這種不確定性，按理來說，科波菲爾有十足的經驗去應付，可是越是伴隨時間推移，所有人更加質疑她的經驗到了哪裡去。
如果樂譜對不上現在的表演，那肯定是要調整合作的方式，直接去看檔的表演是怎麼樣的來配合，問題卻擺在了科波菲爾面前。她根本不敢去看尤金的表演，不敢全神貫注去聆聽尤金的樂聲，她比博蘭基弗和莎麗更有經驗的地方就在這，單是這麼近距離地聽，她已經可以感受到尤金琴聲那種可怕的控制魔力。
於是，她的樂聲沒有被尤金拉走，可同時，是和尤金的樂聲越來越不搭調，甚至變成了完全截然相反的兩條路。
在聽眾們的耳朵里聽來，當然是古怪之極了。
「她還是千萬不要拉了，太難聽了，我都不知道她在拉什麼。」
聽到如此批判的聲音，科波菲爾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感。這是她新任首席以來第一場表演，即使只是綵排。正因為如此，她才想著利用這次機會讓自己樹立起威信，讓所有人意識到她是憑藉自己的實力成為了樂團獨一無二的首席。但是明顯的，她還是低估了尤金可怕的小提琴魔力，看似要自己砸自己的盤子了。
不，不行，她不能死得這麼慘！這麼退出肯定是不行的。靈機一動，科波菲爾乾脆全幅度調整自己的小提琴方向。
所有人震驚地看著她這個全然的改變姿態。
「她這不會是想直接和尤金一較高低了吧？！」
只能這樣做了不是嗎？既然與對方搭檔不了，只能是用自己獨特的琴聲，壓制對方，逼迫對方被自己的琴聲拉走，只有這樣，她的才華才能繼續被肯定。
對此，科波菲爾同樣是很有自信的，她的資歷遠比博蘭基弗更豐富，掌握的曲子更多。
在這個時候，似乎誰也沒有察覺到，看似在專註只拉自己小提琴的尤金嘴角上勾了一勾。
科波菲爾用了緩慢的長調準備完全打亂尤金的短音組合。但是，她很快再次發現，她自傲的長音被尤金的樂聲全部覆蓋掉了。
這種舒緩的音樂，本來就是當背景樂聲較多。意識到這點的科波菲爾，想著改變策略的時候，卻突然犯了選擇困難症。理由是，據她手裡面掌控到的短音組合樂譜，貌似，沒有一個能與尤金現在所拉的曲子比肩。
只能拉世界上堪稱最難的那個音樂，魔鬼的樂章了嗎？科波菲爾想，而且似乎她沒有其它選擇了，只能最後一搏了。結果，當她的琴弓接觸到小提琴上的剎那，突然停止不動。
所有觀眾吃驚地看著她這個停頓下來的反應。
沒有人知道的是，她此刻的手指在哆嗦，她幾乎要拿不起琴弓了，和博蘭基弗一樣的表現。這是怎麼回事？因為她要拉那首和尤金現在拉的曲子有同工異曲之妙的魔鬼樂章嗎？正因為兩首曲子節奏感差不多，導致她的腦子被尤金的樂聲佔滿了。太想勝過他了，不知不覺地記住了對方的演奏方式，因此再次中了尤金小提琴的魔咒。只要她想拉同樣類似的曲子，她很清楚，她根本拉不贏尤金！
其實不用多想了，在她剛開始打算搭配他的樂聲演出的時候，那個原給李薇薇作為唱歌的譜子同樣是很魔鬼似的節奏，她用小提琴去拉，不是照樣沒有贏過他。
想通了這些的科波菲爾，和博蘭基弗不同的是，她乾脆果斷地選擇了退出。她不是傻子，再拉下去真的是下不來台了。在這時候，不如退出，看誰真能搭配上尤金。此刻，她和博蘭基弗一樣，真恨不得世界上沒有人能和尤金搭配，尤金的魔鬼名字被證實后，所有世人將會同情他們而不是嘲笑他們了。
面對科波菲爾那雙怨恨的目光，尤金像是毫無旁騖，繼續傾注於自己的小提琴樂器中。
聽眾們則很快地遺忘了科波菲爾那段小插曲，是全身心被尤金的音樂拉走了。
在舞台旁邊旁觀的福蘭克林教授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閉上哆嗦的眼皮，想著：這下好了，真的好了！連愛樂樂團首席小提琴家科波菲爾這樣可怕的音樂家，都不能和尤金形成搭配的話——只能說尤金這孩子真是傻，完全忘記了他之前的話。他不是說了嗎？今天有人來錄製節目的。那個正等著證明尤金是魔鬼的攝像機躲在暗處一直在拍攝著呢。
而李薇薇，到現在都沒有唱！
李薇薇在幹什麼，真沒有人感覺到她有在唱歌，因為她的嘴巴微合著。想一個連嘴巴都沒有打開的歌唱家能唱個鬼歌。
黑暗中的某些人提拉起了眉毛，快要大聲嘲笑起來。
是，眼下看起來尤金的獨奏很精美，可是沒有用的。這場演出根本所有人都不是來看尤金的獨奏的，是尤金自己說要合作的演出。但變成什麼樣了？尤金將會打自己的臉！
博蘭基弗尤其笑得大聲：太好了！他終於可以再拿起自己的小提琴了。之後，不能再演出的只能是尤金。
尤金的琴弓忽然高揚起來，提拉到半空的時候，做了個畫止的動作。
所有人的表情再次驚呆，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只見他的琴弓先是傲然地指向了科波菲爾，刻薄的聲音從他完美的唇間里吐出來：「我說過！不要隨便插入打亂我們的表演。所以，你將接受對此應付出的代價。」
科波菲爾的臉色一個晃白，勉強辯解的聲調發出來說：「那都是因為她不唱，我總得救唱吧。」
「她不唱，是因為她收到了我的指示。而我們兩人從一開始都發現了你的企圖！」尤金鏗鏘有力地說道。
什麼，這兩人都早發現了她的計劃，所以等著她自己往坑裡跳！對這點，科波菲爾萬萬不相信，搖著腦袋說：「我不信！」
「你信不信隨你。」尤金道。
「你不用再解釋了！為她辯解是可恥的。所有人看得清清楚楚，她根本唱不了！」科波菲爾大聲說道。這個臉，她真的丟不起了，必須打掉尤金和李薇薇的臉。
尤金冷笑一聲：「那就聽聽看吧。很快你就能聽見她的歌聲了。」
什麼！科波菲爾，那排包廂里的神秘人士，旁觀的福蘭克林教授，剛才聽著兩人爭執乾脆跟著旁觀的樂團成員們，一個個臉上都閃現出了驚訝。
尤金之前已經聽過李薇薇張開嗓子唱歌了嗎？沒有吧。至少福蘭克林教授很確定這點，他剛在準備室里問過這兩人了，根本沒有合作過，李薇薇壓根沒有開口唱過歌。尤金怎麼如此自信？從哪裡來的對李薇薇的信心。
每個人詫異著尤金對於李薇薇的態度，真的很古怪。
連了解看好他們兩人的約翰韋克尼松，此時都不得露出了一張驚奇的表情。
尤金對指揮約翰道：「我現在開始第二樂章，沒有辦法，因為她的插入，我們只能從第二樂章開始了。你們要找誰算賬的話，只能找她算帳！然後不要說沒有給過她機會。一開始我已經嚴重警告過她了。她自以為是，非要這麼做！」
科波菲爾的臉色再次綠到了極點，憤怒道：「行，看她怎麼唱！她哪怕能開口唱，你以為她能配合你嗎？你只是個魔鬼！」
尤金鼻孔里一哼：「你難道不知道，魔鬼也是有同族的嗎？」
所有人呈現出呆愣的面孔。
福蘭克林教授扶起了額頭。
李薇薇差點當場就笑了出來，所以她早就覺得了，這個大男孩如果真是惡魔也將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惡魔。
約翰韋克尼松好不容易忍住到嘴角的笑聲，輕咳兩聲答應尤金道：「行，你從第二樂章開始吧。」
尤金甩回頭，回復到表演時那張冷漠專註的面孔。在這瞬間，熟知李薇薇的人，都不得為李薇薇捏把汗。因為從尤金這個表情都看得出來，尤金並不會因為她是他選擇出來的搭檔為了她放鬆自己的表演力度。
一些人又是端起了看好戲的態度，他們內心裡想的都是：不，這樣的情況下，李薇薇真的想搭配正這樣全力以赴的尤金，是絕對不可能的。
「絕不可能的！」博蘭基弗握緊了身邊張子聰的肩頭！
張子聰眯著雙眸，指揮旁邊攝影師的攝像頭一刻不停地記錄下全部畫面。這些將是獻給全世界的最有力的呈堂證劇。
來了。尤金開始第二樂章演出，和第一樂章一樣強勢的開頭。
按照樂譜，李薇薇應該是在小提琴的第一小節演奏后馬上插入進來。
此時沒有了科波菲爾的亂插，人們靜心聆聽。
「沒有吧？我根本沒聽見她的歌聲！」博蘭基弗再次要仰頭大笑，尤金他們兩個真的是完蛋了。
然而，在他隔壁負責拍攝錄音的攝像師，耳朵裡帶著同步耳罩，眼睛里卻逐漸閃現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張作家，你聽聽看！」
張子聰的臉色嘩變，什麼，真的有歌聲出現了嗎？他趕緊拿過攝像師手裡遞過來的耳罩，戴上自己耳朵的瞬間，他的眼珠一瞪。
是她的歌聲沒有錯。因為她的歌聲只要一濾過他的腦子裡，他都能很快地辨認出來。她的歌聲在他的腦海里是獨一無二的。
而相信其他人聽過她唱歌的人和他的感受是一樣的。
歌聲，從低到高，從不知覺中的角落裡猶如一朵慢慢綻放開來的幽蘭，伴隨著在黑暗中逐漸擴散的蘭花香味，宛如曼陀羅一樣不斷地伸長著。一開始像是地獄里的花朵，因為它綻放在惡魔的小提琴樂聲中，四周充滿了黑暗的氣息。而當它生長開以後，它開始展現出了它與黑暗截然相反的魅力。
一個女高音，像一束白光瞬間破開了黑暗的空間。
人們驚呆了！
這種高音的穿透力，也確實只有這種可怕的穿透力，能破解那地獄里的魔咒了。
女子的歌聲，既像一把閃爍著爍光所向無敵的刀，充滿了鋒利的芒刺，同時又像天使的羽翼一樣輕飄飄的，彷彿在高空飄蕩著。形成了與地獄相對立的天堂景觀。
聽眾們的耳朵，和被惡魔小提琴瞬間吸走時一樣，很快地被這個來自天堂的高冷女聲給帶走。他們的靈魂就此在地獄和天堂中間徘徊。時而舒服地溢嘆，時而驚怕到全身惡汗淋漓。
緊隨著地獄和天堂的樂聲歌聲，不斷地搏擊達到高潮，人們的驚呼聲宛如波濤洶湧的大海淹沒了舞台，但是，卻始終無法掩蓋住這個惡與善起源的歌聲和樂聲。
每個人的靈魂都被擊倒了，他們空白的腦袋裡只剩下：這是怎麼回事？他們這是身處哪裡？
是在天堂，或是地獄？
也只有這樣幾乎天衣無縫的合演，讓人們感受到了這首曲子原作者的偉大。這譜曲的人究竟是誰？不是說是為了尤金單獨寫的一首曲子而已嗎？現在聽起來完全是一首可以堪稱為經典的傳世之作，絕對是能記載在人類音樂史上的一首曲子。
對此，李薇薇的腦海里浮現出那人的身影，想著那人的教誨，她的聲音再次從心底內心深處奔放出來，淋漓盡致，暢快無比。
人們的聽覺被她的歌聲所佔據，更深的驚訝為之而來。因為，這是第一次他們發現，有人真的能和尤金的小提琴聲抗衡。
福蘭克林教授，約翰韋克尼松，都看到了尤金額頭上冒出的汗。這孩子居然會流汗了！至少，福蘭克林教授這麼多年和這孩子一塊學琴當中，還真從沒有看過尤金會流汗。
由於相當的自信，和與生俱來的音樂魔力，讓尤金在所有過往的音樂比賽和演出中沒有對手。這種緊張感，壓迫感，對他來說確實是第一次。他可以感受到自己握著琴弓的手指在顫抖，由於緊張，同樣也由於從來沒有過的興奮感。
她遠比他預料中帶給他的音樂刺激更大！
微笑，開始展現在了這個被世人稱之為魔鬼的十六歲大男孩臉上。
他真的很高興，這是他至今最高興的時刻。
孤獨的他，遇到同伴了。今後，也不需要那個人再為他的孤獨操心操勞。這樣的話，那個人應該也要醒了。
想到這裡的尤金被打了雞血一樣，手中的琴弓更快速地拉著，像終於找到了出口可以盡情奔跑的一頭野獸。
聽眾們聽著他這個樂聲都感到可怕，更不用想和他在搭檔中的李薇薇了。